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契

    司家对和栀的饮食起居照料,无一不精。虽无珍贵灵药,但食材都是蕴含淡淡灵气的米粮蔬果,烹调得宜,极利于滋养孩童身体。

    何知神识敏锐,因此能感觉到,这些饮食中似乎还掺入了极微量、难以察觉的安神药物,让她更容易放松,对周围环境产生隐约的依赖和舒适感。

    这是一种比锁链更柔软的束缚。司家正在用“恩情”与“舒适”编织一张网,潜移默化地塑造她的归属感。何知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她一边配合地扮演着逐渐开朗、全心信任依赖文姑姑的角色,一边更加警惕。

    她将大部分悄然吸收的灵气用于增强自身神识的清明,化解那种药物和环境带来的心理软化效应,一部分则继续小心翼翼地温润根基。

    数月过去,何知的身体明显好转,面色红润,眼神灵动。文姑姑的陪伴内容也升级了,开始传授最基础的礼仪,以及一些浅显的修真常识,并时常提及少会长司胜的繁忙与对此事的关切。

    在文姑姑日复一日的温情浸润下,在司和栀这个新身份逐渐嵌入生活的某个午后,院外传来不同于往日的轻微灵力波动与步履声。

    文姑姑神色微动,含笑整理了一下和栀的衣襟,低声道:“少会长今日路过,顺道来看看你。莫怕,就像平日对姑姑一般便好。”

    话音未落,门扉已被司胜随行的仆从轻轻推开。

    一道身影踏入室内,并未带来压迫感,却让整个空间的光线似乎都沉静、凝聚了几分。来人正是司胜。

    他身着靛青常服,样式考究而不显张扬,身姿如青松挺立,面容算得上俊朗,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沉静深邃,不见波澜,仿佛能倒映人心,又仿佛一切映入其中都不过是微尘。

    他的目光落在垂首立在一旁的司和栀身上,刻意收敛了那久居人上的凛然威仪,嘴角甚至牵起一丝堪称温和的弧度。

    这笑容并无虚伪,却更像是一种精准调试后的姿态,如同主人审视自己精心培育的、且长势喜人的幼苗。

    “少会长。”文姑姑领着和栀行礼。

    和栀依着教过的礼仪,有模有样的认真福身,轻声见礼:“和栀见过少会长。”

    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孩童应有的、对陌生大人,尤其是如此气势不凡者的怯生生好奇,以及一丝对恩主的仰慕。她适时微微攥住手指,泄露一丝紧张。

    司胜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两息。这四岁多的女童,与数月前病弱惊惶的模样已判若两人。

    面色虽仍带稚嫩的苍白,却有了健康的润泽;眼眸清澈,此刻映着些许不安,更显出一种易于掌控的柔顺。

    最让他留意的是,她周身气息干净平和,那隐隐的灵韵并未因之前的变故消散,反而似被妥善养护后,更添几分内敛的生机。

    是一块正在被仔细打磨、渐显温润的璞玉。他心中评估,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投资,似乎正在走向预期的轨道。

    “不必多礼。”司胜开口,声音平稳,不高不低,却自带一种令人不由自主凝神倾听的韵律,“文姑姑将你照料得很好。听闻你已开始识字,颇是用心?”

    和栀按捺住灵魂深处对这种审视的本能警惕,努力让脸上泛起被夸奖后的腼腆红晕,小声答“是文姑姑教得好……和栀、和栀喜欢听姑姑讲故事,学写字。”

    她语速稍慢,带着孩童的稚拙,眼神依赖地瞥向文姑姑,将一个获得安全感不久、仍有些胆怯却又努力想表现好的孤女形象,表现得入木三分。

    司胜微微颔首,那丝笑意似乎真切了半分“乖巧懂事,便好。” 他并未多问,似乎真的只是顺路一瞥。随即,他指尖在腰间储物袋一抹,两样物件便凭空出现在旁边的桌上。

    一只白玉小瓶,触手生温,装的是低阶修士常用的培元丹,药性温和,正适合她这等刚开始接触灵气、根基未固的孩童固本培元。

    另一件,则是一支通体莹白、簪头雕成含苞栀子花样的润玉簪,玉质算不上顶级,但做工精巧,更隐隐有微弱纯净的水灵气自行流转汇聚。长期佩戴,有安神润体之效,对水属性灵根者尤为有益。

    “既入司家,便是缘法。这些赐予你,好生修习,听文姑姑教导。” 司胜的话语依旧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赐予”二字,带着不容置疑的赐予意味。“司家,不会亏待懂事的孩子。”

    最后一句,语调并无加重,却像一枚无形的烙印,轻轻敲在和栀心间。不是威胁,而是陈述一个事实,一个她必须遵守的规则。懂事,才有价值,才配得到不亏待。

    “和栀……谢少会长赏赐。” 女孩再次行礼,动作比之前稍稍流畅了些,双手接过那两样对她而言堪称重礼的物品,紧紧抱在怀里。

    仰起的小脸上,感激与受宠若惊之色交织,眼底似乎还有一丝因这突如其来的重视而泛起的水光。

    司胜不再多言,对文姑姑略一颔首,便转身离去。来去如风,停留不过盏茶功夫。

    房门重新合上,室内恢复了宁静,只余下淡淡的,属于司胜的冷冽清香。文姑姑走过来,轻抚和栀的肩,温言道:

    “少会长日理万机,能特意来看你,已足见重视。这培元丹每旬服一粒即可,润玉簪可随身佩戴,于你修行有益。要更用心才是。”

    和栀面上仍余喜色,她用力点头,将怀里的玉瓶和簪子抱得更紧,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眸中情绪。

    文姑姑的言传身教,如同春雨,无声渗透。她不再只是讲述司家的荣耀过往,更多地将话题引向当下的支柱——少会长司胜。或赞叹,或怜惜,或钦佩,编织出一张紧密的、充满个人魅力的网。

    司胜的形象,在司和栀的认知中被不断填充、丰富,从一个单薄的恩主和上位者,逐渐丰满生长成一个天赋卓绝、能力超群、有担当、有温度,且似乎对家族和弱者怀有责任的完美领袖模板。

    与此同时,司和栀的活动范围也被谨慎地扩大了。她开始被允许在两名可靠仆妇的陪同下,踏出小院,在落云城划分给司家势力的、相对安全洁净的街巷中短暂行走。

    何知见到了更多属于司家这个庞大体系的面孔:同样是收养来的、在学习算账或辨识材料的少年少女,一些依附司家生存的小家族、外戚子弟,甚至还有一两个在分行做些杂役、性情憨厚的老仆后代。

    文姑姑会带她参加一些极低调的、属于孩童的小聚会,比如某位管事的孙儿过生辰,或是一起去城外属于司家的庄园视察灵谷收割。

    在这些场合,文姑姑总是温柔地引领她,教她如何与不同身份的孩子打招呼、分享点心、玩一些简单的、带点修行启蒙意味的游戏。

    周围的孩子们,大多知道她是“少会长亲自过问、文姑姑照料的人”,态度或有好奇,或有淡淡的羡慕,或有小心翼翼的讨好,但绝无欺凌。氛围是刻意营造出的、带着些许距离感的友善。

    这一切,都在反复传递一个信息:看,这就是你的新世界,你的新家。你被接纳,被重视,只要你遵循这里的规则,融入其中,未来便有依靠,有同伴,有前程。

    司和栀完美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她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努力,学习进度比寻常孩子快不少,足以让人眼前一亮,赞一句“不愧是灵韵之体,悟性上佳”,却又并未快到妖孽的程度,不会引人过度惊疑或嫉恨。

    礼仪举止也在文姑姑的调教下日渐优雅,待人接物虽仍带着囿于年龄的腼腆,却已初具雏形。每当文姑姑提起司胜,她总会停下手中的事,认真聆听,眼中适时流露出崇拜与关切。

    偶尔得到司胜让人捎来的小物件或一句简短的问询,她会珍而重之地收起,脸上泛起真心实意般的欢喜红晕。

    任谁看来,这都是一个正在被成功“驯化”、逐渐归心的好苗子。

    然而,只有在一切喧嚣沉寂的夜里,司和栀盘膝而坐,以这数月来随着身体恢复和灵气滋养而自然壮大了少许的神识,缓缓内视。

    躯壳内气血运行,初生的灵力溪流般沿着稚嫩的经脉缓缓流转。但在心口深处,膻中穴所在,一点极其隐秘、色泽丹红、几乎与自身气血魂魄气息完全交融的印记,正静静悬浮。它没有散发出任何波动,安静得仿佛只是识府上一颗天生的、无关紧要的朱砂痣。

    但司和栀知道它不是。

    她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不敢用神识过多探查,生怕引发未知反应。只能凭借日益敏锐的灵觉和从书中获取的警惕,默默“感受”它的存在。

    直到某日,她在分行那间对她开放的、藏书不算丰富但包罗甚广的杂学书阁中,于一本兽皮封面陈旧不堪、几乎无人问津的《古契杂谈》残卷的夹缝注释里,寻见了让她心悸的描述。

    同心契:非以力强缚,而以情为系,以血为引,以魂为壤。施术者需持精血魂念,经年累月,潜移默化,契合受术者心扉渐开、信任依赖之心,方可无声栽种,深植魂髓。

    此契成后,受术者于施术者及其所关联之血脉、势力,将生发天然亲近、信赖乃至忠诚眷恋,心障自生,极难起叛离之念。

    若欲外力强行拔除,则如撕裂魂体,轻则神魂受损,记忆残缺,重则灵智湮灭。施术者掌母引,可模糊感知受术者恶意浓淡,危急时亦可催动契印,引发受术者心神动荡、眷念翻涌,以作牵制或惩戒。

    字字句句,冰冷如刀,剖开了温情脉脉的假面。

    那些关怀、教导、温情,不仅仅是塑造认同感的工具,更是炼制这无形枷锁的炉火与材料。他们不仅要一个天赋卓越的工具,更要一个从灵魂深处认同他们、眷恋他们、心甘情愿为他们奉献一切的棋子。

    司和栀轻轻合上残卷,将其放回原处,动作平稳,将一切心绪隐藏在书架阴影下。彻骨的寒意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但随即被更旺盛的、属于求生与反抗的火焰灼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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