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零点的钟声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沉闷。梦岚坐在黄包车里，握着怀表的手指节泛白。雨水顺着车篷的缝隙渗进来，在她宝蓝色的旗袍下摆洇开深色的痕迹。
“小姐，到了。”
车夫在距离十六铺码头两个街口的地方停下。梦岚走下黄包车，高跟鞋踩在积水的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她撑开油纸伞，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晚宴包里的勃朗宁。
码头上弥漫着鱼腥和煤烟混杂的气味。第三仓库的轮廓在雨夜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梦岚绕到仓库后方，按照璞城给的地图找到一扇生锈的铁门。锁已经被提前处理过，她轻轻一推，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
仓库里堆满了印着“三井物产”字样的木箱，只有角落亮着一盏汽灯。杜金荣穿着绸缎长衫，正用手杖敲打着其中一个木箱：“竹下先生，这批货要是再出问题...”
“杜先生放心。”竹下雄一的和服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只要拿到保险箱里的东西，皇军保证你在法租界的生意畅通无阻。”
梦岚屏住呼吸，藏在木箱的阴影里。她看见杜金荣从怀里取出一个紫檀木盒，盒盖打开的瞬间，一把造型古朴的黄铜钥匙在灯光下闪烁——正是汇丰银行保险箱的钥匙！
“账册到手后，必须立即销毁。”竹下雄一的声音带着杀意，“特别是关于那个女人...”
就在这时，仓库外突然传来枪声。
“有埋伏！”杜金荣的保镖猛地拔枪。
仓库大门被撞开，一队穿着黑色劲装的人冲了进来。子弹打在木箱上，木屑纷飞。梦岚趁机贴近，在混乱中朝着杜金荣的方向移动。
“从后门走！”竹下雄一掀翻汽灯，仓库瞬间陷入黑暗。
梦岚在黑暗中摸索着，突然手腕被人抓住。她正要举枪，却闻到熟悉的雪松气息。
“这边。”璞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带着她穿过一条狭窄的通道，枪声在身后此起彼伏。
“钥匙在杜金荣手里...”
“我知道。”璞城的呼吸有些急促，“但这是个陷阱。军统的人也在。”
他们躲进一个堆放麻袋的角落。月光从破损的屋顶漏下来，照见璞城肩胛处的深色痕迹——他受伤了。
“你中枪了？”
“擦伤。”他撕下衬衫下摆随意包扎，“听着，保险箱里不止有账册。还有你母亲的身份证明——她是满清宗室之后，日本人想利用这个做文章。”
梦岚愣在原地。母亲温柔的面容在记忆中浮现，那些教她念诗、绣花的午后，原来都藏着如此惊天的秘密。
仓库外的枪声突然密集起来，夹杂着日语和中文的呼喝。璞城从腰间取出两枚手雷：“我引开他们，你从通风管道走。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回头。”
“不行...”
“梦岚。”他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唤她的名字，染血的手指轻抚过她的脸颊，“苏教授托我护你周全，这是我欠你们苏家的。”
不等她回应，他已经冲了出去。爆炸声震耳欲聋，热浪裹挟着木屑扑面而来。梦岚咬咬牙，攀上通风管道。
管道里弥漫着铁锈和血腥的气味。她爬行了约莫十分钟，终于看到出口的光亮。下方是码头的一个废弃岗亭，雨水从破败的屋顶漏进来，在地上积成水洼。
梦岚刚跳出通风管，就听见岗亭外传来脚步声。她举枪对准门口，却在看清来人时愣住——
穿着司机制服的男人摘下帽子，露出她熟悉的面容。是云华班的琴师老周，那个总在后台默默注视她的老人。
“小姐，快走。”老周递过来一个油布包，“这是班主临终前托我保管的，说等您长大了交给您。”
油布包里是一本泛黄的戏折子，扉页上赫然是母亲的笔迹：「琉璃社暗桩名录」。
原来母亲竟是革命党埋在梨园行的暗桩！而那些教她唱戏的叔叔阿姨，都是...
岗亭外突然亮起车灯。老周猛地将她推向后方：“从水路走，去霞飞路的德兴当铺！”
枪声响起，老周的身影在车灯前晃了晃，缓缓倒下。梦岚来不及悲伤，跃入冰冷的黄浦江。
雨水击打着江面，对岸外滩的灯火在雨幕中模糊成一片光晕。她拼命游向预定的接应点，怀表的滴答声在耳边无限放大，仿佛命运的倒计时。
而在码头仓库的方向，冲天火光撕裂了雨夜，将整个十六铺映照得如同白昼。
梦岚在冰冷的江水中奋力游动，怀表的滴答声在耳边越来越响。就在她快要力竭时，一艘乌篷船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
"小姐，快上来。"
船夫戴着斗笠，伸手将她拉上船。梦岚瘫在船板上剧烈咳嗽，江水混着雨水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她紧紧攥着那个油布包，老周倒下的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去霞飞路。"她哑着嗓子说。
船夫没有回应，只是默默撑船。乌篷船在雨幕中穿行，两岸的灯火像浮在水上的鬼火。梦岚打开油布包，借着偶尔闪过的灯光翻看那本戏折子。母亲清秀的字迹记录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都是当年琉璃社的台柱子，原来他们不仅是名角，更是潜伏在各处的暗桩。
最后一页的夹层里，她摸到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母亲穿着戏服，与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子并肩而立。那个男子的面容，竟与璞城有七分相似！
船突然剧烈摇晃起来。梦岚警觉地抬头，发现乌篷船正驶向一个偏僻的码头。船夫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带着刀疤的脸。
"杜爷要见你。"
梦岚立即去摸枪，却发现晚宴包早已在江水中遗失。她不及细想，纵身再次跃入江中。子弹在她身后激起水花，她拼命向对岸游去。
就在她即将力竭沉没时，一双手将她拉上了另一艘小船。璞城苍白的脸出现在她眼前，他的西装外套不见了，白衬衫被血染红大半。
"你..."梦岚又惊又喜。
"别说话。"璞城捂住她的嘴，示意船夫开船。小船悄无声息地滑进一个桥洞，追兵的叫骂声从远处传来。
在桥洞的阴影里，梦岚发现璞城的伤势远比他说得严重。子弹贯穿了他的左肩，鲜血不断从指缝间渗出。
"你必须立即就医。"
"来不及了。"璞城靠在船舷上，呼吸微弱，"听着，德兴当铺不能去了。杜金荣既然能买通船夫，说明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怀表——与给她的那个一模一样。表盖打开，里面是一张微缩胶卷。
"这是..."梦岚接过怀表，手指微微颤抖。
"你母亲留下的。"璞城的声音越来越轻，"她不仅是革命党，还是满清宗室之后。日本人想扶植她做傀儡，她宁死不从..."
梦岚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会在她七岁那年"病故"。原来那不是病，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雨渐渐小了，黎明的微光从桥洞的缝隙漏进来。璞城的脸色白得吓人，梦岚撕下旗袍下摆，想要为他包扎。
"不用了。"他握住她的手，眼神异常清明，"记住，去圣玛丽医院找陈医生，他是我们的人。"
他的手指渐渐冰凉，梦岚感觉到生命正在从他体内流逝。十年来，她第一次感到如此恐慌。
"你不准死！"她用力摇晃他，"你答应过要帮我复仇的！"
璞城虚弱地笑了笑，抬手想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却在半空中垂落。
"对不起...还是迟了..."
他的眼睛缓缓闭上，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梦岚紧紧抱着他，在黎明的微光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自己的心——不知从何时起，复仇已经不再是唯一，这个霸道又温柔的男人，早已在她心里扎根。
晨光刺破云层，洒在黄浦江上。远处传来巡捕房的哨声，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梦岚抱着昏迷的璞城，知道他们的战争，才刚刚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