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我的伤心事……”吴祺见她郁郁不乐,笑着伸手抚去她额间一抹愁容,“那时,天下只有祁国无战事。母亲走后,一位好心人路过,正遇我和弟弟抬着母亲遗体躲在城外草棚下,便给了我们一些银两,让我们安葬好母亲。”
夏语心思忖,“然后,你们便到了祁国。那时、祁国虽无战事,但有瘟疫。后来呢?”
“后来……”吴祺拿过她手上的毛毛草,捧在嘴边轻轻喊,“小狗小狗快出来,我有小天使,她有十万个为什么,你快快来帮我回答。”
吴祺喊了三遍,摊开手,手心里果然有些细细的如针尖般大小的黑虫子,拿给她看。
夏语心撇了眼,“小时候在山里早就玩过了……”
她险些说漏了嘴,那是小时候同外公进山采药,外公教她玩过。
想到外公,夏语心心里不免有些难过,她顿了顿,“以前、要饭的时候,来山里寻野果,我就已经玩过了,早玩剩下了。”
她拍掉吴祺手里的小土狗,“大男人还玩这个。”像那日在雪地里吴祺说她一样,她随后叼着毛毛草,大摇大摆走开,“快点,省得惹将军恼怒,你我都不得好果子吃。”
“棠小弟。”赵启新从身后树林飞来。
夏语心迎上前,“赵大哥。”
赵启新看了看她,未发现她身上有损伤,抱拳揖礼:“将军让你我速速回营。”
“好,我们正急着往回赶。”
出了山林,祁夜欢一直等在辕门外,远远见着她回来,掉转马头便朝校场去。
夏语心追着跑下山,可两条腿怎敌马的四条腿,她追了好长一段路,眼见祁夜欢驾着马已经没了身影。
“祁将军?”她大声一喊,震得胸口生疼,追也追不上,便不追了。
吴军贸然来攻,祁夜欢正值气头上,她又擅自离营,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她不叫上侍卫,祁夜欢见着她平安归来,心是放下了,但气不打一处来,也自知她要问什么,便掉转马头走了,猜她必定会跟来,祁夜欢飞蹄到校场,纵身跃下马吩咐门前守卫,“除棠伙头,任何人不得进来。”
但她并未追去,夏语心刚跑下山,见团团也回来了,她见着团团嘴角隐匿着血迹,顿感不妙,赶紧将团团带回帐下,“你、你看着我,你是不是把那人吃了?”
团团睁着明亮亮的黑珍珠眼,如同叛逆期赌气的孩子,拒不交代。
“我刚回头去找的时候,你在哪儿?”夏语心耐心询问。
团团吃饱,捂着两只耳朵,睡了。
再好的耐性也经不住这样挑战,夏语心气得紧住拳头,“团团,我们是朋友,我救人,你不应该反过来吃人。你告诉我,你嘴上的血从哪里来的?”
她将团团脑袋捧起,清楚看见团团嘴毛周围一圈血迹,即便它吃好东西舔舐过,也能看出那殷红的色彩。
团团闭着眼睛,任她揉捏,睡觉。
夏语心气得胸口一起一伏,转身去找吴祺,吴祺就在她身后,听见她训团团,过来安慰:“你不要担心,我进山去看看,快去快回。”
“可将军要是发现……”
“将军去了校场,一时半刻他不会回来。”
“好。”夏语心回帐中拿了身干净衣服交给吴祺。吴祺看了看她手上的衣服,不由笑了,“我去拿我的,你的、他应该穿上不吧。”
“也是啊……”夏语心有些尴尬,挠了挠头,只得将自己的衣服收好,并叮嘱吴祺,“尚不知此人身份前,当心不要让旁人发觉。”
吴祺点头,然后看向团团,问道:“如果、团团当真将他吃了呢?”
对团团训归训,夏语心仍抱有几分侥幸,相信团团不会真的将那人吃了,可吴祺这样问,她心中瞬间没了底。
她与团团是朋友,与那人素不相识,但,若团团真将那人吃了,那毕竟是条人命。
夏语心欲言欲止,吴祺笑着:“好了,我先进山看看。”
“好!”夏语心点头,待吴祺离开,她等在帐中行坐不是,眼见天色暗下,仍不见吴祺回来,尚不清楚那人到底是死是活,而祁夜欢那边在校场操练已有两个时辰,万一他回来发现吴祺私自离营,吴祺必难逃责罚。
她交代团团一番,只许团团待在帐前,哪也不许去,便到祁夜欢帐前等着,一边等祁夜欢回营帐了解邑安城内情况,一边好拖住祁夜欢,替吴祺回营争取时间。
吴祺避免被人发觉,进山后一路采着药草绕了山中半圈,然后到山丘岩壁下。
男子已自己起身,半倚半趟靠着石壁,眸色微阖,见吴祺背着药草来,长袖轻轻往身后一甩,盘膝正坐,气定神闲,丝毫不似受伤之人,水色长袍虽染了血,亦丝毫不影响其貌仪容,坐姿出尘之表,温其如玉,列松如翠,嘴角微微浮动,对吴祺露出笑容,“来了。”
吴祺放下背篓,拿开上面的药草,取出包袱,放到男子面前,“天下无人能伤庄主,能伤庄主的,想必、只有庄主自己。”
男子徐徐抬眼,撑掌压了压腹部伤口,肉眼可见痛感,缓一缓神,起身,微微阖眼静听万物声动。
过了片刻,男子才问道:“她便是邑安城近日声名大噪的好心人?”
吴祺:“军中知晓此事的将士无人敢在背后议论,更是无人向外流传,回城的百姓遵照离营纪律,亦不敢将营中之事于城内传播。庄主、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男子看了看吴祺,眼睫轻覆,云清淡雅斜身半倚青石台上,望着山野春潮百花吐艳,万木吐绿,慢悠悠道:“那你们得要留意身边人。”
吴祺骇然,身边人只有李祥、戴贵、泰梂,还有张尧、赵启新,几人并无异常,吴祺:“还请庄主明言。”
男子仰身平卧青石,阖了眼,“我这伤三五日难愈全,还需她来换药。”
吴祺神色明动,“……庄主是如何会伤成这样?”
清风拂面,万物静得和风淡荡,许久,男子缓缓道:“被人下了药。”
吴祺皱了皱眉,要是换作别人,他定然深信不疑,可眼前之人非同一般,怎会轻易被他人下药,并且还伤成这样?
“庄主……”吴祺备了换药的纱带来,眼下他可以先帮他换药,并不一定非要她明日来换。
男子声音透着些慵懒、昏沉,将睡的样子,坚持:“我要她来换。”
吴祺顿了顿,“庄主可知,她是、女儿身?”
当然。
“那庄主还要她来换?”吴祺垂首,若真要她来换,她岂不要见男人的身体。
男子摆了摆手,已寐,示意吴祺快离开,莫要打搅他。
吴祺留下衣衫,快步回了营,夏语心一直等在祁夜欢帐前,得知那人活着,沉了口气,“明日找时间进山去给他换一换药。”
吴祺点头。
夏语心上前问祁夜欢帐前侍卫,“将军他要何时回营?”
帐前侍卫站如松柏,“我等不知。”
原已知晓从他们嘴里问不出什么,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也不过是多此一举,夏语心转身离开。
此刻,校场内。
祁夜欢跟着将士们操练了数个时辰,许多士兵已累得筋疲力尽。都说练兵先练将,祁夜欢一刻未歇息,带头声如洪钟,一遍一遍喊口号:“校场多流汗,战场多胜算。”
声音铿锵有力,响彻整个校场。
而夏语心离开他营帐,帐前侍卫便来向他禀告:“棠伙头已离开了将军帐前。”
但她仍未来校场,而将士们确已体力困乏,祁夜欢确定她不会来,这才下令让将士们歇操。
此时也是亥时一刻,将士们操练了整整三个时辰。
夏语心回到她自己帐下,给团团道了歉,又到祁夜欢帐前来等。
半个时辰过去,祁夜欢仍未回营帐,将士们退去,空空的校场上,祁夜欢等了等,万一她来呢,但夏语心等在他帐前,站得腿脚酸疼,她又回了自己帐下。
吴祺、吴福端了米粥送来,吴祺把他的给了她,便同吴福共用一碗。
夏语心将米粥分盛了些给两兄弟,又给团团分盛一点。
团团不喜食粥,便只给了它少许,然后三人排排蹲在帐前,边吃着蕨粑,边吸溜米粥,夏语心学得最是有模有样,甚至吸溜声盖过了吴祺、吴福。
两兄弟不由看了眼,吴福忍不住笑了,“棠小弟,你可以不用吸溜这么大声音,我和我哥、也没有整出这么大声音,你这太夸张了。”
夏语心嘿嘿笑了笑,再喝粥时,也没有了吸溜声。
“这才好嘛!”吴福把她没有喝完的米粥端去喝干净,“不能浪费。”
夏语心看傻了眼,那是她吃过的,“刚才我说多分一点给你们,你们不要。”
吴福抹着嘴巴,“谁会嫌弃,反正我不会。”
祁夜欢在身后看着三人这般排排坐在帐前吹晚风。
而且,她如此不避讳夹在吴家兄弟当中,被挤得足足矮了一个脑袋。
喀!
祁夜欢打出响声。
夏语心回头,见着是将军回来了,迎身站起,笑咪咪地关切着,眼神中不难看出对邑安城内情况的担心,“将军……”
祁夜欢声未动,神先动,看了眼吴家兄弟。吴祺、吴福即刻退下。
祁夜欢一步步走过来,“既然如此在意城中之事,还有闲情坐在这里吹风?”
“?”
祁夜欢行至她三人排排坐的位置,踩于正中。
夏语心愣愣地退开两步,“将军这是……?我去将军帐下找过将军,是想问城中情况,但将军……”
“棠溪颜,你到底有几颗心?”
什么意思?
夏语心眉紧蹙,“当然只有一颗,莫非将军你有好几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