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韩霄的安排下,池淮序任翰林院编修,翰林院是孟知衡曾经任职的地方,而现任翰林学士算是孟知衡的学生。江逾白没有被安排到其父江见山所任职的吏部,而是去了九寺之一的大理寺。大理寺寺卿的林大人与江见山素来不对付,韩霄就是想借此限制江家势力继续向外扩展。
大理寺的人早就看不惯吏部那帮子人一天天耀武扬威的样子,连带着对新来的江逾白也看不顺眼。什么杂货累活跑腿的工作,全部让江逾白干,美名其曰“年轻人多历练历练”。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这不前几日京城出了个棘手的案子,众人都不愿意接,兜兜转转就落到江逾白这里了。
“江主簿,你这新人真是好福气啊。你一来,少卿就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去做。啧啧啧...”
江逾白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人,“卢大人既然觉得这福气好,不如我去请少卿把这任务交给你做,想必你比我更得心应手。我就是个小小主簿,本来只负责文书档案,突然接了这天大的福气,怕受不住啊。”
“卢大人命硬,肯定镇得住。”
卢大人当然知道江逾白这话是在讽刺他,但他总不能否认自己命硬吧?万一到时候一语成谶了怎么办?
“哼。真是尖牙利嘴,也不知江尚书怎么管教的...”卢大人气得面色通红,
不悦地甩了甩袖子,转身离开。
江逾白冲着他离开的方向冷笑一声,“还想幸灾乐祸?”
是不是福气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案子的确有些麻烦。
不知哪位夫人小姐去京郊灵泉观上香时,无意间发现了一具尸体。报案之后,官府马上派人封锁了灵泉观,任何人不得出入。经人辨认,那具尸体应该是几日前失踪的宗室子韩燕然。韩燕然一脉最早可以追溯到太祖的一位皇子,但一代代下来,到韩燕然时早已跟最中心的皇族血脉没有往来了。
但归根到底,他也姓韩。
这个案子若是办不好,宋国皇室的面上也不好看,韩霄自然也不会放过办案之人。所以大理寺一接过这个烫手山芋,就想赶快摆脱关系。只要把江逾白拉下水,再怎么样陛下也会看在江见山的份上,不会太过苛责大理寺。
大理寺上下明面上还是非常支持江逾白,至少拨给他的人手是够用的。但一人实在势单力薄,他不仅要查案,还得分心面对被困在灵泉观的众人。苦恼一阵后,江逾白想到了一个人。
马车停在孟府门前,守卫立马通传。才回府刚休息片刻的孟长洲,有些懵地出现在江逾白面前。孟长洲的头发有些凌乱,看得出是休憩过一会儿,淡绿色的衣裳也还没换,上面出现了些许压痕。
“长洲兄,十万火急。”
孟长洲一听这话,睡意消散了几分,努力将眼皮撑了撑,说:“江兄,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竟如此着急。”
“事不宜迟,我们上车再说。”
“啊?”
就这样,孟长洲稀里糊涂地在本该休沐的日子里,又奔波了起来。
马车颠簸不停,车夫的吆喝声接连不断,气氛忽然紧张起来。
“实在抱歉。想必我在大理寺的处境,长洲兄也略知一二。这回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劳烦长洲兄帮个忙。”江逾白苦笑,眼尾耷拉下来,无奈地叹了口气。
孟长洲正色道:“我刚忙完陛下交待的事,正好有闲下来的时间。江兄请说,到底是何事?”
“京郊灵泉观的那个案子,少卿交到了我的手上。现在灵泉观内关着的人里,有不少世家夫人小姐,我怕......”
江逾白话还没说完,孟长洲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放心。多一个人,案子进度应该就会快一点,相信用不了太久就能结案了。”
“多谢。”江逾白挤出一个笑容。
一路上,江逾白把官府呈上来的初步情况交代了七七八八,孟长洲对此案也有了一定了解。
“仵作来验尸了吗?”
“算算时间,我们一到仵作差不多就验完了。”
果真,刚进灵泉观,就有人来报,说仵作那边已经查出了韩燕然的死因。
“中毒而死?”
仵作点点头,“大人,死因的确如此。在下仔细检查了他的身体,没有发现其他明显伤痕。而且,他双眼闭合,身体处于放松状态,和暴毙之人完全不同。暴毙之人一般面色苍白,眼睛瞪大,四肢会迅速变寒。但他没有。”
江逾白看了眼旁边盖着白布的人,“来之前我也询问过韩燕然的爹娘,他没有被诊出过其他病症。现在看来,这种怪异的特征应该只能由中毒造成。”
“中毒不是一般能从身体上分辨出来吗?为何这次只能是推断?”孟长洲只看过一些杂谈,她不太懂这方面的事,只能询问仵作。
仵作被孟长洲问的有些羞愧,“大人请见谅。在下学这门技艺数十载,但仅会看表面功夫。在下听说民间有人能剖开身体,观察五脏六腑以辨死因……”
两人面面相觑,也不再为难仵作,为了节省时间只能另寻他法。
“江兄,不如我们去池家一趟吧?”
“这……”江逾白还有些为难,池淮序虽然懂药理,但这方面的事他还没见过京城的哪位公子哥去研究过。就算到了池府,大概率两人也会吃闭门羹。
孟长洲见不得江逾白磨磨蹭蹭,干脆地将他拉出去,两人直接策马直奔池府。结果,恰好与买完药材回来的池淮序在大门口碰上了。
江逾白翻身下马,急匆匆挡在池淮序跟前,“池兄,借一步说话。”
池淮序瞥了他一眼,连句话也不想给,径直朝府内走去。江逾白被晾在一边,面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摆正好自己求人的态度,“池兄,在下有一事相求,特来拜访。之前多有得罪,还望池兄海涵。”
风拂过池淮序的发梢,他脚步停了停,淡淡地看向江逾白,“我与你素不相识,何来得罪?”
撂下此话,他头也不回地向府内走去。门口的守卫也毫不留情的关上大门,独留门外的两人和两匹时不时跺下蹄子的马。今日风有些大,钻进孟长洲的衣衫里,荡起一阵寒意。
忽然,“吱呀”一声,门又开了一点,是池府的老管家。
“江公子请回吧。我家公子只请了孟公子进来。”老管家笑呵呵地说,礼貌客气地让人将江公子送走。
好歹他们二人有一个人能进去,总比都被晾在外边强。“那你先回去安抚好灵泉观的人,我这边尽快。”
“好。”
池府内。
孟长洲被带到正厅,池淮序正在里面。老管家恭恭敬敬地说:“回禀公子,人带来了。”说完,就退了出去。
正厅内,八仙桌上方的条案上,左右分别陈列着桌屏和花瓶,正中间挂着一幅山水画,画上方对着的是一块匾额,上面提着这个房间的名字。八仙桌两边则是太师椅,池淮序正坐在左边。
“池兄,在下此次前来,是为京郊灵泉观一事。案子现在遇到难处,韩燕然死因只能靠推断,我们缺少实证,所以只能前来询问池兄是否了解验尸相关的事。”
池淮序将一本药理相关的书放在桌上,抬眼看向孟长洲,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波动,“大理寺的事,我为什么要插手?”
池淮序说的很对,孟长洲找不出一个合理反驳的理由,也没想到劝池淮序帮忙的办法。一时间,空气凝滞,厅内安静得出奇。
“若是灵泉观的案子一直拖下去,池兄去上香的日子也会被耽搁,还望池兄帮忙。”
“这个理由,我确实无法拒绝。”池淮序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情绪波动,认真地盯着孟长洲得眼睛。
“验尸之事,我懂。这个忙,我可以帮。但我有个条件,”
见池淮序终于松口,孟长洲脑子里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一点,“池兄尽管说。只要在下能做的,一定不让池兄失望。”
“让江逾白把《兰溪杂谈》的孤本借我一个月。”
《兰溪杂谈》正是当时孟长洲想去找江逾白问的那本书。池淮序的语气那么笃定,估计这本书就是在江家书房里藏着了。
池淮序身体不好,本来孟长洲准备两人一起乘马车去,但池淮序不肯。他让下人将自己的马牵来,要直接骑马去。
就这样,一白一棕两匹马,从街上掠过。孟长洲伏在马背上,毕竟她之前不经常骑马,要是说现在策马飞奔时不怕摔下去是假的。但池淮序虽然体弱,骑起马来却丝毫不含糊。
孟长洲只能紧跟着他的白马,生怕落后太多。
到达后,池淮序将马拴在桩子上,马打了个响鼻。“白玉,乖。”池淮序摸摸马头,露出难得一见的温和。马儿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像是在回应。
“‘白玉’这个名字真好听。”
池淮序细心地帮它调整绳子,怕它不舒服,“我娘把它送来时,它还是只小马驹。”
“它很有灵性。常听人说,能挑出有灵性的动物的人,自身也具备灵性。令堂定是如此。若以后有机会,在下定要登门拜访。”孟长洲从未见过如此亲人的马,不由得发出一声喟叹。至于“登门拜访”,本就是客套之下的随口一说。
没想到池淮序忽然僵了一下,原本盛满温情的眼里,蓦然间被悲哀占据,
“她已经离开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