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名

    在正经的修仙家族,必待孩童年满六岁后,肉身渐固,灵根发育也基本稳定之时,才会由长辈护法,以温和秘术启灵,探查其资质属性,决定日后修行之途。这是对血脉后辈的珍视,也是对道基的尊重,启灵过程若稍有不慎,便可能损伤那关乎未来成就上限的先天根基。

    然而这条规矩,与商行这等专做仙仆生意的毫无干系。

    因为凡人之子身具灵根者本就是万里挑一。若按世家的法子,将买来的孩童好生养到六岁,再行启灵,其间耗费的成本,对利益至上的商行而言,无异于必亏的投资。

    何知咽下口中最后一点混合着灵米香气的粥,感受着胃里那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暖意,悄然握紧了藏在袖中、依旧无力的小拳头。

    她必须更快地好起来。必须在那一天到来之前,积蓄哪怕多一丝的力量去面对那必将痛苦、且可能永久改变她修行上限的启灵。

    想到司云对自己异乎寻常的重视与不惜代价的投入,一个念头如萤火般在何知心中亮起:若她能说服司家等她年满六岁、灵根自然成熟之后,再行启灵呢。

    身下颠簸未止,她靠在冰冷的货箱壁上,心绪却奇异地沉淀下来。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取代了连日来的惶然与虚弱,让她审视起自身现状。

    商人重利。司云肯在她身上投注如此成本,必有所图。那蕴元散,那每日分润的灵米皆是本钱。而如今她大病未愈,魂魄初定,这本就脆弱的根基若再经强行启灵摧折,纵然不死,潜力也必大打折扣。这对司云而言,绝非好事。

    何知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清明。她缓缓阖目,感知着周身那些无声流转的、微凉而温润的灵气。

    这具身体已在自发汲取,而她异世的灵魂,更能清晰地“看见”它们。

    若让司云知晓此事呢?这具他重金押注的身躯,不仅活下来,更在未启灵时便能感知、甚至引动天地灵气,这便不是简单的有潜力,而是确凿的天赋异禀。

    对一名精于算计的管事而言,这无异于一剂强效定心针。它会明明白白地告诉司云:你的投资没错,此女确非凡品。此时强行启灵,是杀鸡取卵,耐心等她长成,才是真正的一本万利。

    何知悄然睁开眼,目光静如幽潭。对于此事,她已有七成把握。剩下的三成,则在于时机,在于如何让这知晓,看起来不像筹谋,而像一次偶然的、令人惊喜的发现。

    司云的心情,随着车队逐渐接近位于落云城的商会分行,而一日沉过一日。

    车轮碾过夯实土路的声响,此刻听来不像归程的节奏,倒像是催命的更鼓。他坐在车辕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一道不易察觉的纹绣——那是司家旁支子弟的标记,也是他多年来试图挣脱的烙印。

    本以为,这次寻到了何知这等灵韵惊人的苗子,是天赐的转机。他甚至已在心中反复勾勒过画面:将这孩子带到少会长面前,展示其不凡,一举赢得青睐。

    凭此功劳,调回本家核心地域,哪怕只是做个清闲执事,那里充沛的灵气、家族的资源倾斜,或许就能推开那扇卡了他多年的、通往筑基的顽固大门。

    可如今呢?

    他回头瞥了一眼那辆安静的货车。里面的小丫头倒是活下来了,可她原本那股子几乎要溢出来的灵韵之光,如今却黯淡得像风中残烛。一路舟车,魂魄有损,根基也受了影响。此时若按行规强行启灵,效果恐怕要大打折扣。

    一个伤了根基的灵韵之体,价值还剩几成?五成?三成?还能否让少会长多看两眼?

    至于此行采购的其他孩童……司云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歪瓜裂枣,能挑出几个模样周正、手脚健全的已属不易,遑论灵根资质。都是充数之用,难有造就。

    希望如沙,正在指缝间飞速流走。他司云,生于司家,长于司家,却困于旁支与天赋平庸的双重枷锁。

    家族资源向核心嫡系和真正天才倾斜,像他这样的子弟,若不能自己挣出一条路,便只能被慢慢边缘化,直至放逐到灵气稀薄、道途几乎断绝的凡人界理事,终老于炼气期。

    筑基……那曾是他年少时不敢宣之于口的野望,如今却成了悬在头顶、日渐远离的明月。若此番无功而返,甚至带着一个“半废”的极品回去,莫说晋升,恐怕连现在这份还算体面、能接触些许修炼资源的差事都难保。

    难道真要认命,去那灵气枯竭的凡人聚集之地,看着修为逐年倒退,最终沦为凡俗富贵家一个管事,了此残生?

    不甘心。

    如何能甘心!

    就在这阴郁的思绪几乎要将他淹没时,马车微微一顿,似乎碾过了一块稍大的石头。货箱那边传来一声极轻的、似痛似惊的吸气声,稚嫩,短促。

    司云皱了皱眉,压下烦躁,起身走过去。无论如何,这丫头现在还是他手里最大的筹码,哪怕筹码蒙了尘。他撩开货车一侧的厚重防雨毡布,正欲例行查看。目光落在角落那小小身影上的瞬间,却陡然凝住。

    车内光线昏暗,只有毡布缝隙透入的几缕月色。何知蜷在那里,似乎刚刚被颠簸惊醒,小手无意识地按着心口,眼睛半睁着,望向虚空某处,眼神里没有孩童应有的懵懂睡意,反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专注,甚至带着一丝竭力后的细微疲惫。

    而让司云血液几乎凝固的是——在何知微微张开的唇边,随着她略显急促的呼吸,竟有极其淡薄、几近于无的淡青色微光,如丝如缕,被吸入,又缓缓吐出。那微光之弱,若非他修炼过家族基础瞳术,且心神正绷紧在这孩子身上,绝难察觉!

    更让他心头巨震的是,何知按在心口的小手下方,她身上那件粗糙的麻布衣衫,似乎正随着一种极其缓慢而深沉的韵律微微起伏,那不是心跳的节奏,更像是……某种内在的共鸣。

    司云屏住了呼吸,连指尖都僵住了。他死死盯着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异象,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开:

    先天引气,自发吐纳?发生在未启灵、重病初愈、年仅三岁的孩子身上?!

    这不是简单的灵韵之体!这是灵韵之体中最顶尖、最罕见的那一类,甚至可能是某种先天道体!意味着她对天地某种灵气的感应与吸纳,几乎是一种生命本能,无须功法引导!

    强行启灵会毁掉什么?

    会毁掉一个可能在正常培养下,成长速度远超常人、潜力难以估量的真正的道种!

    狂喜如爆发般冲垮了之前的阴郁,却又瞬间被更深的恐惧和后怕覆盖。他差点,差点就亲手毁了自己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希望!倘若按原计划将她送去分行统一处理……

    司云猛地放下毡布,隔绝了内外。他背对货车,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才勉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再转身时,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只是眼底深处,燃起了一簇决绝的火焰。

    计划必须改变。这个叫何知的孩子,绝不能现在交给分行。

    他看向远方已露出轮廓的商会高墙,眼神锐利如刀。

    为了她的前途。

    更为了,他自己的仙路。

    司云的动作隐秘而高效。在商队还未抵达分行,何知便已先单独安置在商会分行内一处清净雅致、灵气明显优于外界的独立小院“听竹轩”。

    司云对外宣称,此女乃是他远亲遗孤,身具灵根,暂居于此。

    何知面上懵懂畏缩,暗中却提高了警惕,处处留心司家的行事。她很快发现,这份优待的背后是滴水不漏的监控。小院仆役似乎皆是精心挑选,沉默寡言,眼神却锐利。

    数日后,司胜的亲信,一位气质温婉、修为在筑基初期的中年女修来了听竹轩,名唤文姑姑。

    文姑姑面带和煦笑容,带来了舒适的衣物、精美的点心、几样适合孩童玩耍的、带有微弱宁神静气功效的玉制玩具,以及一本字迹工整的《吐纳图解》。

    “好孩子,你既与司家有缘,以后便是半个司家人。”文姑姑声音柔和,轻轻抚了抚何知的头发,“少会长怜你幼弱,嘱我来看顾。你叫什么名字?可还记得家中事?”

    何知垂眸,细声细气地答“我叫三妞儿,今年三岁了。”

    文姑姑轻轻的手温暖而柔软,带着淡淡的檀香气。她听完何知那细弱蚊蚋、带着乡音的回应,眼底掠过一丝心疼,非是作伪,却是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

    “可怜见儿的。”她叹息一声,将何知轻轻揽入怀中,手掌安抚地拍着女孩瘦弱的脊背,“连个大名都没有。既是入了我们司家的门墙,便与过去断了。少会长怜你,咱们也盼你好。以后,你就叫‘司和栀’吧。”

    她松开何知,指尖在空中虚划,斑斓的灵光交织,凝成“和栀”二字,光华流转,充满生机。“和,取中和温润、平安顺遂之意;栀,是栀子花,香气清雅,生命力韧,恰合你水木之性。”

    名字,是身份,也是烙印。“司”姓冠首,是归属,亦是枷锁。

    何知仰起小脸,望着空中渐渐消散的灵光字迹,眼中适时地浮现出孩童应有的、混杂着茫然与细微惊叹的光。她怯生生地重复:“司……和栀?”

    “对,司和栀。好听吗?”文姑姑微笑。

    和栀用力点头,苍白的脸上亮出欢喜的笑容,笨拙地学着文姑姑的发音:“和栀……谢谢文姑姑。” 她低下头,绞着衣角,声音更小了,“和栀……喜欢。”

    这反应恰到好处。有对仙家道法的敬畏好奇,有获得新名字的懵懂喜悦,更潜藏着一种本能的依附强者后小心翼翼的讨好。文姑姑眼底的笑意深了些,这孩子,确实灵秀,也……足够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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