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我？”晋于感觉自己头上冒出了更多的问号，“来这里许愿是什么很小众的事情吗？”

    当代高中生，都处在一个信仰共产主义但还是会把无法用科学解决的问题归结给鬼神的时代，许愿算得上是美好的渴望，更不用说学校传的那些花里胡哨的校园怪谈了。光是说这个小金鱼池有溺死的水鬼这样的校园怪谈晋于都听过不下三个不同版本。来许愿的人当然有很多，毕竟，谁不想考试前在抱抱神明的脚呢？

    “但次次考试都来而且许了一年多的愿的人真不算多吧。”蕲岩向晋于走近一步，晋于都能闻到他身上洗衣粉的味道。晋于抬头，正好和他对视。

    整个学校依然是寂静一片，站在小花园里，比彼此心跳声音大的或许只有风吹过高高杂草发出的沙沙声。晋于这才发现蕲岩的眼睛其实是不那么纯正的黑色，而是带着一点棕色。太阳似乎出来了。晋于感觉到蕲岩整个人被笼罩在不那么热烈的浅色的阳光里面，竟然生出那人在发光的错觉。

    “.......”

    不知道是谁先觉得尴尬退后了一步。

    天色一下就晴朗了起来。冬天的太阳不管怎样都说不上热烈，即使有阳光，也像是镀着一层冰似的，洒在皮肤上，是温热的，但也没办法抵过寒风的冷。

    “还有十几分钟就要打铃了，”晋于看了眼手表，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那我先走了。”

    “考试顺利，”蕲岩站在离晋于几步的地方冲他挥了挥手，直到看着晋于进了高二教学楼才转身。

    蕲岩知道，晋于不只是每次考试都来。除了考试前夕，他还会在其他摸不着规律的时候来许愿。估计他都要把掌管金鱼池的神烦死了。蕲岩心想，然后自己又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蕲岩蹲在池塘旁边，又捡了几颗小石头扔进去。“实在没钱了，就用小石头将就一下吧，”蕲岩自言自语，“让我和小金鱼都能在下次考试正常发挥吧。”

    至于蕲岩为什么会知道晋于总是来金鱼池这里许愿，其实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他总是能在来金鱼池的路上看到那个当时他还不认识的高二的男生。

    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蕲岩总是会来许愿呢？即使蕲岩自己总是拿年级前几，总是得大的小的奖，总是能获得同学的羡慕和老师的赞扬，总是能和周围每一个人友好相处，但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认为自己是可怜的人。来金鱼池许愿，或许真的没什么没用，只是能让自己获得暂时的宽心。

    蕲岩的家里经济条件真的不算好。父亲家族里就有双相情感障碍的遗传史。到了父亲蕲城这一辈，症状越发明显。蕲岩上初中的时候父亲还是在大部分时间保持正常，上了高中之后父亲的状态就不是很好了。因为表现有很明显的思维障碍，他几乎是没有办法工作的。蕲岩上高中之后，就是母亲撑起了整个家。蕲岩的母亲叫洪玉婷，因为学历不算高，只是在一家百货公司里面当会计，收入自然也不高。加上还要给父亲买药治病，整个家里的经济状态时不时就会出现入不敷出的状态。

    蕲岩平常在学校里就住校。住校的费用很低，当然住宿环境也不算好。好在住宿的人不多，学校因此就把过去的四人寝改成了两人寝，住的也就宽敞一些。蕲岩的室友也是个高三的男生，人还不错，只是成绩上有点欠缺。不过或许也就是看上蕲岩成绩好这一点，室友顾万竹也时不时请他补课。当然，顾万竹也不好意思免费让他补课，每次都还是付了钱的，虽然不多，但每个月付的钱也勉强够蕲岩过一个月，多的没用完的钱他就给母亲了。

    虽然整个家庭过的并不容易，但是好在他的家还是完整的。母亲是个努力生活的人，很少给蕲岩传递负面信息。但是那种辛苦即使不传达也能让蕲岩感受到。周六回家，母亲还总是会做一顿像样的饭，每次在餐桌上，蕲岩就会看到母亲一边吃着很少的饭，一边和父亲聊着牛头不对马嘴的天。蕲岩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聊下去的。毕竟双相情感障碍的表现就是患者喜怒无常。

    蕲岩第一次来学校里的金鱼池许愿是在他自己高二的时候。

    他还记得那是个星期一的中午。前一天晚上他一晚上没睡。父亲前一晚躁狂发作，虽然大部分时候父亲躁狂发作的表现也就是情感高涨和活动增多，但那天晚上他突然出现攻击和破坏现象。母亲安抚父亲到半晚上，又喂了他丙戊酸钠片，转身的时候就看到蕲岩靠在墙上。

    “小岩。”母亲抹了把脸，展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怎么了？”

    “妈，”他感觉自己的声音是哑的，“你去我房里睡吧，我来看着老爸。”

    整个家里只有父母的房里开了床头灯。父亲好像已经闹腾累了，暂时没有动静了。灯是很暗的，或许烧断了一根灯丝，整个房间就是朦胧在半黑半亮里。母亲靠在床头，蕲岩就在发黄的灯光里，看到母亲脸上深刻的皱纹。

    其实他的母亲才四十几岁，或许早就被生活压得不堪重负，早早地就显出了老态。

    “没关系。”母亲抬头看着蕲岩，“你明天还要上学。”

    “妈......”

    “妈妈之前说过，”母亲努力笑着的表情却像是在哭，“不管怎么样，我肯定会支持你读完高中的。”

    星期一的中午，蕲岩顶着黑眼圈靠在高二楼五楼的墙上在向外看。他只是想找个没有人去许愿的时候悄悄地去许愿。他不想被任何一个人看见，平常阳光向上成绩又好的学霸私底下也会也会因为某些原因去许愿。他也不知道加入被看见了，他要怎么解释自己许愿的原因。没有人知道他的家庭。他们都只看得见蕲岩成绩优异，长相帅气，可那一切都被他自己打磨的近乎完美的形象，可谁又看过他深夜里狼狈不堪的样子？

    午休时分总不会有人了吧。蕲岩心想，正准备下楼，就看到有个很瘦的男生从高一那栋楼里出来，去了金鱼池。

    蕲岩有的是耐心。他就站在五楼等着那不速之客什么时候走。

    那男生就蹲在池塘边，一蹲就是十分钟。

    蕲岩打了个哈欠。他是真的有点困了。

    “我希望......”蕲岩站在五楼组织着自己想要许的愿望，却发现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神明不显灵的原因或许就是因为凡人无法描述自己的痛苦吧。蕲岩心想，就呆呆看着蹲在池塘边的男生，他也在想尽办法描述自己最深的痛苦吗？

    蕲岩转身回了高三那栋楼。

    或许那个叫晋于的男生真的只是想在考试前许个愿呢？蕲岩随意心想，或许他真的是想成绩想疯了呢？

    或许只是因为自己压抑久了，就觉得所有人都是自己的同类了？蕲岩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就站在走廊上神经质地笑起来了。

    蕲岩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撕了包装。甜腻的桃子味在他的舌头上延伸，也找回了他的一点理智。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需要自己那好学生，脾气好，性格开朗，成绩优异，讨人喜欢的马甲。也是，如果人没点自己塑造的马甲，他要怎么过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