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说什么？”
窗外响起一阵汽车鸣笛声，压过两人的呼吸。
“刚刚外面太吵，我没听清楚，你怎么恨我？”
何苒不自觉地踮起脚，凑到他耳侧轻轻地问他，陈肆欢像一只丧家犬一样垂着头靠在何苒的肩侧，发丝不经意在颈间的剐蹭让她有些痒。
其实她听得很清楚，她只是想听他在说一遍。
陈肆欢没说话，但空气没有立刻寂静下来，何苒听到贴在身侧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他很轻很轻地抽气，试图把难抑的情绪硬生生压下来。
“不，不是这样的，我什么都没说……”过了许久，陈肆欢在她怒声道，“我现在也……只恨你了。”
何苒感受到握在她手腕出的力量越来越轻，她顺着力道脱出手，却反被陈肆欢又一次扣住，这一次，他还贪婪地把手指上移，摁住她的手心。
然后他的五指一点点梳进何苒的指间，与她保持着十指相扣的状态。
何苒被陈肆欢手指的温度烫得缩了下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但在这之前，求求你让我再……我知道我没资格这么做，我知道……对不起，你不用原谅我，但我……”陈肆欢语无伦次起来，他支着墙把头从何苒肩膀上抬起，灼热的目光扫过她的眼睛，一直落在她的嘴唇。
他伸出空余的那只手轻划何苒的脸颊，又像触电般挪开。
陈肆欢闭了闭眼：“我知道这么做不对，我知道你真的……很不喜欢我，我要是现在这么做了你可能以后看到我就恶心，但我真的……我承认我是个自制力很差很差的人，我控制不住不去想你，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喜欢你，甚至连恨你的资格都没有，我也好恨我自己，恨我为什么那么喜欢你……”
何苒看着他红红的眼尾，认不出伸出拇指擦掉滑道他下颌的一颗泪：“你哭了？”
陈肆欢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最后的心理防线被击垮。
“对不起。”他心一横，伸出两只胳膊紧紧环住何苒的腰，把脸埋进女孩的颈窝，淡淡的甜香气控制住他的呼吸，让他难以自抑地抱得更紧，快要把她揉碎在身体里，“求求你，求求你让我放纵一次，对不起……”
一个带着隐忍，恨意与克制地拥抱。
如同带刺的荆棘，扎得何苒全身由里到外的痛。
痛到极致的爱。
何苒没挣扎，也没回拥住他，双手自然垂在身体两侧，她目光呆滞地看着昏暗的天花板，一言不发地感受着陈肆欢块刻入她骨髓的拥抱。
良久，何苒觉得颈间有点湿，他真的哭了。
喜欢我，原来这么让你痛苦吗？
“对不起。”陈肆欢又一次道歉。
然后他就好像被模式化了一样，只会反复重复这三个字。
“你对不起我什么？”何苒伸手推开他。
“我不该……”陈肆欢被推得向后踉跄几步，讷讷地说：“不该喜欢你这么久，不该在明知道你会讨厌还刚刚那么对你做，也不该……”
陈肆欢视线移到何苒肩头校服上的泪痕：“弄脏你的衣服。”
湿润的眼睛里，一半是未消的怒气，一半是滋长的委屈。
“你以后说我什么我都认，你可以告我刚刚骚扰你，我接受所有处分，抱歉……”
他声音哑得像裹着冰碴：“照片的事，真的很抱歉，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以后保证会离你远点。”
陈肆欢低着头，推开教室的门仓皇逃开，一直没敢抬头看何苒的表情。
但凡你看一眼呢？
何苒用手指拂了一下眼角，看到指间的泪水才意识到她眼睛也酸酸的。
但凡你抬头看一下我的眼睛，就会知道我其实根本不讨厌你。
虽然刚刚只是一个浅尝辄止的拥抱，何苒却觉得陈肆欢几乎把五脏六腑翻出来和她紧紧相贴。
把他的自卑，隐忍，不甘，爱欲亦或恨意都统统掏出来往她的怀里塞。
他一直在后退，唯一一次放纵也仅仅只是一个贪婪的拥抱。
何苒看向他离开的方向，咬紧下唇。
不。
你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你。
很多很多。
————
和陈肆欢在一个班上课的好处是，即使他多么不想见她，想尽办法躲着他，也避免不了两个人前后桌的事实。
何苒把头埋进胳膊里写作文，她月考总成绩虽然还不错，但语文作文写偏题了，只拿了42分，所有作文分数在50分以下的同学都要写二稿，何苒也不例外。
她几乎半个身子都对着墙，她不想看到陈肆欢，不管是他的背影还是侧脸，她满脑子都是刚刚在黑暗中他哭着不断说“对不起”的样子。
何苒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作文上，曾经在脑子里倒背如流的热点事例她现在一个都想不到。
她懊恼地锤了下脑袋，校服上还站着若隐若现的雪松香。
这他妈还怎么让人学进去。
何苒趴了一会，觉得头顶被轻轻碰了一下。
“何苒，坐直写，这样对眼睛不好。”进班看自习的姜露提醒她。
何苒撇了下嘴，她知道姜露这么说是为她健康着想，但她直起身子后，就难免看到前面那个烦人的家伙——
陈肆欢似乎感受到何苒落在他背上的视线，他向姜露举起手。
“有什么问题？”姜露走到他身侧。
“老师我有点困，去后面站会。”
陈肆欢拿着练习册起身，站到教室最后，靠着墙继续写题。
反主为客，这下何苒成了被视线搜刮的那个。
这回她彻底学不下去了
“老师，我也去后面待会。”没过几分钟，何苒也抱着她的卷子站到教室后方的另一侧，位置与陈肆欢正好对称。
她背对着他，把卷子按在墙上写，眼不见为净。
————
接下来在学校的几小时何苒都是能避就避，她不是在躲他，也不是不想见他，只是她不想让过度的情感淹没理智。
回家后她不断复盘是哪句话让陈肆欢终于忍不住向她表明心意，这突如其来的进展让她措手不及，她没想这么快的。
“你至少要高考后再表白啊？！”何苒把写废的作文二稿揉成一团丢到地板上，烦躁地抓着凌乱的头发。
何烬刚好路过何苒房门口，八卦地进屋：“你有对象了？”
他捡起被何苒揉毁的作文纸，展开：“写这么多说撇就撇，你们这些学习好的对自己要求这么高吗？”
“你放心，我不早恋。”何苒只听进去了前半句话，她拿了张新纸重新写下作文标题。
“那谁跟你表白了？”何烬眼里的寒光压下来，“你跟我说是谁，我去处理。”
何苒听到他突然阴森的语气，突然想起被何烬打得鼻青脸肿的梁昊，心头一紧：“你别管。”
何烬秒切战斗脸，转身就要往门外走：“那我明天亲自去问......”
“你不许动他！”何苒慌忙拉住何烬的胳膊，“真的，哥，我自己来就好。”
何烬看到妹妹急切的表情，扯了下嘴角，笑出声来：“行，不管你。”
何苒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何烬临走前摸了把她的头：“别影响学习。”
何苒知道她哥肯定看出什么了。
她戴上耳塞，花了半个小时终于一气呵成写完了这篇折磨了她一个晚自习的作文。
拿起手机翻了翻贴吧，之前问她题的那个hanabi又给何苒发了一道化学题。
hanabi：【图片】
hanabi：大佬，这道化学有机合成能不能帮我再看看？
何苒躺在床上回复：
贴吧用户_ghske：我化学一般，先帮你看看吧。
她从床上爬起来在纸上写了一通，然后拍给hanabi。
贴吧用户_ghske：【图片】
贴吧用户_ghske：大致思路，答案我不确定，你看看对不对。
hanabi发来一个双手合十的表情包，配上文字“膜拜大佬”。
何苒本以为她们的对话就要这么结束了，但对面又发了好几条。
hanabi：“感谢大佬，这次月考用了你上次教我的方法，第一次考进一班。”
何苒简单回复：“那恭喜。”
hanabi：“话说学神你是哪个班的，这么厉害，应该也是一班的吧，要不要明天线下真实一下？”
贴吧用户_ghske：“你要开我盒？”
hanabi：“你这一看就是小号，我开盒也没意义啊。”
贴吧用户_ghske：“那也不曝。”
hanabi：“我猜猜你是谁行不行？”
何苒没再回复，她估计对面猜不到她，而且就算真的猜到她也不会承认。
她给手机充上电放在床头，准备关灯睡觉，临睡前又背了几页3500词。
眼睛刚闭上，大脑却还在胡思乱想，全身的骨骼又痛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要把她揉碎的拥抱里。
“啧。”
何苒烦躁地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鼻尖又有淡淡的雪松香萦绕，她很想问问陈肆欢到底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洗衣液，留香效果这么好。
她闭上眼睛，思考明天到底该再像晚自习那样继续回避陈肆欢还是找他说清楚自己的心意。
可是然后呢？
就算他们心意相通，然后就一定要在一起吗？
何苒还没准备好。
她在黑暗中干躺了半个小时，实在睡不着，干脆开灯起身。
她走到书架前，拉开最下方的抽屉，拿出一个爱心形状的铁盒。
盒子里摆着七朵纸玫瑰，最中间夹着一张折好的纸。
何苒轻轻打开这封情书，她没有信纸，所以直接写在她常用的草稿纸上，看起来很随意，其实她背地里打了快七遍草稿。
这是她在车祸前打算送给陈肆欢的。
那时候她抱着一定会被拒绝的心态决定把这封情书送给他，那时候她不用想后面的事，因为对那时候的她而言对陈肆欢表明心意就代表着两个人关系的终结——朋友当然是不用想的，连讨厌都成了奢侈。
而现在，如果她把这封情书重新递出去，或许意味着他们关系的开始。
但何苒还不想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