预感通常如惊电，事后要我回想，无疑是去捞当时的月亮，只能任它自我指缝闪亮地流走……我记得那天是周末，饭点，我一个人，饭搭子死了，在那个傍晚。

    饭搭子可能会死一晚上，起初是这么规划的，但饭搭子没晾凉呢就重启了，发生这一切都要怪一个人。不过，在饭搭子怪罪这个人之前，我要先杀……先谴责一番这个人。

    近几年我校内部成分复杂，人有类别，座位有高低，配与不配已蝉联两届校内热门词汇，即便如此学校依旧给了我这种人在校内内部循环的机会，所以如果我不在上课，就在上班。饭搭子死了，我没课，大好时光，当然是找个班上，我有积分满格综合征。

    不过当前我的两类积分都是满的。没事，那就先补充一点生活必需品，给低保槽腾个空，再去申请个班呗。正逛牛马必吃榜呢，通讯端突然闹了。

    梁熙午不熟：[1.感官全解][待接收]

    梁熙午不熟：正品，明白了吗，[已操作撤回]

    梁熙午不熟：那个词怎么说的，知难而退[已操作撤回]

    梁熙午不熟：执迷不悟，坏包[已操作撤回]

    啧，拒绝接收。

    【警告！存储空间紧张[购买暂存]】

    什么啊，我明明拒绝了，这个终端真是……真是不中用它卡机了。唤起，失败，唤起——

    【购买成功】

    啊？等……混账梁熙午，发的什么玩意直接薅空了我的生活积点！虽然不多，但也够我一周的消费了，要知道，贵如我饭搭子的，最多也仅享受过我一天的积点赐福（请客），他梁熙午是谁，跟他又不熟，我的积点梁熙午一毫都不准花，一毫都不准！

    但毕竟是为他花光了，梁熙午三个字暂时刻骨铭心了会，以让我咬牙切齿的方式。

    【临时存储上限购买成功。您当前的……即将在00:29:33后失效】

    半个小时的暂存空间，我一周的生活！感官全解？这什么科技？

    ……心死了。用尽手段查询，只能模糊推断这是种几乎被淘汰的东西，类似影像记录。大约是格式超规模了，需要非标仓储，我哪有那种奢侈配置，所以一旦接收，就得遭受清空积点的毒打。那个死人，他到底发了什么，出生到成年的纪念影像合集吗？要是他发了比打包成长记录还没营养的玩意，我就去散播他吃过狗屎的谣言。

    梁熙午不熟：非常抱歉，我发错了。

    梁熙午不熟：这原本将发送给段明瑟。请不看，好的吗？

    看看这个邪恶的两面派撤回和发出的，根本没有人性可言。可惜邪恶的两面派并不知道，他在我这撤回不了任何消息。这都要怪他自己，谁叫他总爱玩“真话-撤回-爽”呢。而我当然不会告诉他这个真相，又不熟，干嘛那么好心。今后更不会了，谁让我现在恨不得他真吃过狗屎。

    请不看？抱歉，以我们的关系，并不是你说请，我就要遵照的。

    何况我已为此献祭一周的生活费，让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不抱歉，我做不到。我激活“1.感官全解”，触发了一段非人视角的现场还原：脑裂般复杂气味，狗哈气，哒哒哒的踏步声，狗哈气，过曝的走廊，狗哈气，晃动的镜头，狗哈气，隐约并肩前行的两个背影，狗哈气，一惊一乍的照眼光晕，狗哈气。没了，这就是全部。

    好了，今天，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梁熙午的爆炸野史将自本日起笔。

    手边突然膨出一坨云，挨着我的手背嗅啊嗅的。这是梁熙午的狗。狗可爱，就不连坐它了。本想梳梳小狗，狗突然炸开一圈咻地窜没影了。是不是有点怕我？

    这只狗挺有名，死过，后来作为仅有的几例永生了。技术不难，卡在……翻译一下就是这只狗生前特别笨蛋才得以逆转命运换赛道永生。但是，仅一次小狗嗅嗅耗费的，某些人，比如我，我花光所有积点都还不上，这事实摆出来，大家以后要怎么微笑呢，所以梁熙午必然吃过狗屎，简直没有比这更真的历史了。

    既然狗头伸到我这嗅过了，梁熙午的消息就不回了，虽然两者没什么关系。我转头敲了饭搭子的通讯：“段明瑟，分手吧。”

    分手，你我就此不续订，为什么，因为没想到你朋友随便发的消息能夺取我一整周，我惧怕更惨痛的未来，决定退出——你我心照不宣的——演艺圈。算了不提这个，冤有头债有主。不续订是因为，因为，等我编一下的。

    通讯断了。断得过于急遽，我有点不敢确认对方是否听清楚了，又或者，也许真像梁熙午暗示的，段明瑟，影像中的背影其一，与背影其二，即梁熙午所说的“正品”终于有所进展，是以我的分手甚得他心，他求之不得，乐致失语接着立马飞走了。

    可是，我与段明瑟突发在一起事件那天，正品——抱歉，关于这个代词的不礼貌之处，请怪梁熙午——当时也在，等等，万一就是因为她在？那段明瑟的人品真是一片黑暗……

    日程表刷出一条新的将来事件。

    【[et]※与段明瑟分手[预计执行指数99.79%]】

    不是已经提了吗，为什么是将来事件？还有前面这条【[et]DC27：约饭，对象段明瑟[预计执行指数0.1%]】什么意思呢？这条是我自主输入的每日重复行程，但指数由日程表动态更新，不到100%会挂后缀，早上是20%，现在直接掉到0.1%，不如替我删了呗？而且……骤然间，彻亮如电掠过我，是一种霎时的降临——预感一触即离。

    “莫非有针对个人扰乱预计指数的黑科技？”

    日程表即时端口回复：【此项技术存在概率为0.01%】

    我也觉得没有。可到我这为什么总出问题呢。苦恼，生活已经很噎人了，还时不时塞给我一些莫名其妙不能细嚼的东西。

    突发在一起事件后，我与段明瑟目前只执行过一项略似恋爱行为的活动，即约饭，日日约饭，约成饭搭子。我的点数消费范围有限，又拒绝去超出我能力的用餐场所，所以做我的饭搭子，可选餐食将乏味到日子再无盼头，然而饭搭子在岗几周未见不良反应，段明瑟的城府真是一片黑暗……

    吃饭降级为服刑对段明瑟来说不是问题，今天他未能上岗并非他逃避，全怪我，怪我是个外人。有些事塑料饭搭子不配，本塑料饭搭子曾不小心瞥见渠森梦劝段明瑟：去的都是自己人，那谁才认识多久？别搞得大家尴尬，而且——

    而且什么没看到，段明瑟取餐回来了：“看啊，继续看。”

    天地良心，是你非要替我选餐美其名曰未知的惊喜，然而菜单是我已经啃了近整个季度的七选一，我呢，我不仅得干等我也不懂的什么未知什么惊喜，还要用脸接你扔来的私讯首页，现在是要怪我阅读速度过快吗？

    不带我就不带咯。跟答应段明瑟那时“与全体观众作对的孤独感觉”相比，这种“你没有被邀请”式聊天记录？浮云。虽说没能搞清楚段明瑟突发恋爱提议的真面目，但他毕竟——毫无必要地——陪我啃了几周生无可恋餐，既然他……等下，谁找我。

    我人在宿舍，这里配套的设施都是些不会在市面上流通的凑合款，像室内环境拟态就不很自由，无法自设甚至不能关闭，常年动态跟踪室外，假使天气动感十足，那我即便躺下也人在江湖飘。收到访客通知时，低垂的黄昏突然定格，周遭全景复制上翻，两轮落日对照，世界譬如沙漏，老问题了，而且这只是开始。

    跟我有关的设施会出问题就像我会呼吸，比如当我想知道门外是谁，那么我就不能知道门外是谁。要留在原地看到门外，得让终端拨转信号连上任意介质。可能因为刚刚存储空间出了岔子，我的终端卡机了。

    难道就没别的办法吗？有。可是，让我选的话，跑两千米或是起身走到五步之外去开门，我选择开门。

    门打开，狂奔骤停的风如热气抱我，喘息未定的段明瑟撑着门框冲我埋下头。我承认当时我想的有点少：接得住吗？他有点大只。

    好像只要扑上来的狮子。但狮子掉下去了，我低头找，看见段明瑟就掉在我脚边。他单臂箍膝，身体搁黑色门框上起伏，懒懒侧头朝上看我，发丝倒出一掬月光。我等他说。

    “咻。”

    【[et]DC27：约饭，对象段明瑟[预计执行指数35.87%]】

    伴随日程表的通知提示音，卡顿的黄昏瞬间切至白昼，万物流动，闪烁光缎满场巡游，余光里，整间房无处不在炸烟花，段明瑟因此染了个丰富的头，我发昏的脑袋也摇了点色素进去。两个人一站一蹲面面相觑，加速的光淌过段明瑟的眼珠，望进去的我仿若坠入扭曲的时空机。

    当然没有时空机，见笑了，这噼里啪啦的光都是我的行程提醒框在跳。刚刚因为卡机，我放任终端自行匹配表达介质，其范围包括但不限于墙、地、顶、适应性底幕譬如衣表皮肤等等，意思就是：不用多管，无论什么，但凡能为我显示画面，就给我投放上去。且因为始终无响应，我忘了撤回权限。很沮丧，一切，都没有撤回。

    现在就是对这个世界疑问很深，比方说，时空机的制造原理是什么？

    “咻。”

    【[et]DC27：约饭，对象段明瑟[预计执行指数88.23%]】

    发光的日程条层层堆叠，如同流速很快的云，时而通电……那是刷新。等下雨应该会很大吧，哈，哈。

    天上地下，无处不是我之日程打下的江山。是这样的，“预计执行指数”跳到稳定值需要点过程，很正常。该吃药的只有我的江山而已。日程表是人之底色，任何秘密都只是表内的记录一条，让日程条去打江山，跟当街广播“您的秩序之神来嘞”有什么区别……以前不懂事，不明白什么寂静能巨响，现在呢，现在我耳鸣了。

    彻悟有时是耳鸣。

    云层重重包围我们，空间仿佛不分上下，不断翻涌，时而彻亮，所在似乎无限大却无限窒息，不愿回头，不愿低头，不愿瞄见哪怕一眼我的江山，我怕了，你们快点停下……因为我控不住。能试的都试过，再这样下去，只剩烧香祈福一条路了。我从没这么无助过，就连（我害）资料馆宕机那天也没有。

    掉地上的那个倒是养好了，听呼吸是的。那其实，在段明瑟起身前，趁高度上有优势，我想把他的头按进他的衬衫，虽然我不能。灭口，嗯……也不能。怎样都好，闭上眼吧，最起码。我看不见段明瑟的脸，只能琢磨他头顶的旋，他伸直小臂，手腕处折了道虹光，等下，他手腕上绑的是——

    “别，手，回去。”

    开口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因为机体自发向来比口述指令快，就像闪电先于雷鸣。

    不过是伸得离我近一点，我到处圈地的行程通知便缠上段明瑟手腕的绑带，几个字闪得比我的明天还要清楚。

    那是太虚众生出品的腕带式DS，本体材质名为“近离虚介质”，简单说，就是它几乎能匹配所有版本号的输出，零延时，即查即看。是围观率较高的稀有款，太好了，现在是我一个人的噩梦款了，我从此不再羡慕。段明瑟大概也没想到，他方便自己的腕带偶尔会助攻别人捅的娄子吧。我不怪他。

    配饰型介质通称DS。“不用藏了。”我说，并麻木地借段明瑟的DS检查“预计执行指数”差多少刷满。段明瑟维持蹲姿，一只手给我了，另一只埋住脸，风绕着他的发丝，不时打旋。

    【[et]DC27：约饭，对象段明瑟[预计执行指数99.99%]】

    99.99%，我等这刻等到风化，不知在场另一人是否也是……段明瑟慢悠悠地起身，我由俯视到平视再到仰视。他不是。

    他站直了，目光自上而下，眼睛是满月雪山环绕的冻蓝：“好啊，夜鲤。”

    【[et]DC27：约饭，对象段明瑟】

    他答应就能敲定，那我算什么。

    也罢，再没新舞台了吧，全剧终，让我合眼，让我合眼，让我合眼。闭眼前光降如电，段明瑟那件被风展平的纯白衬衫骤亮一条：

    【[et]※与段明瑟分手[预计执行指数92.37%]】

    分什么分，多冒昧，不如直接藏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