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恩和安恩无聊地坐在火炉前,看着木头燃烧,假装没有听见舅舅和芙瑞雅的争执。直到宴会结束,王子和国王都没有再次出现,芙瑞雅必须独自一人与宾客们道别并道歉。现在,她的脾气很差,暴躁而易怒。“你想干什么,”芙瑞雅冷冷地盯着芬法尔舅舅,“国王带着两位王子提前离席,我简直能听到农人与林人嘲笑我们的声音。”
“那就让他们嘲笑好了。我不在乎。”
“很不幸,陛下,我在乎,”芙瑞雅讽刺地抬起了一边眉毛,“我不会让一只固执的老熊把我辛辛苦苦经营的外交关系毁掉。你们两个——”她转向奥恩和安恩,“你们两个!”她拍了拍手,好像他们俩是两只呆头呆脑的鸽子,“我要看到你们在明天的外交会议上出席,没有借口,并且你们将用所有的空闲时间陪伴两位公主以及使节代表——”
“他们不会,”舅舅低沉地打断了她。
“什么意思,陛下?”芙瑞雅厉声说。
“意思就是说,他们,我的两位侄子,他们不会去费劲和林人与农人搞好关系。我们不会自降身价。”
“那你是说,我,在自降身价,卑躬屈膝地去和其他种族搞好关系?”
舅舅往他的熊皮里又缩了一点,什么都没说。
芙瑞雅愤怒地盯着他。
安恩和奥恩假装自己不存在。
过了很久,还是安恩勇敢地张开了嘴。
“我会去的,”他举起一只手,“明天,我早上和舅舅一起开完御前会议,我就来陪伴您与艾尔达。毕竟,这不是猎人的传统吗,订立婚约的双方要花时间陪伴对方,给对方信物,然后,交换皮毛——”芬法尔舅舅低吼了一声,安恩的勇气消失了,他决心继续盯着燃烧的炉火。
奥恩决定前去救援。“我明天一天都有空,”他故作天真愉快地张开了嘴,“真的,除了明天要和哈里克训练——也就是被他按在地上揍——还有和芬维克一起研读无聊的历史之外,我就没什么事了。我可以向他们两个请假,毕竟,我有更重要的事情。”
“你不许逃课,”芬法尔舅舅咆哮。
奥恩耸了耸肩,似乎在说“我们走着瞧”。
“他不许逃课,”芬法尔舅舅转而朝着芙瑞雅大声宣布。
芙瑞雅不置可否。
“谁都不会因为客人的到来而改变我们的日常生活,”国王愤怒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们也看到了,林人与农人看待我们的方式,林人摆出降贵纡尊的姿态,仿佛给了我们某种恩赐,农人要夺走我的次侄,然后回报他们的将是什么呢?无爱的婚姻,背叛和心碎。芙瑞雅,你难道不知道猎人一生只婚配一次?你把我的两位侄子的命运拴在异族人身上,没有回头的余地。一旦他们交出自己的熊皮——”
芙瑞雅没有退缩,她挺直了背。
“这是唯一的回报方式。”她说。
“是啊,唯一的回报方式——我恨不得自己死在了那场受到诅咒的冬天之中!”芬法尔舅舅站起了身子,他的身躯似乎又膨胀了,熊的吼声在他的喉咙中像滚石一般轰鸣,“我不允许这场联姻发生!春天一到,所有的林人和农人都要离开我的山脉。不会有任何的婚礼!愿北方的白熊诅咒所有的异族人!我不会再让他们践踏我们的忠贞与尊严。”
他的身影在火光下变得高而庞大,笼罩了芙瑞雅。
她依旧没有退缩,在他黑色皮毛的威胁下,她纤细而苍白,像一根白银铸成的长矛。
“很好,我的国王,”她的声音冰冷,“请您把自己的话再重复一遍。”
“我不会让异族人再践踏猎人的忠贞与尊严。”
栗色眼睛对着金绿色的眼睛,纯粹的痛苦与仇恨在两人之间流淌。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安恩恐慌地坐直了身子,奥恩攥紧了哥哥的金熊皮,火光在国王与王后的脸上跃动,他们像即将崩塌的两座山或即将决堤的两条河,对峙着,等待着相互撕咬的那一刻——
芬法尔舅舅跌回了椅子里,芙瑞雅转过了头。
“很好,我的国王,”她点了点头,却没有看他,声音里全是冷漠,“但我只请求您不要做出令自己后悔的选择。”衣袖一甩,大门摔上的声音,她走了,甚至没有再和安恩与奥恩说一句话。奥恩先从彻底的震惊中回过了神来,“您不应该说出那句话!”他从地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您究竟想做什么?”
“结束这场闹剧,奥恩。”国王毫无波澜地说。
“您是在开始一场闹剧,舅舅,”安恩也站了起来,“您真的想这样做吗,毁掉来之不易的和平,让猎人回到被其他两族孤立的境地之中?您不能撕毁婚约,我们担不起另一个背誓者的罪名。”
芬法尔舅舅很响亮地哼了一声。“背誓者,背誓者!”他戏剧性地挥舞了一下双手,“我的两位侄子,在各类生灵中,还有什么种族比我们更坚贞?你们难道不知道婚礼上的誓词?‘我把我的毛皮献给你,你把你的毛皮献给我。我将以你的形象在林莽中行走,你将以我的形象在月色下活动。死亡也不可将我们分开,因为我们依旧披着彼此的血肉。’你们的母亲不是依旧披着那块灿烂的金熊皮?我请问你们,我的侄子,异族人能对他们的婚姻做出什么承诺?她们会把她们的血肉送给你吗,她们会把她们的心送给你吗?你们承担的起心碎的代价吗,当你把熊皮送给她们,但她们却对此视而不见?”
奥恩检查着自己手上的指甲,似乎是在为舅舅的长篇大论感到羞愧。
“我又不需要爱,”他说,“我不爱西格蕊,西格蕊不爱我,干嘛要这么认真呢?”
芬法尔舅舅看上去想要把他一把拎起,然后把他像一只小熊仔一样摇晃。
“你以为自己的皮毛是什么?”他生气地冲着侄子吠叫,“一件衣服,还是像兔皮一样的死物?它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你这只蠢兮兮的小熊,当你把熊皮在婚礼上交给西格蕊的那一刻,你就给出了自己的一点灵魂,不论你愿不愿意!这就是猎人人丁稀少的原因,我们不轻易地缔结婚姻,但芙瑞雅不明白,不是吗,她替你们立下婚约——她从来不明白!”国王恼怒地挥着手,然后再次重重地落回了椅子里,把双臂交叉在胸前,大声喘气。
安恩向前走了一步,像是在靠近一头受伤的动物。
“好吧,芬法尔舅舅,”他轻声说,“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做呢?婚约已经立下了,我们不能言而无信,这有损我们的光辉品格。我理解您的担忧,但我愿意娶艾尔达,这是我的责任,在芙——在国家的利益前,我的个人感受一文不值,您知道的。”
国王瞪着炉火,似乎没有听到王储的话。长发遮住了他的半边脸颊。
“我们不是背誓者,”他说。
“没错,舅舅,我们不是背誓者,”安恩小心地把一只手放在了舅舅的肩头,“这是我和奥恩的责任,如果这一切一定要发生,我和弟弟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奥恩在炉火边咕哝了一声,但他很明智地没有让哥哥和舅舅听到自己的抱怨,而是乖乖地凑近了椅子,安慰似的拍了拍芬法尔舅舅。
国王伸出了一只手,感激地回握了侄子的手。在那么短暂的一刻中,他看上去要微笑了,然而,火光一闪,那点温和的神情从他的脸上消失殆尽。“我向你们的母亲发过誓,我不会让你们收到一点伤害,”他缩回了熊皮中,“我不会让我的妹妹失望。我有了一个计划,让你们看清异族人面目,羞辱那些不忠的种族的计划。没错,我会让他们带着羞耻回到山下。”一种病态的热情从他的身上流露出来,让安恩和奥恩都打了个寒颤。
安恩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您要做什么?”
国王站了起来,走到了炉火前,金色在他布满血丝的眼底燃烧,他用手撑着壁炉架,几乎狂热地看着其中的火焰。“我们不会违背誓言,”两个王子看不清舅舅的表情,只能听见平静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撕毁婚约的将不是我们,而是林人与农人的公主。”
“什么?”奥恩难以置信地向前走了一步。
“你们不会不快乐的生活,”现在,国王的声音里有一种诡异的温柔,“你们必将在爱情中获得比我更多的幸福,我的两位侄子,我向我的妹妹发过誓。你们值得更多,而不是在一场政治联姻中虚度青春——我有一个小小的、无害的测试,如果那两位公主通过了,那我不将阻挠任何婚礼的进行,如果那两位公主失败了,那么,亲爱的侄子们,你们也会看清异族人的面目,从此更加清醒地去爱。”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催眠。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测试……安恩,你难道不相信艾尔达也会像你一样,为了国家的利益牺牲自己的幸福吗?如果你相信,那一个小小的测试又有什么伤害呢?如果她不像你一样甘愿奉献,那你为什么要和她结婚呢?而你,奥恩,无忧无虑的小熊,你不是今天下午还在抱怨这场婚姻吗?你不想要一个轻松地卸下重担的机会吗?这就是一个机会,一个无害的机会,大家都能通过这一切看清身边生灵的真面目,不过是对于他人弱点的小小试探……
“舅舅,你究竟要做什么?”安恩低声问。
“哦,你们只需听我的命令——明天,在交换完订婚信物后,你们就要启程回到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