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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上烟云

    火车喷吐着浓烟,缓缓驶入上海北站。站台上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小贩的叫卖声、旅客的喧哗声、宪兵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构成这座东方巴黎特有的喧嚣。

    梦岚跟着璞城走下火车,一股潮湿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貂皮大衣——这是临行前璞城命人送来的。月台上,早有数名穿着黑色西装的人等候在此,见到璞城,立即上前接过行李,簇拥着他们从特别通道离开。

    “先去饭店。”坐进汽车后座,璞城简短地吩咐。他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疲惫。自从那夜酒会冲突后,他变得更加沉默,但梦岚能感觉到,那沉默之下涌动着更加汹涌的暗流。

    汽车驶过外白渡桥,黄浦江上船只往来如织,对岸外滩的万国建筑群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凝重。与北平的厚重古朴不同,上海的一切都带着一种浮华与尖锐并存的矛盾感。

    他们下榻在礼查饭店五层的一个套间。房间装饰着维多利亚风格的家具,厚重的丝绒窗帘垂落,隔绝了窗外的喧嚣。侍者刚退出去,璞城便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仔细观察着楼下的街道。

    “这里不比北平。”他转过身,神色严肃,“上海滩鱼龙混杂,青帮、各国势力、各路情报人员盘根错节。从现在开始,你更要谨言慎行,没有我的允许,不要擅自行动。”

    “我明白。”梦岚点头。她走到另一扇窗边,看着楼下熙攘的人群,忽然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是一只被投入巨大蛛网的飞蛾。

    接下来的几天,璞城异常忙碌。他早出晚归,有时甚至彻夜不归。梦岚则被要求留在饭店,通过阅读送来的报纸和有限的几本书籍来了解上海。但她知道,璞城一定在暗中进行着什么。

    这天下午,梦岚正在临摹一份上海地图,试图记住那些复杂的街道和重要机构的位置,房门被轻轻敲响。

    来的是璞城的副官,他神色凝重地递给她一张字条。

    “少爷吩咐,请姑娘务必在半小时内,记住这上面的所有信息,然后销毁。”

    梦岚接过字条,上面是用密码写就的几行字,旁边有璞城破译后的内容:“明晚八点,百乐门舞厅,日本海军部特使竹下雄一将与青帮头目杜金荣进行秘密交易,内容涉及江南造船厂图纸。”

    她的心猛地一跳。如此核心的机密,他就这样交给了她?

    “少爷呢?”她问。

    “少爷已经先去布置了。”副官低声道,“明晚,需要姑娘配合演一场戏。”

    又是一场戏。梦岚攥紧了字条。在北平的舞会上,她扮演的是被他宠爱的女伴,那么在上海的百乐门,她又将扮演什么角色?

    第二天晚上七点半,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百乐门舞厅门口。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将夜色渲染得光怪陆离,门前车水马龙,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笑语喧哗,仿佛这片土地从未经历过战火。

    梦岚挽着璞城的手臂走进舞厅。她今晚穿着一件宝蓝色的露背长裙,颈间戴着璀璨的钻石项链,妆容精致,眉眼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璞城则是一身白色西装,风度翩翩,与在北平时的深沉判若两人。

    舞厅内,留声机播放着最新的爵士乐,舞池中的人们纵情声色。璞城带着她在一个视野极佳的位置坐下,很快便有侍者送来香槟。

    “看到那个穿深色和服、留着卫生胡的日本人了吗?”璞城微微倾身,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他就是竹下雄一。他旁边那个穿着绸缎长衫、手里盘着核桃的,是杜金荣。”

    梦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脏不由自主地收紧。那是她的仇人之一!虽然苏家血案的主谋是刘司令,但当年负责具体执行、并从中大肆掠夺苏家财产的,正是与刘司令勾结的青帮势力,而杜金荣,便是当时的得力干将之一!她几乎能闻到那晚的血腥气,透过十年的时光,再次弥漫在鼻尖。

    仇恨,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心。她必须用尽全力,才能维持脸上得体的微笑。

    “冷静。”璞城的手在桌下轻轻覆上她紧握的拳,他的掌心干燥而稳定,“记住你的任务。今晚,你只是一个迷恋上海繁华、被我带来见世面的北平戏子。”

    他的触碰和话语,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她心头翻涌的恨火。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这时,一个穿着考究西装的年轻男子笑着走了过来。

    “璞城兄!真是你啊!刚才远远看着就像,没想到你也在上海!”男子热情地打着招呼,目光却好奇地落在梦岚身上。

    璞城站起身,熟稔地与对方寒暄:“子明,好久不见。这位是梦岚小姐。”他介绍得含糊,却更符合他“金屋藏娇”的身份。

    被称为子明的男子与璞城聊了几句时局和风月,目光不时瞟向梦岚,带着审视与好奇。梦岚按照璞城事先的吩咐,扮演着一个美丽却略带虚荣和浅薄的女伴,对上海的一切表现出适度的惊叹,偶尔插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眼神却始终留意着竹下和杜金荣那边的动静。

    她看到杜金荣的一个手下,将一个看似普通的皮箱放在了座位旁边。而竹下的随从,则始终站在那个皮箱附近。

    “失陪一下。”璞城忽然起身,对梦岚使了个眼色,便随着那位叫子明的男子向洗手间方向走去。

    梦岚知道,这是信号。她独自坐在座位上,端起香槟,轻轻晃动着,目光迷离地欣赏着舞池,实则全神贯注地感知着目标区域的任何风吹草动。

    机会很快来了。杜金荣似乎内急,起身离座。竹下雄一则与身旁的人低声交谈着。那个皮箱,暂时处于一个相对松懈的看守状态下。

    就是现在!

    梦岚站起身,脸上带着微醺的妩媚笑容,步履有些“不稳”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在经过那个皮箱时,她脚下一个“踉跄”,手中的香槟杯脱手飞出,殷红的酒液精准地泼洒在皮箱上,也溅了旁边守卫一身。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她惊慌失措地用日语道歉,声音带着哭腔,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她掏出手帕,手忙脚乱地要去擦拭皮箱和守卫的衣服,身体巧妙地挡住了守卫的视线。

    这一连串的意外,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竹下雄一和守卫的注意力都被梦岚的“失误”和她流利的日语所吸引。就在这短暂的混乱中,一直潜伏在暗处的、璞城的人,已经利用特制工具和梦岚身体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打开了皮箱的暗扣,用微型相机拍下了里面的文件,并将一个伪装成原件的“赝品”替换了进去。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八嘎!”守卫反应过来,怒气冲冲地推开梦岚。

    梦岚“吓得”脸色发白,泫然欲泣。这时,璞城及时出现,一把将她护在身后,用熟练的日语向竹下雄一和守卫道歉:

    “非常抱歉,竹下先生,我的女伴喝多了,失礼之处,还请海涵。”他态度诚恳,递上自己的名片,“所有的损失,由我一力承担。”

    竹下雄一打量着璞城,又看了看他身后“惊魂未定”、楚楚可怜的梦岚,眼中的疑虑稍减,似乎相信这只是一场意外。他摆了摆手,用生硬的中文说道:“没关系,璞先生,一点小意外。”

    璞城又再三道歉,这才揽着梦岚的腰,看似安抚,实则半强制地将她带离了现场。

    一离开舞厅,坐进汽车,梦岚脸上那副醉意和惊慌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完成任务后的虚脱感,以及手刃仇人近在咫尺却无法行动的压抑。

    璞城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递给她一方干净的手帕。

    汽车飞驰在夜色中的上海街头。良久,梦岚才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杜金荣……他认出我了吗?”

    “应该没有。”璞城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十年了,你变化很大。而且,他绝不会想到,苏家的女儿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他转过头,目光深沉地看向她:“刚才,你做得很好。很专业。”

    他的肯定,并未带来多少喜悦。梦岚闭上眼,靠在椅背上。仇恨与任务交织,情感与理智搏斗,让她身心俱疲。而上海滩的这趟浑水,似乎比想象中更深,更浊。

    偷梁换柱虽已成功,但真正的危险,或许才刚刚开始。竹下和杜金荣都不是易与之辈,一旦他们发现文件被调包,追查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今晚制造了“意外”的她。

    璞城似乎看穿了她的忧虑,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别担心,一切有我。”

    汽车驶入茫茫夜色,将百乐门的浮华与喧嚣远远抛在身后。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黄浦江上空悄然凝聚。

    回到礼查饭店的套房,梦岚才发现后背的礼服已被冷汗浸透。钻石项链勒得她颈间生疼,仿佛那些切割完美的晶体都化作了细密的针,扎进她紧绷的神经。

    璞城反锁房门,从酒柜取出威士忌倒了两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水晶杯里晃动,映出他晦暗不明的神色。"杜金荣身边有我们的人。"他突然开口,"替换很成功,但竹下雄一起疑了。"

    梦岚接过酒杯,指尖碰到他微凉的皮肤,不自觉地颤了颤。"为什么帮我复仇?"她终于问出盘旋已久的问题,"这不在交易范围内。"

    窗外突然划过闪电,将璞城侧脸照得雪亮。他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着咽下某些更沉重的东西。"三年前,苏教授在剑桥给我写过信。"雨点开始敲打玻璃,他的声音混在雨声里,"他说...若他遭遇不测,请我庇护他唯一的女儿。"

    酒杯从梦岚指间滑落,在地毯上滚出暗色酒渍。父亲竟早已预见灾祸?那封她从未知晓的信,像道迟来的闪电劈开记忆迷雾。

    "可惜信送到时,苏家已经..."璞城转身面对她,眼底翻涌着与她如出一辙的痛楚,"我迟了三天。"

    雨水在窗玻璃上蜿蜒成泪痕。梦岚看着他军装袖口露出的旧伤疤——那是两年前他在淞沪会战留下的,而当时父亲的信正漂在来华的海上。命运的阴差阳错让他们在血与火中重逢,却隔着重如山海的时间。

    "所以这些年你一直在..."

    "查真相。"他接话,从西装内袋取出泛黄的信笺。苏教授清隽的字迹在雷光中显现:「璞城贤侄见字如晤,若此书抵君时苏某已遭不测,万望护小女清岚周全。附上当年与山本、杜氏往来账册影本,存于汇丰银行保险箱...」

    梦岚的呼吸停滞在某个破碎的音节。原来父亲留下的不仅是血仇,还有能掀翻半个上海滩的证据!

    "保险箱钥匙在杜金荣手里。"璞城的声音将她从震惊中唤醒,"这就是他非要与日本人合作的原因——账册记录着他们瓜分苏家产业的明细,甚至包括..."

    "包括什么?"

    "你母亲的事。"

    窗外惊雷炸响,梦岚踉跄后退,腰肢撞上维多利亚式妆台。象牙梳篦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那个温婉的江南女子,难道也并非病故?

    璞城扶住她发抖的肩膀,体温透过薄纱传递过来:"明天杜金荣会在十六铺码头验货,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他指尖掠过她颈间项链,钻石搭扣弹开,露出微型刀片,"拿回钥匙,打开保险箱,你就能知道全部真相。"

    雨更大了,黄浦江的潮声穿过外滩的繁华,像无数冤魂在呜咽。梦岚看着镜中与母亲相似的眉眼,突然扯掉钻石项链。珠宝散落如泪,她赤脚踩过那些冰冷的光点,从行李箱夹层取出用油布包裹的物件——那是十年前父亲送她的勃朗宁手枪。

    "我自己来。"她将手枪塞进晚宴包,丝绸下摆掠过璞城军靴上的血迹,"母亲的仇,该由苏家的枪来了结。"

    璞城沉默地注视着她,某种炽热的情感在他向来冷静的眼底燃烧。最终他只是将军用怀表放进她掌心:"对时。明晚七点,无论成败,我在国际饭店顶层等你。"

    怀表的滴答声里,两道影子在墙上交叠成赴死的蝶。当海关钟声敲响子夜,他们各自走进上海的滂沱大雨中,一个走向霓虹深处的阴谋,一个踏入血海深处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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