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范灵薇所料,第二日,柳夫人便依着她的法子,断了柳观的银钱。
彼时柳观正躺在瓦子里姑娘床榻上,一听小厮说自己娘亲把给自己的银子断了,当即是怒不可遏。
晌午刚过,日头还烈着,柳观就怒气冲冲地回了府。他一路横冲直撞,小厮丫鬟们见了,都吓得纷纷避让,生怕惹火上身。柳观直奔柳夫人的院子,柳夫人却打定了主意不见他,只告诉他这是新进府的范灵薇的主意。
柳观气得不行。
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妾室,竟敢管起他来?他跑到范灵薇住处,人还没进门,声音就先传了进来了,像是炸雷一般:
“范氏!你给我滚出来!”
院子里的丫鬟们吓得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翠儿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她悄悄拽了拽范灵薇的衣袖,声音都有些发颤:“姨娘,公子这……这是来者不善啊,您可得小心应对。”
范灵薇却像是没听见外面的动静一般,依旧慢条斯理地对着镜子整理着鬓角。她淡淡地对翠儿道:“慌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既然来了,我自然有法子应付。”
说完,她缓缓起身,理了理衣裳,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出了房门。
柳观站在院子里,双手叉腰,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气得不轻。他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死死地盯着范灵薇,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好啊!你可真是好样的!”柳观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一个刚进府的妾,竟敢撺掇我娘断我的银钱?你安的什么心?!”
范灵薇看着他这副暴跳如雷的模样,心里却异常平静。她微微垂下眼睑,故意做出一副柔弱可怜的姿态,声音也放得极轻,带着几分委屈:
“公子息怒,妾身也是为了公子好。”
“为了我好?!”柳观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你少在这里假惺惺的!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不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讨好我娘,好在柳府站稳脚跟吗?你做梦!”
范灵薇听了,有些诧异。
看来这个柳公子,也不是一个蠢人。
她依旧低眉顺眼,“公子误会了,妾身怎敢有这样的心思?只是妾身不忍心看到公子如此挥霍无度,败坏了柳家的名声,更不忍心看到夫人为公子忧心忡忡,夜不能寐啊。”
她说着,抬起头来,语气也变得坚定:
“公子,您在外面的那些事,虽然妾身不曾亲眼所见,但多少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您整日里流连烟花之地,一掷千金,可曾想过,这些银钱都是柳家的家业,都是夫人老爷辛辛苦苦攒下来的?您这样做,不仅对不起夫人的一片苦心,也让柳家在外面抬不起头来!”
这几句话,像是几把尖刀,狠狠地刺进了柳观的心里。他不由得一阵心虚。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有多么荒唐,也知道母亲为了他操碎了心。可是,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也不愿意改。
范灵薇见他神色有所松动,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趁热打铁,继续说道:
“你是柳家的独子,柳家前程全系于你一人身上。若是继续这样下去,不仅毁了自己,也毁了柳家!夫人也是为了柳家的将来着想。你若是能体会到夫人的一片苦心,痛改前非,发奋读书,将来考取功名,为官作宰,有什么不好?”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就连站在一旁的翠儿都听得动容,更不用说柳观了。
柳观呆呆地站在那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像是被范灵薇的话给镇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柳观心中复杂无比,一边也觉得范灵薇的话有几分道理,可另一边又实在是不愿意就这样咽下一口气。
“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范姨娘!”柳观冷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嘲讽,“你说得天花乱坠,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本事!”
范灵薇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柳观往前走了几步,逼近范灵薇,目光如炬,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在酒楼还欠着一笔赌债,不多,也就五百两银子。你若是能帮我还上这笔债,我就信你说的,从此以后洗心革面,好好读书,再也不去那些地方鬼混!”
他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加重了“五百两银子”几个字,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挑衅。五百两,对于一个贫寒人家出身的妾室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他倒要看看,这个会耍嘴皮子的女人,能不能解他的燃眉之急?
说完,他又像是怕范灵薇反悔似的,立刻补上一句:“可你若是还不上。以后我的事,你就少管!我娘那里,你也休想再挑拨离间!”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又紧张起来,翠儿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偷偷地拽了拽范灵薇的衣袖,想要劝她服软。
五百两银子?
的确不是一个小数目。
可范灵薇却像是没听到柳观的威胁一般,脸上依旧挂着淡笑。她拨开翠儿的手,上前一步,直视着柳观的眼睛,语气平静:
“好,一言为定。”
*
范灵薇带着翠儿,一路打听着来到了醉仙楼。
此时正值午后,还未到醉仙楼最热闹的时候,大堂里却也坐了七八桌客人,划拳的、喝酒的、说笑的,喧闹声一阵高过一阵,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和胭脂水粉的味道。
范灵薇微微蹙眉。
一个眼尖的伙计瞧见了她们,立刻堆起满脸笑容迎了上来:“哟,两位姑娘里边儿请!您是要......——”
“找你们掌柜的。”范灵薇下巴一昂,打断了他。
伙计一愣,上下打量了范灵薇一番,收起了几分轻佻,换上谨慎的模样:“敢问这位夫人,找我们掌柜的有什么事?”
范灵薇没有回答,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给伙计:“把这个交给你们掌柜的,他看了自然明白。”
伙计将信将疑地接过纸,展开一看,那纸上赫然写着“柳观欠银五百两”几个大字,下面还画了个押,虽然字迹潦草,但他一眼就认出,那是柳观的笔迹。
这楼里,谁不知道柳观柳公子?那可是一个财神爷。
“您稍等,我这就去请掌柜的。”伙计不敢怠慢,拿着欠条匆匆忙忙地跑上了楼。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矮胖,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从楼上走了下来,正是醉仙楼的掌柜——王贵。他手里捏着那张欠条,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眼睛却滴溜溜地转个不停,打量着范灵薇。
“这位夫人,您是……”王富贵试探着问道。
范灵薇开门见山:“我是柳府的人。”
王富贵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原来是柳府的贵人!失敬失敬!不知夫人前来,有何贵干?”
范灵薇冷冷一笑:“人不说暗话。我来,是想问问这张欠条的蹊跷。”
王富贵故作惊讶:“哎呦,这是柳公子在我们这儿的欠账。怎么,柳公子没跟您说?”
“掌柜的,你也别装糊涂。这五百两银子,怕是你们设局故意坑骗柳观的吧。”
王贵脸色一变,矢口否认:“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开门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诚信,怎么会做这种坑蒙拐骗的事情?再说,柳公子也不是傻子,能让我们骗?”
范灵薇笑了笑,“哪有赌徒天天输?可我问了柳观,自从他到你们这儿来玩,基本没赢过钱,反而是一日日地越输越多。你说得没错,他就是个傻子——他傻,我可不傻。你伙同着旁人出老千骗他,也敢说讲究诚信?”
王贵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没想到,范灵薇竟然说得如此笃定。
他的确是看柳观人傻钱多,便伙同着人坑骗他。可自以为高门大户人家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却没想眼前的范灵薇懂得这样多!
范灵薇冷眼看着他:“王掌柜。这笔债,你是认,还是不认?”
王富贵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他知道,今天这事儿是瞒不住了,但仍是咬着牙不愿意承认。
“你不认么?”范灵薇冷笑一声,“那我会立刻去衙门报官。到时候,不仅你要吃官司,你们醉仙楼的名声也彻底臭了!看以后还有谁敢来你们这里!”
王贵彻底慌了。若是真闹到衙门,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连忙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地说道:“夫人息怒,夫人息怒!这都是误会,误会!您看这样行不行,这笔债,我认了!我这就把欠条撕了,就当从来没有这回事儿!”
说着,他当着范灵薇的面,把那张欠条撕得粉碎。
范灵薇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算你识相!记住,以后再敢打柳观的主意,我绝不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