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灵薇回到柳府的时候，柳观正在院子里等她。

    一看见范灵薇回来，坐在院中躺椅上的柳观便仔仔细细打量她，有些意料之内的幸灾乐祸。

    “你瞧我说什么来着？方才不还信誓旦旦地出门去？眼下灰溜溜回来了吧，早和你说了，没能耐管我的事就不要管，这下可轮到我看你笑话了。”

    范灵薇直直看着他，目光平静。她上前几步，从袖中掏出一张王掌柜亲手写下的字据。纸上写着，从前柳观在醉仙楼欠下的赌债一笔勾销。

    柳观看了那张纸条，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半晌不可置信地抬头，对着范灵薇颤颤巍巍道：“你，你怎么？不是，他凭什么听你的？”

    范灵薇嗤笑一声，从柳观手中把纸条收回来，不紧不慢道：“也就是你傻，给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你那些朋友伙同酒楼掌柜一起骗你银子，你当真半分没察觉？”

    柳观听了更是惊讶。

    他向来是个没那么多心眼的人，对朋友也豪爽大方，自然是不相信范灵薇的话——那些平日里百般奉承迎合他的朋友，怎么会伙同掌柜坑骗他？

    范灵薇看他这样，叹了口气，把事情的起承转合，以及她刚才和掌柜说的话都原封不动转述给了柳观。柳观听了，又气又恼又羞，在院子中捶胸顿足，叫嚷着要去找那些狐朋狗友要个说法。

    范灵薇拉住了他，“行了，你去找人家，人家必定也是抵死不认的。现在银子已经要回来了，你也该做到你的承诺。你没忘吧？”

    柳观很是不服气，咬牙切齿了半晌，嘟囔了一句，“没忘。”

    范灵薇拍拍手掌，“没忘就好，从今天开始你就待在家里好生读书，准备明年的春闱科考。倘若再出去鬼混，你就是不守信诺的丘八！”

    柳观听得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范灵薇说话这样直接，一时间又觉得颜面无存。但毕竟是自己亲口与范灵薇承诺，如今想抵赖也是不行了。

    他咬咬牙：“好，我答应你。”

    范灵薇很是满意，只要柳观能够待在家里，想必柳夫人自然是满心欢喜，免不了也要高看自己两眼。

    到时候在柳家的日子可就好过多了。

    范灵薇这样想着，面上不由得露出微笑——今后的日子，一定是越来越好。

    *

    次日清晨，范灵薇一大早就去正院给柳夫人请安。柳夫人自然听闻了昨日的事，知道柳观保证好好待在家里读书不再出去鬼混的时候，高兴得不行。

    天知道她拿这个儿子有多没办法！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什么法子都使劲了，却还是盼不得他浪子回头。谁知道范灵薇一来，这个问题竟然迎刃而解。

    柳夫人看着范灵薇，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这是家里的福星。她拉着范灵薇的手，拍了拍范灵薇手背，语重心长道：“你帮了我大忙，我必然有奖赏。日后你只要好生督促着公子读书，我一定不亏待你。”

    范琳微笑道:"夫人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柳夫人听了心下欢喜，仿佛明日儿子就能状元及第，一举入朝为官，柳家满门光耀。她和范灵薇说了好一会儿话，也觉得这实在是个好孩子，便忽然兴起道：“灵薇呀，不如此后你帮着我管管家吧。我如今年纪也大了，许多事情力不从心，要你帮衬着来呢。”

    向来帮婆母管家都是儿媳的事，范灵薇算不得柳夫人正头上的儿媳，柳夫人却还是让她帮着管家，可见对范灵薇的重视。

    范灵薇心头也是一诧，觉得这未免有些过于快了，便想推辞。

    可柳夫人态度坚决：“我既然说了这话，便是相信你的。你只管跟着我做，别的不要多想。”

    范灵薇见柳夫人如此坚持，也只好半推半就地硬下来。

    最初的诧异过后，随之到来的就是阵阵欣喜若狂。范灵薇怎么也没想到管家的事会落在自己身上。这样一来，府中便没有人再敢小瞧她了。

    柳夫人也是个直爽的性子，当即叫人把对牌钥匙交到范灵薇手中。范灵薇接过，又再三谢了柳夫人，这才离去。

    —

    很快，整个府中几乎都知道了柳夫人让范灵薇管家的事。那些原本对范灵薇不怎么瞧得上眼的奴仆下人，纷纷咋舌。

    范灵薇回到自己院中，便一头扎进了账房。柳夫人既然让自己管家，那她必须要尽心尽力才是。柳府的账本堆积如山，她一本本翻阅，细细核对。起初还算顺利，可越往后看，眉头就皱得越紧。

    “这米粮的采购价，怎么比市面上的贵了这么多？”范灵薇指着账本上的一行字，问身边的翠儿。

    范灵薇是出身市井，当然知道粮米价格。如今又非荒年，怎么这米的价格几乎翻了倍？

    翠儿探头看了一眼，也不甚清楚，“许是最近米价涨了？”

    范灵薇摇了摇头。这价格高得实在是太离谱了，若不是采买的人动了手脚，那便是做生意的人不老实。

    次日，范灵薇便将柳府老管家赵有德叫到了跟前。这赵有德在柳府待了数十年，是府里的老人了，平日里颇有些倚老卖老。见着范灵薇，也不行礼问安，只慢悠悠道：“姨娘找我何事？”

    范灵薇将账本摊开，指着米粮采购那一栏，开门见山道：“赵管家，这米粮的价格是怎么回事？我瞧着比市面上的贵了不少啊。”

    赵有德眯起眼睛，瞥了一眼账本：“姨娘，您有所不知，这米价一日三变，咱们府上吃的可都是上好的精米，价格自然要贵些。”

    范灵薇听了，心中当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想来定是这管家从中吃了不少钱财。

    她面上却不动声色：“哦？是吗？赵管家，您在柳府这么多年，可别是被人给蒙了吧？”

    赵有德一听这话，脸色立刻沉下来，“我听着姨娘的话，是觉得我贪了银子不成？这府上账目一清二楚，姨娘要是觉得有蹊跷，大可把米铺掌柜叫来对质！”

    对峙？

    恐怕这赵管家是早就买通了米铺的人，所以才有恃无恐、

    范灵薇见他急了，淡淡一笑：“赵管家别急，我只是随口一问。不过，这账目上的事，还是得弄清楚才好。您把负责采买米粮的人叫来，我亲自问问。”

    赵有德冷哼一声：“采买的人病了，告了假。姨娘若是信不过老奴，大可自己去查！”说完，拂袖而去。

    范灵薇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逐渐冷下去。

    这赵有德，分明是作贼心虚！

    接下来几日，府中风言风语甚是闹得厉害。也不知是谁传出来，说新姨娘管家新官上任三把火，要先拿他们这些府中鸡年老婆开刀，就连赵管家也被她责骂。

    范灵薇听了连连冷笑。这些奴仆，想来都不是省油的灯。

    但他范灵薇同样不是好糊弄的。赵有德想给他下马威，没那么容易！

    次日清晨，范灵薇换上一身粗布衣裳，头上裹着块看不清面容的头巾，扮作一个乡下村妇，带着翠儿悄悄出了府。

    她来到城中最大的米市，挨家挨户地询问米价。每问一家，都仔细记下不同品质米粮的价格。

    转了一圈下来，范灵薇心里更有底了。这市面上的米价，确实比柳府账本上低了不少！

    她又在米市附近转悠，果然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那人正是赵有德的远房亲戚，平日里负责给柳府采买米粮的赵小六。

    只见赵小六走进一家米铺，与掌柜的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最后以一个极高的价格买下了一批米。

    范灵薇看在眼里，等那赵小六走后，才走上前去，装作要买米的样子，与那掌柜的攀谈起来。

    “掌柜的，这米怎么卖啊？”

    “您要哪种？”

    “就刚才那位客官买的那种。”

    掌柜的笑眯眯地报出一个价，果然比柳府账本上的低了一大截。范灵薇心中冷哼，面上却依旧装作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惊呼道：“哎呀，这价格可比我之前买得便宜多了！掌柜可真是个实诚人！”

    说着，她话锋一转：“掌柜的，不瞒您说，我是给大户人家采买的。您这米好，价格又公道，我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卖家呢。要不，您跟我走一趟，咱们去府上说道说道？”

    那掌柜的一听是笔大生意，眼睛都亮了，连连点头：“好说好说，这位娘子您稍等，我这就收拾收拾，跟您去府上。”

    范灵薇带着米铺掌柜，一路回了柳府。到了府门前，她让小厮去通报柳夫人，说是关于米粮采购的事，有要事禀报。

    柳夫人听了，心中疑惑，却还是让人把范灵薇和掌柜的带到了正厅。

    一进门，柳夫人便看到了范灵薇，还有她身后跟着的一个陌生男子。

    “灵薇，这是怎么回事？”柳夫人问道，目光落在那掌柜的身上。

    范灵薇微微一笑，上前一步，说道：“夫人，这位是城中米铺的掌柜。我今日去米市询价，发现这米价与咱们府上的账本对不上。这位掌柜给的价格，可比咱们采买的便宜多了。”

    说着，她示意掌柜的上前。

    掌柜的也是个机灵人，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双手呈给柳夫人：“夫人您请看，这是小店的账册，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各种米粮的价格。您府上若是长期从小店采买，价格还可以再优惠些。”

    柳夫人接过账册，翻看起来，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啪”的一声合上账册，怒视着赵有德的方向，厉声喝道：“赵有德！你给我过来！”

    赵有德原本正躲在角落里，不明白范灵薇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冷不丁被柳夫人点名，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小跑过来，脸上堆满谄媚：“夫人，您叫我？”

    柳夫人指着米铺掌柜，质问道：“你看看！人家米铺掌柜的给的价格，比你报上来的低了多少！你吃了虎心豹子胆了，敢贪墨府里的银子！”

    赵有德一看这阵仗，顿时慌了神，连忙辩解：“夫人，冤枉啊！这米价一日三变，兴许是这两天降价了呢？老奴可是一心为府上着想，绝不敢有半点私心啊！”

    范灵薇冷笑一声：“赵管家，您这话说得可真好听。我刚才还瞧见您那亲戚赵小六，在米铺里以高价买米呢。您说，这是怎么回事？”

    赵有德脸色煞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柳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赵有德的鼻子骂道：“好你个老东西！我真是瞎了眼，竟然让你管了这么多年家！来人啊，给我把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范灵薇见状，连忙上前拦住：“夫人息怒！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柳夫人怒目圆睁：“从长计议？这还有什么好商议的！这老东西贪了这么多银子，难道就这么放过他？”

    范灵薇压低声音，在柳夫人耳边说道：“夫人，想来府中贪墨的不止他一个。您若只是打他一顿，恐怕难以服众，反而会打草惊蛇。不如暂且忍耐，等咱们摸清了他的底细，再来个一网打尽，岂不是更好？”

    柳夫人听了，怒火压了压，暂且下令把赵有德绑着关押起来。她稍微调整心绪，对着范灵薇道：“此事，我便全权交由你去办。一定要把府上这些个心术不正的奴才都给我一网打尽！”

    范灵薇应下。

    回到自己院子中，她正准备着手思考对策，一推开屋子的门，却发现柳观正好整以暇坐在屋子中。见她回来，柳观掀起眼皮，手中捧着茶盏，对范灵薇道：“今日你可是威风了，就连我在后院都听说你修理赵有德的事。”

    范灵薇笑了笑，“夫人器重我，这自然是我应该做的。”

    柳观颔首，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我今日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范灵薇问：“什么事？”

    柳观道：“你上次不是告诉我，我那些朋友和醉仙楼掌柜一起瞒着我骗我钱财吗？我思来想去，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不知你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