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威压面前,为官多年的老狐狸也只能大汗淋漓地跪伏,更不用说初出茅庐的小小书生。
色厉内荏的白显很快就被窦群逼问出了真相。
“是我妹妹代笔。”
颓然坐在地上的少年被吓得涕泗横流,竹筒倒豆子般什么都说了:
“我爹买通州吏,将所有可能被选中的题目都记在纸上,又用姨娘的性命威胁妹妹为我代笔,我只需将那些答案背下来默到题纸上。”
“陛下召见各州魁首的消息飞进我爹耳朵,他更加打定主意要我争得好名次,对妹妹重利相诱,逼她乔装书童随我上京。”
“陛下任命窦掌事为主考官的事情不难知晓,她为今日殿试做了十足的准备,只是没料到,竟然还有殿前对答……”
何止是他没有料到?
窦群回眸状似不经意地看一眼金阶龙椅上那道身影。
连他这个主考官,也不过早了他们半个时辰才被通知,还要准备“面试”的题目。
整理衣袖,肃穆神情,窦群盯着白显庄严开口:
“科举舞弊,罪大恶极。你……”
“且慢。”
御座之上的帝王忽然出声。
嗯?
老实趴在案几上的其他人悄悄抬眼。
陛下此时出言,难道是要宽恕白氏?
眼角余光扫过他们的小动作,窦群神情镇静地回身面向帝王:“陛下还有何吩咐?”
这些新来的还是见识少。
要是他们也见过陛下在朝堂上,就在眼下的金銮殿中诘问众臣的模样,就绝不敢心存侥幸期盼帝王的仁慈。
陛下就算开口,也绝不可能是为了赦免白氏。
“你妹妹如今身在何处?”
白显愣住:“……她?”
面向帝王垂首的主考官大人垂眸扫过那些同样被问懵了的学子们,向来沉静的眼中,得意的微芒一闪而逝。
强打精神压下心中万念俱灰的哀戚,白显磕磕巴巴地开口:“她,应当还在,还在客栈里。”
除去恐惧悲伤,他现在又被一股强大的挫败感完全笼罩了。
帝王将对妹妹行踪的追问放在宣布对他的惩处之前,这不就是明晃晃地表示,妹妹的行踪,比他的惩处要重要得多?
听着考官大人对自己的宣判,白显忽然感到一阵恍惚。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爹爹要妹妹为他代笔,可想过今日败露?
他实在是没有真才实学的,与他同列的人越是对答如流,他就越是紧张,大脑中只剩一片空白。
可如果今日站在这里的不是他,而是妹妹呢?
为了准备这场殿试,妹妹花了十分的心思,一路上京,她没有一刻不在温书,那些晦涩难懂的东西,到了妹妹眼中,一下就变得简单易懂。
如果今日站在金銮殿上的是妹妹,她一定会做得比他更好吧?
说不定,还会凭借她的才华获得陛下的赏识……
莫名的怨恨像一只冰冷的鬼手捏住了他盛满悲伤的心。
他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子!为什么,为什么爹爹一定要逼着他考取功名,甚至不惜以姨娘的性命来逼迫妹妹为自己代笔!
爹爹想要家族的荣光,想要功名傍身,难道就不能让原本就喜欢读书的妹妹来做这些事情吗?为什么一定要逼着根本就不擅长这些的他来做这些事情呢?
如果不是爹爹逼他……如果不是爹爹做出这样错误的决策!
他原本可以依靠妹妹的功名庇佑,继续做他无忧无虑的白家大少爷!
这根本就是爹爹的错!
他几乎愤怒的要挣开宫人枷锁,恨不能跑回家去,愤怒地质问愚蠢的父亲!
“老实点!”
胡乱挥舞的手臂骤然一痛,白显惊怒回神。
他已经被拖出金銮殿,就要被丢出皇城。
无论来的路上心中多么忐忑,混在人群里,难免也感受到那些雀跃。
级级攀登踏上金銮殿,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他原本以为这会是他璀璨仕途的开始。
谁想到,转眼之间,就已成为了潦草人生里逝去的巅峰。
他挣扎着回眸。
金銮殿依旧巍峨。
“殿试三甲——”
“宿州祁清,钦州颜桧,禹州蒲修。”
元昭噙着笑步下金阶,将春和递来的锦盘转手送到三位少年人手中。
动作表情,和上学时为年级前三发奖状的校长几乎一模一样,区别只在于校长发的不过薄薄一张纸。
而她发的是绯红色的官服官帽。
近在咫尺,亲手接过元昭递来的锦盘,蒲修面上僵硬的笑尚且还带着三分不可置信。
谁能想到,抵达上京接触的第一位“大人”,就是他们百般好奇、千般期盼的“陛下”?
可除了陛下,还有谁能拥有这般菩萨心肠,无微不至地关怀他们,恍如一位母亲关怀她的孩子!
猛然间,蒲修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冲动:
是啊,陛下是他们的君母,陛下就是他们最尊贵的母亲啊!
直到众人踏出金銮殿,出宫上马,回到同福客栈,蒲修猛然抓住身边人的手臂:
“娘!”
“咚!”
盛放官服的锦盘猛然跌在地上,被好友猛然拽住的罗容一脸呆滞。
“慕予!”
他惊恐地拽住另一位完全被悲伤笼罩的好友。
三个人手拉手挡在路上,惹眼得很。
“完犊子,蒲兄高兴疯了!”
向来活泼爱笑的好友面无表情抬眸看向他:
“疯了有什么要紧?”
罗容悚然一惊:“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疯了还不要紧?”
慕予终于忍不住一撇嘴:
“他疯了要紧,那我心痛得快要死掉,要不要紧?”
泪水轻易模糊视线,他伸手揽住罗容宽阔臂膀,埋头,“哇”的一声痛哭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她是陛下!”
“呜哇哇!她怎么会是陛下——”
罗容嘴角抽搐:“你不要在这里哭啊!”
“不对。”
“男子汉大丈夫,你哭什么啊!”
他崩溃地扭头试图唤醒蒲修:“蒲兄,蒲兄!”
“大哥,快醒醒啊!”
左边拖着蒲修,右边拽着慕予,罗容试图往房间里走,两个累赘拖着他动不得一步。
眼看着偷偷看他们的好奇视线越来越多,罗容如芒在背,恨不能麻袋一样把两人甩在背上,拔腿飞奔而逃。
苍天啊大地!
啷个棒槌站在街上哭。
哭得锣鼓一样当当响,耳朵要不得,名声也要不得了噻!
“走,走!”
他像个蛮牛一样拖着两人往屋里头拽。
两个瓜娃子。
谁来救救他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