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内,香炉里的香薰已经灭过两次了,还是等不到驸马过来。
期间,晚云又投了两次食,都被宋明徽拒绝了,甚至连水都不曾用。
朝露和午荷看公主尽力举着团扇的动作实在心痛,分别为公主捶腿和揉腕,期望自己可以帮公主分担。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宋明徽的两条胳膊僵得都没了知觉。
终于,在宋明徽最后一丝耐心耗尽之时,众人簇拥着贺淮清走了进来。
他手中攥着象征考核成功的红丝绸,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他身上沾染的酒气。
例来公主成婚,当今陛下都是要赏下九盏宴会的,说是宴会,其实是皇上设下的九种考验。
除却当朝男子必备的礼、乐、射、武、书、数等六艺,还需对驸马的诗赋、棋技以及琴艺进行考察,每通过一项考核,便会得到一盏陛下赏赐的御酒,此考核的目的亦在烘托气氛,众人共乐,所以赐名九盏宴会。
今日的九盏宴会,怕是当朝历史上,持续得最久一次了。
所以在众人簇拥着贺淮清进来后,第一反应是,先看看这位昭荣公主的脸色。
只见昭荣公主团扇遮面,端坐高堂,于宴会开始之前的姿势并无差别。
饶是昭荣公主有娇气的名声在外,此时,他们是打心眼里佩服她的礼仪,挑不出一点差错。
江景遥隐在人群之中,听着周围夸赞昭荣公主的声音络绎不绝,心底里实在嫉妒,似是玩笑一般对着身旁的人道:“昭荣公主的毅力我等无人可及,饶是我这种提惯了刀枪的人,将这团扇举上半个时辰,手臂怕是早就僵硬到不能动弹。”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这皇姐啊,最爱做表面功夫了,定是有人给她通风报信,在我们进门之前,赶紧装出此等模样,好赢得一个克己复礼的好名声。”
“怎么会,我看昭荣公主的手忍不住在颤抖呢。”江景遥摆摆手,似乎真心实意在为昭荣公主辩解。
“假象而已,她惯会做戏,定是装出来的,不然怎么引得驸马心疼。父皇的心就是这么被她骗走的。”宋明玉的语气鄙夷极了。
江景遥装模作样地将二公主搂进怀里,轻声安慰道:“委屈你了。”
她们二人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她们站在了贺淮清身后,恰好让他将二人的对话一字不差的听在了耳朵里。
江景遥看着贺淮清蓦然攥紧的拳头,嘴角的笑意愈发幽深。
陛下赐下的九盏御酒,都是些清酒,就算是喝上一坛,也沾染不了多少酒气。
随着贺淮清走近,宋明徽险些被他身上的酒气呛到,额间的眉毛忍不住蹙在一起,下意识抗拒他的接近。
谁知,下一秒,贺淮清的手就伸了过来,不顾她僵硬的手臂和麻木的双腿,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双脚触地,腿上传来的麻痛感瞬间令她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攀上贺淮清的胳膊,身体朝他倾倒。
贺淮清眼疾手快,一把拖住她的肩膀,只不过她的身形过于娇小了些,而他的手掌太大......
宋明徽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飞快朝贺淮清扫了一眼,他脸上的云淡风轻一如往常,仿佛刚刚的同感只是她的错觉。
宋明徽看向贺淮清垂在身侧的手,她的胸脯好像刚刚跟这只手来了个碰撞吧。
宋明徽一连串的动作在贺淮清看来,像是精心设计好的。
愈发坐实了贺淮清心中所想,二公主说得不错,这位昭荣公主惯会做戏的。
“走吧,去拜堂。”贺淮清道。
宋明徽还沉浸在适才的意外中,以至于忽略了贺淮清声音中的冷意。
贺淮清手执红绸,将另一端递给昭荣公主,见她抓牢了,动身朝前厅走去。
越过层层人群,宋明徽余光扫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宋明玉,而她的身边站着的是...
宋明徽微微侧目,是江景遥。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江景遥脸上的笑容充满了得意。
手上的红绸从另一端传来牵扯感,宋明徽收起心思,罢了,先拜堂。
贺安侯府正厅,红绸高悬,人影攒动。
厅内,成对的鎏金灯齐燃,照得满堂如昼。正中央的紫檀香案上,供着圣旨,两侧的玉瓶中,插着新折的并蒂莲。
宋明徽跟在贺淮清身后,只能看见脚下的织锦地毯,上面的图案绘得是龙凤呈祥的图案。
这定是母后差人送过来的,不然贺家哪有胆量用这样的地毯,宋明徽心想。
待两位新人在香案前站定,礼乐声响起。
司礼监尖声高呼:“新人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帝后未至,新人拜得是圣旨。
“夫妻对拜!”
“礼成——”
为了增添些喜庆,宋明徽早早就命人准备好了金叶子,伴着喜娘高呼“送入洞房”,她身后的朝露和午荷便从袖口中各抓一把金叶子,用力撒向空中,一时间好不热闹。
*
前厅歌舞升平,觥筹交错间尽是欢声笑语。
婚房内,鎏金烛台上的龙凤喜烛烧得正旺,烛泪一层一层蔓延交叠。
宋明徽端坐在铺满红枣桂圆的喜床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嫁衣上繁复的金线刺绣。
直到此刻,她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已成了贺淮清的妻。
“咕——”
腹中突然传来的声响。
宋明徽望向窗外,早已暮色深沉,都这个时辰了,前院的宴席怎么还不散,再等下去她要饿死了。
“殿下……”午荷捧着从宫里带过来的食盒欲言又止。
宋明徽索性将团扇往喜被上一掷,扇柄在红缎上弹跳两下,摔在拔步床里头才作罢。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先填饱肚子再说,横竖屋里只有她们主仆四人。
如此想着,宋明徽已掀开食盒,拈起块芙蓉酥咬了一口。
她边吃边打量着这间仿昭阳宫布置的新房。
虽说规制略小了些,但紫檀木的拔步床是照着旧时图纸新打的,连窗棂上缠枝莲纹的走向都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甚至床帏上挂着的金铃都与宫里的一模一样,宋明徽瞬间体会到父皇的心意。
“啪——”
一旁的烛花突然爆响。
宋明徽下意识看过去,目光恰好撞上推门而入的贺淮清。
即使被抓包,宋明徽也没表现出一丝慌乱,不紧不慢地将糕点尽数送进口中,又饮了半杯茶。
宋明徽面上越是云淡风轻,心里越是紧张得要命,外面的婢女怎么回事,怎么一声通传都没有,害她丢脸。
净过手,她探着身子去将被扔进拔步床内侧的团扇捞过来,如此不雅的姿态呈现在心上人的面前,比杀了她还令人难受。
宋明徽感觉到自己脸上已然火辣起来,偷偷观望进门之后便坐在椅子上的贺淮清,见他神情无异,大抵是不在意她的举动。
如是,宋明徽便放心了。
待宋明徽重新坐好,贺淮清特有的清冷嗓音才响起,传唤喜娘进来。
此举引得宋明徽心底生出一缕诧异,有传言称,贺淮清冷心冷面,在军中从不与人交好,如此看来,他对她大抵是有那么些在意的。
忽而,宋明徽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暗自撇了撇嘴角,传言还说贺淮清不近女色呢,不也招惹了江景遥。
胸腔中逐渐被醋意填满,她依着喜娘的指令与贺淮清相对时,目光中的炙热都褪去了几分。
“殿下。”
贺淮清递过来一只琉璃盏,捏着杯身的指节修长,微微发白。
她抬眸,正好对上他深邃的眼。
烛火在他眼中跳动,像是荒原上的篝火,看得见光亮,触不到温度。
两盏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宋明徽仰头引尽,喉间划过滚烫。余光瞥见他喉结微动,喜娘一连串的吉祥话,一个字也没听得进去。
喜娘拿着剪刀,在公主和驸马的墨发中各取了一缕,打成结,用九盏宴会上驸马得来的绸带绑了,放在一方小匣中:“愿公主驸马二人,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赏!”
看着二人交织在一起的发结,宋明徽心中的酸涩顿时一扫而空,不论贺淮清心里以前住过谁,他现在既是她的驸马,日后心里只能有她。
母后说得不错,万事往前看,一辈子那么长,她不信,她住不进贺淮清心里。
宋明徽沉浸在开导自己的喜悦之中,全然没有注意到贺淮清的早已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此时,公主眼中迸出的炙热险些让贺淮清以为适才的冷淡是他的错觉。
无端,他的脑海中想起二公主对她的评价,“我这皇姐,惯会演戏的。”
那么,此时她想唱的是什么戏。
“春宵一刻,老奴退下了。”喜娘看见驸马的眼睛都快黏在公主身上,心里险些乐开花。
有着昨日看话本子的经历,宋明徽是知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的,这一刻竟来得这么快。
侍女们服侍着她沐过浴便退下了,喜房内只剩下她同贺淮清二人。
红色的寝衣套在宋明徽身上松松垮垮,昏黄的烛火下,愈发衬得她肤如凝脂。
贺淮清只瞥了一眼,顿时觉得周身置于四海炼狱一般,尤其腹间更是滚烫难耐。
快步走进浴间,此时他急需一些冷水降温。
看着对方的背影,未经人事的懵懂让宋明徽心间既羞涩又无措,怎么感觉他的身形有些狼狈。
贺淮清用过水,走出来却没见到人影,环视一周,果然在床上发现一起凸起。
宋明徽缩在裘被中,五感尽然放在了那人身上,她听得见他走进,感觉得到床榻微微下沉,闻得见他身上的酒气……
她阖住的双眼,迟迟不敢睁开。
谁料,片刻后,耳畔却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传来。
睡着了?
宋明徽猛地睁开眼,看见对方的睡颜,心中猜想得以验证。
这也太快了些。
再三确认贺淮清已经睡熟了,不知为何,宋明徽感觉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那……那个事怎么办,饶是心中想法,她也不好意思将其宣于口。
此时,心中的疑惑已然抵挡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
宋明徽不知道的是,在她熟睡不过片刻后,那个本该睡着多时的人悄然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