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天傍晚,沈诀终于从异调局的公务中脱身。
回到结界里的秘密居所时,客厅里照旧是熟悉的一幕:
苏清杳窝在沙发中央,脚翘在茶几上,电视里放着她百看不厌的古装电视剧,各种酷炫的特技音效震得落地灯都在颤。掌机架在面前,手里的游戏手柄按得飞快。嘴里叼着吸管,茶几上横七竖八地摆了好几种不同口味的果汁,每样都只喝了一半。
沈诀站在玄关,风衣上的雨珠滴滴滚落。
“你今天休息呀!”
苏清杳头也不回地打招呼。
“十天了,治疗的事,你是一次不提啊?”
沈诀抬脚把她搭在茶几上的脚踢开,冷冰冰地质问。
苏清杳的手指在手柄上飞舞,眼睛始终盯着掌机屏幕:“哎呀,别着急嘛。”
“苏清杳。”
她瞬间汗毛立起,这才不情不愿地按下暂停键,冲他眨眨眼,腼腆一笑:“长官,不是我不想,是时机未到嘛。”
沈诀脸色一沉:“什么时机?”
苏清杳把手柄放在一边,掰着手指计算起来:“第一,这些天都是雨天,雨声会让我的灵气潮汐不稳。第二,还没到满月,治疗效果也会大打折扣。第三,我们俩现在也还不算很熟吧?再贸然动手,万一又像上次那样惊扰了毒物,我们俩的身体都吃不消。第四……第四……我昨晚梦见一只大黑狗追着我咬,绝对是大凶之兆——”
“你再说一遍?”
沈诀一步逼近,把她困在沙发一角,眼神阴鸷。
苏清杳被扑面而来的杀气镇住,眼珠一转,立刻妥协道:“明天!你明天有空吗?”
沈诀盯着她,片刻后才咬牙吐出几个字:“别耍花样。”
“怎么会……”
苏清杳蔫蔫地应了一声,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当天夜里,凌晨两点。
苏清杳赤脚站在二楼的走廊尽头,耳朵紧贴在门板上,屏息凝神。
四周寂静无声,屋里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像潮水般有规律地涨落,看样子已经入睡多时。
“很好。”
她轻轻吐气,为自己鼓劲儿加油,然后从睡衣口袋里摸出一枚薄薄的胶带贴片——那是她下午趁着帮沈诀洗杯子时顺手拿到的指纹。
贴片被小心地贴上感应锁。
“滴。”
门开了。
苏清杳蹑手蹑脚地闪身进屋,除了床头闹钟指针上的荧光,室内一片漆黑。
她凭着天生的夜视本领,观察着床中央平躺着的人,然后迈着碎步挪向床边。
她盯着沈诀自然垂在体侧的左手,猫腰伸手,轻轻碰到手腕。
下一瞬,世界天旋地转。
一股快、狠、准的力道将她狠狠按进床褥,冰凉的刀背贴着喉咙,只是毫厘之间,就会血溅白花花的被单。
“你干什么?”
沈诀的声音低沉又阴森,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苏清杳被牢牢控制,只得尽量仰头,颈侧动脉在刀下突突直跳。
她没有挣扎,保持着平和的语调:“我说过,你睡着的时候,治疗效果可能更好。”
这事儿她曾向他提过,见对方不置可否,当时便以为他默许了这个方案。
沈诀没有丝毫松懈,反而呼吸粗重、急促,像一头被惊醒的野兽般烦躁不安。那不是单纯的警觉,更像是某种刻进骨髓的本能愤怒,或者说是恐惧。
苏清杳凝望着他,黑暗里,她的褐色瞳孔明亮清澈。狐妖的魅惑天分才不是单纯的蛊惑人心的幻术,更是眼光中自带的情绪感染力。
“你别怕,我没有恶意。”
她轻声细语地安慰,像在哄一个有起床气的小孩子:“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可以换其他法子,我以后不会这样唐突了。”
虽然他全身紧绷,手里的短刀仍然紧贴着她的皮肤,但眼底的杀气似乎减弱了几分。
苏清杳敏锐地洞悉了他情绪中微妙变化,忙用更轻柔的语气重复:“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许久后,沈诀把刀移开,松开她,翻身下床,走进洗手间。
门“砰”地关上,水声很快响起。。
苏清杳躺在床上,伸展了麻木的肩背,又摸了摸脖子,确认没有破皮,才放松下来。
床铺很软,比睡在沙发上可舒服太多了。她轻吸了几下鼻子,被褥上带着他的气味。
伴着淅淅沥沥的水声,她忽然泛起些许倦意。
洗手间的门再打开时,沈诀裹着浴袍走出,水珠顺着锁骨滑进衣襟。
再一抬头,床上的人竟然侧身蜷进被子,呼呼地睡着了?!
他的眉头一皱,不悦地冷声说:“起来。”
她毫无反应。
“苏清杳。”他走过去低声命令,“出去睡。”
依旧没有回应。
他催促得不耐烦,正要伸手推醒她时,却见她长发蓬松地散开,睡脸甜憨,眉眼安静,嘴角甚至微微翘着,像是终于找到了一片避风的港湾。
沈诀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观察了她很久——一只妖,在异调局首席的床上,睡得这么安稳?
最终,卧室房门打开,苏清杳被他连人带被子一起扔到走廊,又“砰”地关上门,落锁。
“真狠心……对待熟睡的美人怎么能这么粗鲁呢?”
走廊里,苏清杳在被子里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是梦话还是真?
***
翌日清晨,苏清杳盘腿坐在沙发中央,脸色不大好看。不知是不是昨晚被沈诀扔出房间时撞到了头,她醒来后总觉得脑袋昏沉。
沈诀照常早起下楼,径直为自己煮咖啡,经过客厅时,看都没看她一眼,就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苏清杳无视了很快飘散而来的咖啡香气,清了清嗓子,刻意压低嗓音,带着少有的严肃和认真:“我们得谈谈。”
沈诀端着杯子靠在厨房的门边,默默等着她往下说。
“你总是这样防着我,我还怎么帮你祛妖毒?”
他沉默片刻,冷淡反问:“你想说什么?”
“我不是要刺探你的隐私。”她顿了顿,真诚袒露,“你的私事,不想说可以不说。但现在我只想帮你,你得明白,你的敌人是时间,不是我。如果一直这样耗着,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沈诀一言不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也不知道是谁在耗着。
但他内心认同她说的话——妖毒已经爬到锁骨下两寸,再往下,就是心脏,他等不了太久了。
“所以,”苏清杳一改有些消沉的气氛,话锋一转,“我决定采用一些科学办法。”
“什么?”
苏清杳兴奋地打开茶几上提前准备好的文件夹,把那叠 A4 纸推到他面前。黑体大标题:《快速增进关系的36个问题(狐医改良版)》
沈诀皱眉,眼神像在看一场拙劣的恶作剧。
苏清杳却一本正经地解释:“这可是科学家用心理实验验证过的!”
“你是妖——”
他刚想强调,就被她理直气壮地打断:“人和妖的感情没有分别!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不试试怎么知道?”
“现在开始,我来问,你来答。”
说罢,不等他拒绝,苏清杳已经翻开第一页,清脆地朗读起来:“第一题:你什么时候感觉最快乐?”
沈诀抿了一口咖啡,干脆回答:“斩杀高阶妖物的时候。”
苏清杳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这个不算。再说一个,和工作无关的。”
“那就没有了。”
“从来没有过?要不你再仔细想想?小时候呢?”
“没有。”
她盯着他,直到确认他不是敷衍,才轻轻叹了口气,翻到第二题:“你最害怕什么?”
沈诀眼神变得锐利,冷声质问:“你还说不是刺探隐私?”
“不是。”她摇头,褐色眼睛里映着晨光,“你可以不说出来,但自己心里得有答案。”
他仔细打量着她一脸真诚的模样,好一会儿才吐出两个字:“怕鬼。”
苏清杳的脸僵住,不解地反问:“你可是清案人!怎么会怕鬼?”
沈诀面无表情地反驳:“鬼是鬼,妖是妖,清案人斩的是妖,又不是鬼。”
苏清杳嘴角抽动,最终还是强忍住笑意,点点头:“好,我记住了。”
“你呢?”
他突然反问。
“我?”苏清杳没料到皮球会被踢回来,稍加思考后,如实回答,“我害怕失去身边的人。”
客厅里短暂安静下来。
好在,她没有让低气压持续太久,立刻翻到下一题:“你怎么看待亲密关系?”
“跳过。”
沈诀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
“‘跳过’也是一种回答。”
她笑笑,很快翻到下一页。
问题一个接一个抛,有的被他冷淡地挡回去,有的被她笑着化解。
直到第十题,沈诀终于烦了:“这些问题有意义吗?”
“当然。”苏清杳抬眼看他,认真又耐心,“你多说一句,我就多了解你一些。”
“你了解我有什么用?”
“你昨晚差点一刀割开我的喉咙。”她轻声说,“我也需要给自己一点安全感,才能放心帮你治疗呀。”
所有有利于她的胡言乱语,她总能发挥得很好。
沈诀很想反驳,却发现无话可说。
但他又不甘心一直被她主导一切,立刻话锋一转:“你问得够多了,该我问你几个问题。”
“好呀!”苏清杳随即笑得眉眼弯弯,“随便问。”
他没看纸,直接开口:“你是狐妖?”
“当然。”
“那你的尾巴呢?”
“被我亲手斩断了。”
沈诀脸色一沉:“为什么?”
“为了救人。”
他盯着她,想从那双明媚眼眸里找出破绽,却只看见一片澄澈的坦然。
“你身上为什么没有妖气?”
苏清杳的反应倒是坦然:“自断尾巴后,我的妖力全散了,你当然感觉不到。”
“那你治愈的灵力又是哪儿来的?”
“一位仙家朋友送给我保命用的,不然我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地活了三千年?”
沈诀不禁侧目:“三千年?”
“嗯。”她歪头想了想,“准确地说,是三千三百多年。”
沈诀眼中一动——一个妖力尽失的狐妖,在人世间活了三千多年,想来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
他忽然想起昨天夜里,她蜷在被窝里的模样。
紧急任务的提示音打破了客厅的沉默,两人之间的“情感小游戏”不得不提前结束。
沈诀放下杯子,披上风衣。
“你要走啦?”
苏清杳跟到到门口,然后“不无遗憾”地问:“那今天的治疗怎么办?”
沈诀换好鞋,只瞟了她一眼就立刻捕捉到她迫不及待送自己出门的喜悦,冷淡地说:“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