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的江城，暖风拂面。
赵千钧随意披散着头发，拿了相机在宝钿街溜达，边走边拍。
微风吹的心里暖呼呼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冒出两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诗文：春和景明，惠风和畅。
算起来，今天是她来到浔省江城的十二天。
眼下也三月末了，回国已经一月有余。
这段时间，赵千钧先来到江城小住几天，确定了工作室的选址和装修方案，等装修开了工，她便回了老家，跟父母生活在一起，每天和国内的朋友小聚，好不闲适自在。自从离职出国，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过了有小半月，这才整理好休假状态，喊上自己从纽约“忽悠”过来的同事小伙伴们来到江城，准备投入工作，下手去搭草台班子。
他们公司Keese，是一家以美式复古运动休闲服装起家的国际品牌，经典款式几乎久占市场而不衰。近几年因为上层高管更迭，新设计总监Lorenzo是个奇人，偏爱剑走偏锋式创新，要不然她这么一个设计理念和Keese运动服饰完全不搭边的新锐设计师，也不会有机会被Lorenzo从巴黎挖到纽约。
在纽约时，Keese在Lorenzo主导下推出了好几款分支系列，其中几个系列都有她的参与。当时，Lorenzo美其名曰让她历练一下，适应Keese现在的设计走向，等回头新的工作室落地就让她挑大梁。
她也只当领导画饼，没成想这饼熟的这么快……
这次Keese入驻中华区，没有比她更适合外派的设计师，她这分公司设计总监，也算是被架上去了。于是，赵千钧从总部精心挑选了几位有才但没什么施展空间的小伙伴，一块儿给忽悠来了。
“June，你在哪里，我和Sophie在这个宝什么街的路口……”Anthony操着一口洋人口音的中文，费劲吧啦地认着路标。
June并不是赵千钧的英文名，她从出国就没有额外起外文名，执意让他们记住自己的名字拼音。只不过，安东尼叫着叫着就省事成了June。
安东尼·威廉姆斯是新工作室的副总监，以前负责过几个对华项目，对传统文化兴趣极大，中文也说的顺溜。索菲亚·李是她的设计助理，美籍华裔，中文说得和国人无异，甚至经常飙蜀省方言，但她对文字不太熟悉，正常文件可以看懂，但江城底蕴深厚处处典故的街道名、店铺名，对她来说就很生僻了。
他们几个在纽约本部合作过几次，志趣相投又很合得来，一来二去就处成了朋友，赵千钧平时就称呼他们Antho和Sophie。这次品牌入驻中华区，他们俩个是主动投诚要跟她一起过来的，给了她很大的底气。
“是宝钿街。”赵千钧边纠正他，边翘首往远处路口去看，隐约看到一个棕发高个子老外和一个中等身高的短发女孩正在东张西望，千钧向他们招手，语气欣喜：“Antho，我看到你们了。”
“June，难以想象，江城简直太美了！”
安东尼一个棕发碧眼的大高个子，还隔着十多米就朝她表达自己的激动，偏偏他说中文特别翻译腔，语气又十分夸张，引得路人纷纷回头看他们。
“是哈……”赵千钧干笑了两声掩饰尴尬，赶紧加快步伐走过去，拉上索菲亚和安东尼，“走吧，别在这杵着了，我请你们喝茶听曲儿。”
茶楼内，传来阵阵评弹声。
临水窗边的方木桌上，摆了几盘中式点心、花生瓜子、芋头甜水，还有一壶茶。
“……工作室也装修的差不多了，我打算去花市买几盆植物摆在办公室。”安东尼吃着枣泥糕，在脑海中规划着办公室设计。
赵千钧挑眉看他，“呦，你入乡随俗的很快嘛，这都逛到花市了。”
安东尼咀嚼着点心，语气半玩笑半认真：“有氛围才能有设计灵感。”
另一边的索菲亚明显对那碗芋头圆子甜水更感兴趣，勺子没停，只顾点头。
“千钧姐，我一下子感觉我在纽约吃的都是泔水。”她哀怨道：
“别说这种精致的甜水和各种奶茶，我妈所谓的拿手川菜也不好吃。”
“你说的对。”这次轮到赵千钧只顾点头。
这一点，赵千钧深表同意。
白人饭，是她永远无法和解的东西。正所谓每一个留子的终点，都会变成大厨。她倒是没到大厨级别，但是的确从厨房小白进化到了三菜一汤的水平，连她母上大人都很震惊。
“但是巧了，我们今天晚上吃蜀省火锅。”赵千钧进入正题：
“你们晚上有安排吗？关于我们第一系作品的联名合作，我约了个人，你们要是没事，跟我一起去谈谈？”
“千钧姐我跟你去，我人生地不熟，也没什么事。”索菲亚马上应答。说到吃火锅，她是万万不能少的。
“我也一起，我们都休假一个月了，人都变懒了。”安东尼是那种美式高效率高级牛马的代表，“既然是下一步工作的事，我可不能缺席。”
“那行，也不急，等喝完茶，回工作室带上礼物，我们一起打车过去。”
说到礼物，其实赵千钧也不知道送什么好。还没回国时，他们拿着公司预算去购置礼品，也是费了一番心思。
普通客户倒是好说，他们准备了一些纳帕谷出产的红酒，有些年头，在美国富人圈也算拿得出手。还有一些Keese春夏秀场限量发行的运动鞋服，他们作为外企，送礼疏通多多少少都要跟品牌沾点边，也相当于发发名片、刷刷脸熟。
送礼这事，最让人头疼的是荣令仪。
她不是没做背调，从第一次在时报广场看到这个名字，她就知道，她回国打的第一仗，必然是昆曲文化做前锋。他们工作室之所以落在江城，首先江城历史文化深厚，可挖掘元素众多，再者，荣令仪是昆曲名家，江城昆山腔第十三代传承人，在对戏曲的了解上谁能比她更专业权威。
但是，荣令仪的资料，查不到。
没错，只有演出照片、剪辑片段，连完整场次都没有公开版本，更不要说任何的私人信息。这就很难办，要想谈合作，她只能想办法先见到这位荣老师，再做打算。
背调过程中她也了解到，荣令仪所出身的荣家不是一般的家族。
据说荣家一脉绵延近千年，也就是说最起码要起始于宋。宋朝并不抑商，荣家靠商业发家再正常不过。但具体荣家是干什么起家的，她也不清楚，荣氏行事低调，鲜有史料记载宣扬，到现在人家的家族历史，估计只有荣家人自己知道。
但是昆曲起源是从元末明初，自此荣家的史料便有相关记载，荣氏家族绵延与昆曲代际传承相依相伴，到荣令仪，已是第十三代，所以人称荣十三。
再说回送礼的事。令仪老师如此出身，能看得上普通物件儿吗。
但是想来，唱戏的美女姐姐应该都不会讨厌精致的小玩意儿，于是她找出了自己在巴黎花重金淘到的清末象牙雕镂空折扇。
她是真舍不得啊，这东西有市无价，捐给博物馆也够级别了，只怪老外不会鉴宝。况且这可不是花的公司的钱，是她白花花的欧元啊！
深吸一口气，赵千钧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中华区工作室做好了，她要赚钱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她看向两位“左膀右臂”，正色道：
“之前网络会议有跟你们分享过我的企划，只不过现在情况有一丢丢复杂。”
“嗯，你说第一系打算跟昆曲文化联名，我觉得很可行，就查阅了相关资料。”安东尼从斜挎包里拿出平板：“我们的初稿还是有一点突兀，这两天我也在考虑怎么把戏曲元素更自然地融合在时装里，你说的复杂是指这个吗？”
“不全是。”赵千钧摇了摇头，滑动平板屏幕停在某一页。
“我们第一系列的作品，就打算跟她合作，昆曲第十三代传承人，”轻触着屏幕上花旦的绝美容颜，赵千钧双唇微动，又轻又郑重地念出这个名字——
“荣令仪。”
她的名字，跟她戏里给人的感觉一样，从口中读出有一种缱绻的意味。只是气场隐隐带了些强势，她只觉得可能这就是名角儿的专业性带来的折服感。
但莫名地，她很喜欢念这两个字，令仪令仪，绕在唇齿间，很是温柔妥帖。
不，她不会隔着屏幕爱上一个美女名旦吧，她可是直女啊喂！
“我之前倒是看过昆曲，只不过，没有完整看过荣老师的戏。荣老师是名家，场次太少又一票难求，剧院禁止私人摄影，所以现在能搜集到的只有一些她唱《牡丹亭》的片段，你们看一下。”赵千钧点开了视频。
三人研究了一会，索菲亚面露难色：“这……我们一时半会儿连票都不好买，怕是没有途径能跟这位荣老师联系合作吧。”
“荣老师没有官方工作室或者官方邮箱之类的吗？经纪人呢？”安东尼疑惑挠头。
“Antho，要不说情况复杂呢。”赵千钧咬了口点心，觉得太甜，又喝了口茶，看起来倒不像是很焦虑的样子。“荣老师的家族有点特殊，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我们华国历史上的世家大族？”
“千钧姐，我看过红楼梦，不过看的是英文版……虽然我爸妈从小跟我讲方言，不过我读这么难的中文书还是太费劲了。”索菲亚看着屏幕，似乎正在努力联想，“红楼里有贾史王薛，荣老师家类似这种？”
“Bingo！”赵千钧打了个响指，但看着逐渐掉线的安东尼，补充了一句：“就是类似于你们美国的超级资本家，十大财团那种……”
“OKOK，我懂了。”安东尼马上应声打断她，作为高级打工人，他并不是很想多聊资本家。
“不过呢，这次咱们运气不错，本来我打算直接联系江城昆剧院，但是嘞，我大学同学几年前还在做律师的时候，团队里有一家顾问单位是做新中式酒店的，他们CEO喜欢昆曲，经常去看荣老师的戏。”赵千钧顿了顿，露出颇为胸有成竹的笑容，“我就尝试联系了一下，先约了这位贺总今天晚上见面，看看什么情况。”
“June，还是你高效。”安东尼向她竖起大拇指，似乎又觉得不太够，另一只手也竖起来。
“未必啊Antho，你异国他乡的想做这些也是有心无力，现在工作室成立初期，我们先各自负责擅长的工作，等走上正轨就好了。”
安东尼点头，他向来很认可赵千钧的工作作风：“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主外我主内，对！”
“？这对吗？”
赵千钧捻了捻手上的点心渣，双手食指交叉对着安东尼比了个叉号，“这句话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啊。”
他俩来一来一回逗得索菲亚嘎嘎笑，“Antho乱用中文的造梗速度真是赶得上高铁了。”
夕阳斜照进雕花木窗，春日下午的时间，就这么喝着茶听着曲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