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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庙玄明

    昭和十九年春。

    万象鲜妍。

    君临有一山,山下一谷,名唤桃源。

    林中满树粒粒簇簇,若神仙妃子繁珠簪鬓,光华常在。风拂过,妃子更是如泣如诉,落花纷扬,又娇又媚。

    其间二子比试,正如火如荼。

    飒飒红裙者,墨发高束,其眉眼妩媚上挑不失英气。腰间青铜腰链晃荡,连坠同质鸢。女子臂膀带力,顺劲指尖,甩出三颗流芒。

    机械球体借灵气冲开爆裂,分解成数枚细小飞刃,若暴雨梨花绕袭至对手后方。其身顺势下倾,疾行,使了一招“下游鱼”。

    另一少年身如小山,面容深邃硬朗,劲装下麦色肌肉蓬勃。他脚踢重剑借力,身形一旋,竟颇为轻灵。避开直袭面门的短刀,扫起那人高剑身弹开飞刃,随身绕了个周天,竖砍直下“斩天堑”,气劲霸道刚猛。

    被震荡开的花瓣裹挟着残存灵力冲至树下抚琴青年近前,青年抬指一挥,花瓣如遇阻隔,滞空而下。玉指落回琴弦,琴音流畅不断。

    再看场中,那女子险险侧躲,在下落的剑背一点,像只灵动的猫跃至临近一树,脊背微弓,下压枝干,弹起。一手运起灵力,御风扬起落花,迷蒙住少年视线,她悄然扔出一只机械鸟,霎时鸣声迭起,趁阻碍少年听声辩位,一脚狠辣地横扫其头颅。

    少年虎目一蹬,道声“失礼”,伸掌快准狠抓住她脚踝后扯,重剑一抛空中挡住其撤退方位,并击碎了机械鸟,另一手制住女子手持短刀的腕骨,顺着她反抗的身法锁住其动作,压向插入地面的重剑,桎梏身前。

    琴音即止,少年霎时松手后退。

    “精彩,精彩。二师姐机关好,三师兄身法好,大师兄的琴技也好。”懒懒的嗓音从青年头顶传来,颇有一碗水端平的道行。

    看去,原是一少女侧倚在枝干,容色姝丽,气质清冷,淡极生艳。只是眉目间萦绕着不符年岁的浅淡倦怠。

    被唤作二师姐的墨丹冬踢了一下三师弟云生的小腿,美眸一瞪:“傻大个,力气那么大作甚,让我输得这般不体面,脚踝还疼着呢!”

    云生指茧摩挲后颈,笑笑,也不恼。

    “好了。”大师兄宋君然将与仙琴收入芥子空间,端的是玉面公子世无双,“师妹,你的问题在于身法狡黠却不精,我今日琴功加了两成压力,你身形便滞涩几分,被抓了把柄。”

    话罢看向云生,依旧温润:“师弟则是旋身转骨时尚有局限性。”

    二人若有所思,点头应是。

    末,众人收拾残局,上山。

    山顶一庙,题字玄明观。规模不大,却依山傍水,成山环水抱之势。观庙以中轴线对称的方式布局,线上依次是山门、大殿、后殿。大殿两侧是练功房和书房,后殿两侧则是寮房和斋房。

    大殿供奉的是一名过气之神,观内几乎无信徒往来,所以基本上可以说是师徒几人的私宅。

    俄顷,步至斋房前。

    房前一枣树,树上一木板,树下几桌凳。桌上六碟小菜,两盘馒头,一壶枣叶茶。

    “哟,回来了。”门中出来一个胖胖的身影,拿着几个碗。老先生笑眯眯的,双目藏神,耳高齐眉,极智慧,“坐,刚好开饭。”

    是师父,云困困。老头爱面子,在外一般自称云道长。

    师门齐聚一张八仙桌,待云困困开动,四人方落箸。

    人间烟火气,最是抚人心。一顿饭吃的暖融融,枣叶也跟着沙沙响。

    故里卿浅啜一口茶,瞧瞧头顶的树。

    这原是田空地。云困困上课地点向来随心所欲,然饱暖思淫欲,老头吃完就有劲头干正事儿,因而这地常作讲课之用。

    有回二师姐上课偷食山下买的鲜枣,每趁云困困背过身,就往旁一吐,脚底横扫一盖,毁尸灭迹。

    等来年春,发了芽,师父的爱抚虽迟但到,让她抄几遍《道德经》罢了。

    今十年去,枣树愈发精神,荫蔽下的桌凳却陈了。

    用罢晚膳,众人四散。有的去看书,有的去研究,有的回院修炼。

    故里卿则又下了趟山,在桃源内围溪旁练习剑术。

    她没有本命剑,只是从芥子空间取出从前捡的桃花断枝便舞了起来。

    身形如鹤,招招散漫却恰到好处,自有凛冽剑意。似位身经百战的桃花将军,游刃有余。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霞。

    约莫一个时辰,故里卿停剑收势,坐在溪旁。水流涓涓平缓,霞色覆面如黄境,她瞧着水中的自己,思绪飘远。

    其实,这已是她第二回穿越了。

    前两世她皆未活过十九岁,没成想还有一回。这世穿来便是弃婴,被云困困捡了回去,师门人员寥寥,却待她如珍如宝。人心是冰做的,看似坚硬实则脆弱不堪,这些年,她终是被捂化成了水。

    忽觉一阵香风,故里卿侧眸。

    只见一群花瓣袭来,由粉白渐艳。愈近,碎成粉雾,绕她转了几圈。

    待停在跟前时已成赤色,被少女目光盯羞了似地扭扭身子,缓缓化成一条红缎带。

    缎带长而暗泽,细而柔韧。在空中轻盈浮着,尾端偷偷摸摸勾到故里卿无名指根,见她不排斥,很快缠绕其上,连带着空中的部分都颤了颤。

    瞧着面前妖娆地快把自己扭成麻花儿的红缎,故里卿觉得……

    它好像,在勾引自己。

    故里卿思考片刻,突感指根的轻微拉扯,抬眸,看向另一端红缎蛄蛹蛄蛹指引的方向。

    后山?

    她顿了顿,将桃枝别在腰间,从之。

    红缎似对桃源很熟悉,左绕右拐,越近道,来到了禁地。

    故里卿掉头就走,毫不犹豫。

    红缎急了,绕着她疯狂颤动,还很不小心地,勾到了她的芥子手链,“咻”地一下,甩飞入了禁地。

    故里卿:……?

    无法,她给自己加了十几层灵力罩,谨慎靠近,还使红缎在结界处甩动几下。

    红缎乖觉任她动作。

    确认安然,故里卿步入,心下疑虑:“为何禁地并无屏障?”

    她拾起手链,施清洁术,继而被红缎牵行。

    禁地外瞧着是座洞窟,极为沉默,这进了里头倒是不阴森。转换几次甬道,复行一刻钟,豁然开朗。

    此地气温低寒,天圆地方。上顶隆起,半丈孔洞,月色透入,经斜面与四壁嵌入的冰魄与暗纹,不断吸收折射,均匀散成光晕于空中,朦胧却清透。再见足下之土,似掺杂星点,不同寻常。

    目视中央,落地的光束隐隐会于一点——一个土堆,或者说一座坟?

    一路安分的红缎再次飘动,松开故里卿的指根,飞至土堆上方,用尾端指指其下。

    故里卿迟疑道:“你想让我挖坟?”

    红缎上半段直立,又猛猛折身作点头状。

    故里卿觉着不妥,这极损阴德。

    红缎见她抗拒,复比划一番。

    “你的意思是,下面有活物?”

    红缎尾端缠过来,在她手心点了一下。

    故里卿思虑几息,起了一卦,显示土堆下确实有生机,开且安。

    小六壬,即掐指神通术,动心起念便可掐算。摊开左掌,顺时针掐算,食指指根——食指指尖——中指指尖——无名指指尖——无名指指根——中指指根,依次是:

    大安:心安、吉祥

    留连:拖延、纠缠

    速喜:速至、喜庆、时机已到

    赤口:凶险、口舌是非

    小吉:家、回归、好运将至

    空亡:不吉、无结果

    三月初二亥时,即大安起点三下至速喜,再从速喜起点两下至赤口,最后从赤口点十二下至大安。故结果为速喜。

    于是,她向土堆行了正礼,乃从芥子空间取出铁锹,开始“吭哧吭哧”挖地。

    近子时,故里卿止住手中动作,是冰棺。

    她使御风决,控制风力,将初显其貌的冰棺与混杂的星尘土分离,压平坑土,直至洁净。

    只见,平坦大坑中部的冰棺玲珑剔透,细辨,原是冰玉,看不出年份,似是越过万字头了。再瞧,除棺顶板外,其余皆是布满磨砂半透质地的精细纹样,云雾缭绕、雕梁画栋、奇枝异形。

    可最瞩目的,还属棺中人偶。

    是六岁孩童模样,不知是何材质做的,浑身莹润,表层略清透,似瓷似玉。它平躺着,白丝披散,外衣素泽,雌雄莫辩的稚嫩面庞宁和柔美。

    小雪人。这是故里卿的观感。

    此时,一旁的红绸延长伸展,裹住棺盖,轻轻挪移。

    清淡的香气漫开,人偶纤长浓密的睫羽微颤,掀起,极纯澈的一双眸。它缓缓坐起,月光倾洒发丝、肌肤、瞳孔,宛若仙童。

    故里卿见人偶神色呆呆,开口:“我挖你出来的,跟我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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