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灵薇出嫁那日,天色格外阴沉。
虽说是纳妾,没有十里红妆,锣鼓喧天。但柳家是大户,依旧派了十数个人来接范灵薇。范灵薇一身红装,盖着盖头坐在花轿上,视线模糊一片,依旧能听见街道两侧行人的议论。
“哎哟,这不是那个卖油翁范家的女儿吗?好生生一个姑娘,怎么要去给别人做妾?”
另外有人闻言不屑道:“你懂什么?自然是柳家给的价钱高呗。再说了,一个卖油翁家的女儿,给柳家那样的大户人家做妾,不见得比嫁一个穷汉子差!”
“你也不看看柳家那是个什么郎君!整日花天酒地无恶不作,姑娘嫁给他不就是毁了终身?这范老爹也真狠心......”
花轿上,范灵薇闻言,不由得长叹一声。
她是十天前穿到这个世界来的,不幸的是她运气不好,既没有穿成大户人家的千金,也没有穿成殷实人家的碧玉,竟成了个赌钱成性的卖油翁的女儿。
他爹欠了赌债,挠腮抓耳还不上钱。刚好城东大户人柳家在给儿子找良家女为妾,四处打听无人愿意,最后找到范家来。范老爹一听说有人愿出高价买女儿,欣喜若狂,一拍大腿便答应下来。
次日,花轿便上门接走了范灵薇。
想到这里,范灵薇摇摇头,可还没来得及深思什么,就感到花轿轻微晃动之后,轿夫不再往前走,而是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
范灵薇掀起车帘往外看,这是一座宅院的侧门。范灵薇知道,按这里的规矩,纳妾只能走侧门。
一个小丫鬟在门前等着范灵薇,见她下轿,忙迎上前来,行了一礼,“见过范姨娘。我叫翠儿,今后我就是伺候姨娘的丫鬟——我带姨娘去院子里歇息罢。”
范灵薇跟着翠儿穿过曲折长廊,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一个小院落。这院子不大,甚至还有些简陋,一想到今后就要在这个地方度过余生,范灵薇不由得一阵惆怅。
翠儿窥范灵薇神色,解释了一句:“这地方虽然小,却是离公子院落最近的。老夫人吩咐了,等姨娘生下一儿半女,再换院子也不迟。”
范灵薇点点头。走进屋内,范灵薇环顾一圈,发现室内陈设称得上简单,并没太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再联系到方才来的路上所见所闻,当下便明白柳家家风是以简朴节约为主。
翠儿给范灵薇泡了壶茶,道:“姨娘先歇歇,今夜公子要到你房中来呢。”
范灵薇心下不禁一阵紧张。
她拗不过范老爹,只能答应嫁到柳家为妾。自从点头那一刻起,就是下定决心要在柳家好好过日子的。既然要好好过日子,就不能意气用事,也不能感情用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名义上的夫君柳公子当东家。
但不妙的是,从范灵薇听到的传闻来看,柳公子并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东家。
柳公子名叫柳观,用一个词形容此人,那便是极品纨绔。整座城都知道,柳观十三岁上便常常出入秦楼楚馆,纵酒高欢,挥金如土。谁人不在背后叹惋,柳家偌大家业便要败在这个浪荡子手上。
柳观年岁渐长,柳家开始给他物色妻房。却不料,以柳家如此丰厚家底,放眼整个苏州府竟然无一个大户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柳家二老为此急得捶胸顿足,却也是无法——人家姑娘不嫁,也不能硬逼不是?
日子一天天过去,柳家老爷夫人看着不成器的儿子,什么法子也没有。直到不知什么时候,有人给柳老爷出谋划策,叫他先给儿子寻一房妾,拢拢儿子的心。
柳老爷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于是当即拍板,重金托了媒人前去寻合适的女子。
兜兜转转,最后便定下了范灵薇。
想到这儿,范灵薇不自觉又叹气。但叹气也无用,既然都嫁进来了,便既来之则安之。范灵薇坐在房中,忐忑等待柳公子过来。
转眼便是月上中天,范灵薇枯坐房中,周围却是静悄悄的,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四下枝叶窸窣,月影照着黑漆漆的树影,团团黑影像是要狰狞扑上来,吞噬了范灵薇。
范灵薇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柳公子来,正不知是怎么回事,就见一个丫鬟打帘进来。
丫鬟面有难色,对范灵薇道:“......范姨娘,公子今晚,恐怕是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范灵薇有些疑惑。
丫鬟看她不解,只好点了灯,进一步解释:“今日公子几个朋友约了他去云楼,说是要作什么诗会。公子也是刚刚才派人到府上来传话,说不回来了。姨娘不必再等,早些歇息罢。”
丫鬟看范灵薇的眼神有些同情。
这怎么也是入门第一日,就遭此冷落,实在说不过去。
范灵薇倒是不以为意,柳公子今日不来,她今日便落得自在。
只不过她心中亦明白,柳家纳她进来是想规劝柳公子。她若是做不到,便没了用处,在柳家也无立足之地。
要想在柳家站稳脚跟,她还需想想办法。
丫鬟给范灵薇熄了灯。范灵薇脑中思绪万千,越想越乱,最终眼皮沉沉闭上。
她来柳家的第一夜,就这样无波无澜地过去。
*
第二日,翠儿一早便来叫范灵薇起床。她轻拍范灵薇肩膀:“姨娘,姨娘?该起身了,咱们要去向夫人问安。”
虽说范灵薇是妾,可如今柳公子尚未娶妻,她便也算是柳夫人唯一的儿媳,晨昏定省是省不了的。
范灵薇起身,由着翠儿给她梳妆打扮。穿戴妥当后,二人便朝着正院而去。
去正院的路上,翠儿颇为关切地提醒范灵薇,“姨娘,奴婢有一句话必须讲。咱们夫人.....脾气不大好。再加上昨夜公子没归家,若是一会儿在气头上,说了什么让姨娘觉得委屈的话,姨娘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翠儿这是一片苦心,但怕范灵薇年轻气盛,受不得挤兑。范灵薇听了,笑道:“夫人是长辈,说什么我只受着便是了。你放心,我明白的。”
二人此时已经到了正院,范灵薇话音未落,就听见院中屋子里传来“砰”一声响,好像是杯子碗盏被打碎的声音。
这一声响过后,屋中传来一声甚是清晰的喝骂:“好一个奴婢!做事如此不当心!来人,将她拖出去,打三十板子!”
范灵薇和翠儿对视一眼,皆是默不作声。范灵薇走进屋里去,只见一个小丫鬟跪在地上苦苦求饶:“夫人,您饶奴婢一次吧!”
在她脚边,一个杯子碎成无数渣片——想来是他做事不当心,打碎了柳夫人屋内的杯盏。
柳夫人今日心情本就不大好,此时这个小丫鬟,正好成了他发泄怒火的口子。她鼻腔中哼了一声,“毛手毛脚的,还敢求饶?你们快把她拖下去!”
眼瞧着小丫鬟就要被拉走挨板子,范灵薇于心不忍,便对着柳夫人行了一礼,“给夫人请安。不过是一个杯盏,夫人莫要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柳夫人这时候才注意到进屋的范灵薇,她斜眼一瞧,将范灵薇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也没什么好气道:“这事不用你管!我们柳家纳你入门,是想让你规劝着公子!哼,眼下看来,也没什么用处。”
范灵薇听她说这话,当下便知道柳夫人是为了昨日柳公子夜不归宿而生气。只不过当娘的不忍心把这股气发到儿子身上,遭殃的就只有身边伺候的奴仆和他范灵薇。
范灵薇也不恼,反而笑了笑,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
她道:“我知道昨夜公子没回府,夫人心里不快。我今日过来,正是为夫人排忧解难来了。”
柳夫人不屑轻笑一声,“我都束手无策,难不成你还能有规劝公子的法子?”
经过昨夜久久思索,范灵薇脑中的确有了一个能让柳公子安心读书、不胡作非为的法子。
她想清楚了,自己要想在柳府安安心心地过下去,首当其冲便是要讨好柳夫人。只要得了柳夫人的欢心,还愁站不稳脚跟?
于是范灵薇道:“其实,要想公子安生待在府中并不难,只要夫人能狠下心,断了给公子的银钱,他自然不能再在外面胡作非为。”
柳夫人听了,长叹一口气,语气软和了几分,“你说的这些我怎么没想到过?但我只要一断了给观儿的银钱,他每每都要同我闹个天翻地覆,叫我如何受得了?我若是不依他,恐怕他要搅得我日夜不安宁。”
范灵薇丝毫不把这当回事,她索性道:“夫人这次大可再试一试,若是害怕公子闹,便只管把我推出来!说这个主意是我给您出的,这样公子一定来找我,到时候我自有办法!”
柳夫人半信半疑,“这样果真能行吗?”
范灵薇就差拍着胸脯保证。她胸有成竹,语气十分坚定:“夫人放心,我既然来到柳家,必然全心全意辅公子走正道。只要夫人按我说的做,不愁公子不会回心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