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里流淌着轻柔的爵士乐,秦梦妮搅动着已经凉透的拿铁,看着奶油在杯子里慢慢晕开。谭笑笑坐在对面,那双总是带着
笑意的眼睛此刻正认真地注视着她。
“刚才……是梁小杰打来的吧?”谭笑笑抿了口咖啡,嘴角微扬。
秦梦妮点点头,把手机屏幕朝下放在桌上。
“怎么,怕你跟人跑了?”谭笑笑打趣道。
“你就会取笑我。”秦梦妮勉强笑了笑。
“我这叫过来人的经验。”谭笑笑放下杯子,身体前倾,“说真的,妮妮,你和他在一起……真的幸福吗?”
“挺好的呀。”秦梦妮下意识地说。
“看着我的眼睛说。”
秦梦妮抬起头,对上好友审视的目光,那句“挺好的”忽然就卡在喉咙里。她低头避开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
“你看,连你自己都说不出口。”谭笑笑叹了口气,“妮妮,你是我们姐妹里最聪明也最傻的一个。聪明在工作上,傻在感情
上。”
秦梦妮想反驳,谭笑笑却没给她机会:“你可是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他呢?一个连工作都保不住的男人,他能给你什
么?我不是看不起他,我是心疼你——你看看你现在,爱得这么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句话伤他自尊,做什么都先考虑他的感
受。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秦梦妮吗?”
“爱情不就是要互相体谅吗……”秦梦妮小声说。
“互相体谅和失去自我是两回事。”谭笑笑的声音软下来,“再说了,你身边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赵帅虽然浮夸了点,但对
你真心实意,你爸妈也喜欢。你非要一头扎进死胡同,跟着一个连未来都给不了你的人,值得吗?”
秦梦妮沉默地看着窗外。夜色中的城市灯火璀璨,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个故事,她的故事呢?会不会真的像笑笑说的,是个错
误?
“退一万步说,”谭笑笑继续道,“就算他将来成功了,你能保证他不会变心吗?男人啊,穷的时候想要个陪他吃苦的,富的
时候想要个配得上他的。你呢?你把最好的青春都耗在他身上,万一……”
“别说了。”秦梦妮打断她,声音有些发颤,“我爱他,这就够了。”
“爱?”谭笑笑苦笑,“爱能当饭吃吗?妮妮,现实点吧。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每天担心他吃没吃饭、加没加班、开不开
心,你自己呢?你上一次为自己买件像样的衣服是什么时候?你上一次真正开心地笑,又是什么时候?”
秦梦妮愣住了。她想起最近这半年,确实很少开怀大笑了。那些曾经轻而易举的快乐,现在好像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我不是劝你分手,”谭笑笑握住她的手,“我只是希望你想清楚。爱情不是童话,是需要面包支撑的。你确定……要一直过
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吗?”
从咖啡厅出来,秦梦妮拒绝了谭笑笑送她的提议,独自上了公交车。
夜晚的城市很美。车窗外的霓虹灯流成彩色的河,行人三三两两走过,有人牵手,有人拥抱,有人说说笑笑。秦梦妮把额头靠
在冰凉的玻璃上,看着这座生活了多年的城市,忽然觉得陌生。
车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她看见路边有一对老夫妻,头发花白,佝偻着背,却还紧紧牵着手。老爷爷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剥
开糖纸,小心翼翼地喂到老伴嘴边。老奶奶笑了,满脸皱纹像绽放的花。
那一刻,秦梦妮的眼眶热了。
爱了,就好好珍惜吧。管别人怎么看呢?她对自己说。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什么困难都可以克服。
可是回到家,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她的心又沉了下去。
九点了,梁小杰还没回来。电话打不通,消息没人回。秦梦妮坐在餐桌前,看着桌上已经凉透的三菜一汤——都是他爱吃的。
她想起他最近总是很晚回家,想起他越来越多的沉默,想起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
不安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十点零七分,门终于开了。
梁小杰站在门口,浑身酒气,头发凌乱,衬衫皱巴巴的。他看见秦梦妮,眼神躲闪了一下。
“你去哪了?”秦梦妮站起身,声音带着哭腔,“电话也不接,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梁小杰没有像往常一样过来抱她。他站在玄关没动,低着头,声音低沉沙哑:“我们分手吧。”
空气凝固了。
秦梦妮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眨了眨眼,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你……你说什么傻话呢。还没吃饭吧?菜凉了,我去热热……”
“秦梦妮,”梁小杰打断她,抬起头,眼睛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决绝,“我说,我们分手。”
这次她听清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进心里。
她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大学时他在宿舍楼下等她,笨拙地捧着玫瑰;他站在
桥墩上大喊“我爱你”;他用易拉罐环向她求婚,紧张得手在发抖;他在沙漠的星空下说“我永远都在”……
那些甜蜜的、温暖的、闪闪发光的记忆,在这一刻碎成千万片。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没有为什么。”梁小杰别过脸,不敢看她。
“你看着我,”秦梦妮走近一步,“看着我的眼睛说。”
“我不想看。”
“梁小杰!”秦梦妮终于哭出声来,“你告诉我为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是我哪里不够好吗?你说啊!”
梁小杰的喉结动了动,拳头在身侧握紧。他想说“不是你的错,是我配不上你”,想说“我给不了你幸福”,想说“你值得更
好的人”。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更伤人的句子:
“你走吧。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还没同意!”秦梦妮几乎是吼出来的。
“分手不需要两个人同意。”梁小杰的声音冷得像冰,“一个人就够了。”
秦梦妮看着他,忽然转身冲进卧室。她抱着一个饼干盒跑出来,手忙脚乱地打开——里面是他们所有的回忆:电影票根,旅行
照片,他写的情书,还有……那个用红丝线串起来的易拉罐环。
她举起那个闪闪发光的易拉罐环,眼泪模糊了视线:“这个!你还记得吗?你说过,就算只有易拉罐环,也会爱我一辈子!你
都忘了吗?”
梁小杰看着那个在灯光下微微反光的环,心脏像被狠狠攥住。他记得,当然记得。记得她当时又哭又笑的样子,记得她说“我
是全世界最不值钱的新娘,但也是最幸福的”。
可是现在……
他一把夺过易拉罐环,在秦梦妮惊恐的目光中,猛地推开窗户,用力扔了出去。
“一个破易拉罐环而已,”他的声音在发抖,却强装冷漠,“你还真当宝了?”
秦梦妮扑到窗边,看着那个小小的银色光点消失在夜色中。她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梁小杰,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你还有什么可留恋的?”梁小杰继续说,每个字都在凌迟自己的心,“平底锅?情书?还是那些廉价的承诺?”
秦梦妮冲进厨房,拿出那个平底锅——那是他求婚时送的,说以后她就是红太狼,他就是灰太狼。她举着平底锅,声音哽咽:
“你说过……你说过什么都听我的。我现在命令你,不许分手!”
梁小杰夺过平底锅,“哐当”一声扔在地上。锅子滚了几圈,停在墙角。
“满大街都是的东西,”他说,“你还真当回事了。”
秦梦妮看着地上的平底锅,又看看眼前这个冷漠的男人,忽然觉得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她缓缓蹲下身,抱住膝盖,眼泪大颗
大颗砸在地板上。
是啊,她到底在坚持什么呢?这段感情里,她放下骄傲,放下矜持,处处维护他的自尊,甚至不惜和家里闹翻。她以为真心能
换真心,以为只要两个人相爱,什么都可以克服。
可是现在他告诉她,一切都不值一提。
易拉罐环是破的,平底锅是满大街都有的,那些誓言是廉价的。
那她呢?她付出的青春,付出的爱,付出的所有,又算什么?
梁小杰看着她蹲在地上颤抖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蹲下去抱她,想告诉她“对不起,我骗你的,我比谁都爱你”,
想捡回那个易拉罐环,重新戴在她手上。
但他不能。赵帅的话在耳边回响:“你能给她什么?让她跟你一起吃苦?看着她一天天变老变憔悴?”
还有那张照片——她和别的男人在高级餐厅吃饭,笑得那么灿烂。那样的生活,才是她该拥有的。
“你现在死心了吗?”他听见自己问,声音陌生得可怕。
秦梦妮抬起头,满脸泪痕,眼睛红肿,却忽然笑了。那笑容凄惨得让人心碎:“梁小杰,我不甘心。我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
你,你就这样对我?”
“我走。”梁小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拉开门,“你收拾好东西,明天我来拿我的东西。”
门关上的瞬间,他听见屋里传来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靠在门外,缓缓滑坐到地上,捂住了脸。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他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站起身,脱下外套扔在地上,开始沿着街道狂奔。夜风呼啸着掠过耳边,他跑得越来越快,像是要把所有痛
苦都甩在身后。
路人纷纷侧目——一个男人在深夜的街道上边跑边哭,像个迷路的孩子。
而房间里,秦梦妮哭了很久。哭到没有力气了,就坐在地上发呆。她看着这个他们一点一点布置起来的小家——沙发是他跑了
三个家具城挑的,窗帘是她选的米白色,墙上的照片是他们一起挂的,冰箱上还贴着他写的便利贴:“老婆,牛奶在第二层,
记得喝。”
一切都还在,只是人不在了。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忽然站起身,冲下楼。借着路灯微弱的光,在楼下的草丛里一寸一寸地翻找。
草叶划伤了手,泥土弄脏了裙子,但她不管。她要找到那个易拉罐环,那是他们爱情的开始,就算结束了,她也想留个念想。
可是找了很久,找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也没找到。
也许就像他们的爱情,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清晨五点半,秦梦妮回到屋里。她开始收拾东西,动作机械而迅速。衣服,化妆品,书,照片……装进行李箱的时候,她看见
箱底压着的那把小提琴——他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礼物。
她抚摸着琴盒,终于还是没把它放进行李箱。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小屋,她拨通了电话。
半小时后,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楼下。驾驶座的男人下车,接过她的行李箱。秦梦妮坐进车里,没有回头。
车缓缓驶离小区。后视镜里,那扇熟悉的窗户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拐角处。
秦梦妮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他们在大学的梧桐树下相遇。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他们在狭小的出租屋里相拥。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他在桥墩上大喊“我爱你”。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他用易拉罐环向她求婚。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他们在沙漠的星空下许愿永远不分开。
然后,在某年某月的这一天,他们分开了。
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狗血的剧情,只是在某个平凡的夜晚,有个人说了“分手”,有个人说了“好”。
原来爱情最残酷的,不是轰轰烈烈的背叛,而是悄无声息的消散。就像握在手里的沙,你越用力,它流走得越快。最后摊开手
掌,发现什么都没有留下。
除了掌心里,那些被沙粒磨出的,细细的、看不见的伤痕。
车汇入清晨的车流。城市正在醒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有些故事,在这一天,永远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