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去寂静的黑夜,黎明的第一束光刺破云层,照在林间的石板路上。
少女背着一个鼓囊囊的青绿色背包,在晨间满是土腥味的风中快步走着。一路上迈过翠绿的梯田,走过泥泞的小径,淌过清澈的溪水,拥有特定节奏的步调,似乎在与春天的一切生灵做出自己的问候。
她扎着简单的低马尾,穿越在泥路山林中,额前的发丝早已被枝叶上的露水打湿,可步调却仍旧不减缓。
她是庄余,是五河村的乡邮员。
清晨里,除了鸡的打鸣声,狗的狂吠声,便是她奔走在路上的声音。
五河村地理位置比较独特,通往这里的交通工具只有一列绿皮火车,村民要与外界保持联系,只有写信。
庄余路过一户户人家,完成这些千言万语的递送。
“小庄!”远处传来一声呼唤。
她远远望去,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去。
呼喊她的是一位年轻的女人,名为阿礼。
这是一位漂亮的女人,脸上总挂着笑意,叫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被村里人叫作疯寡妇。
她的父亲因为赌博欠了很多钱,就把她嫁给了村里的一个杀猪匠,拿了5000块的彩礼后,就从五河村搬走了。
她被嫁过来当晚,那名义上的丈夫想要与她亲热。阿礼十分抗拒,为了恐吓他,她去灶房里拿了一把刀,指着他的鼻子。但那男人却认为她没这胆量,争斗过程中,阿礼把杀猪匠给刺死了。
老太太从房里走出来,看见了自己儿子趴在地上奄奄一息,手脚并用地打开门,在院子里面大喊,“疯子,疯子!杀人了!”不出几日,老太太因为丧子之痛,伤心过度,也走了。
村中的人都不愿意跟阿礼接触,生怕沾染了晦气,或是怕她哪天暴起又杀一个人。
所有人都把错归咎于阿礼的不懂礼数,不知道怎么侍奉自己的丈夫和婆婆,更把她所做的事情都认为是“疯了”。
这些,庄余自然是知道的。
但她并不会从他人的话语中去评判别人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只觉得阿礼是一个温柔的、勇敢的人。
每次背着大包大包的邮件路过她家门口时,她总是柔声地呼唤庄余,给她端来一杯水,柔声询问是否有父母寄给自己的信件。
庄余总是扬起笑容,停下来为她翻找。
“明天一定会有的。”
虽然每次的希望都落空,却也不沮丧,只是向她招手,让她下次累了的话再来她这里歇息。
看着少女累得气喘吁吁,她赶紧从屋里拿出饮用水递给她。
庄余接过水,一口气喝完。没等阿礼问,她就开口。
“礼姐姐,今天有你的邮件。”
女人喜出望外,赶紧叫庄余拿给她看看。
庄余从邮包的最上层拿出一个新崭崭的小纸盒,递给了她后,便又背起背包,去往下一个地点。
与庄余道别后,阿礼拆开了那个小纸箱。
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束白色的山茶花。
下面有一张小纸条,写着,“送你我的春天。”
信件肯定是收不到了,阿礼心里这么想着,却再也没有了原来那样失望的情绪。
只是转身回到屋里,又做起自己的事情来。
白天的五河村是十分热闹的,这个时候的大家都在外劳作。
烈阳当空,毒辣的日光叫人睁不开眼。
起伏的山脊勾勒出风的形状,山涧中的潺潺流水正如母亲一般养育着春日刚诞下的生灵。
“我靠!我们家的鸡呢?”一个小麦肤色的女孩叫骂着,手里的铁盆滑落在地。
女孩的这一声打破了原本悠闲的气氛。
屋内的男人听到了便走出来寻找声音的来源。
女孩被唤作沈未眠,一旁的男人是她的父亲,老白。
她看见父亲走了过来,赶紧上前,“老白,鸡!没了!”
男人一脸淡然,走过去一看,看到原本有十五只鸡的鸡圈,只剩了十三只,少的还是两只最肥的,终于想了起来。
“哦,我今早把那两只鸡拿去送给陈医生了。今早你妈说身体不舒服,家里没什么闲钱了,就拿了两只最肥的鸡当医药费。”
沈未眠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的着重点却落在了老白知道妈身体不好却不告诉自己。
“那妈怎么样了?”
“陈医生说没什么问题,按照他给的药吃几天就没事了。”
老白知道她最在乎的就是她的母亲,看出来沈未眠心下有担忧的情绪,拍拍她的背,让她别太担心。
“这几天得把春种播了,正好是太阳天,过了这几天,春雨落了,就轻松多了。”老白转移话题,也示意让她把这几天撑过去再看。
老白这一家,从老一辈开始就是地道的农民,这里大部分的土地,都是他们沈家一辈开垦的。他们祖辈一直在五河村居住,没有哪一辈的人提出要离开这里。他们认为故土是人类血脉的源头处,离开这里,只会像离开了水的鱼儿。
到了沈未眠这一辈,这样的观念似乎就开始动摇了。
或者说,到了沈未眠这一辈,新的观念、新的思想产生了。
她在书上读到过关于山的那边的描写。那里没有如此陡峭的路,和层层叠叠的山,是望不到头的高耸建筑物,是川流不息的人和车。还找庄余打听火车站里长什么样。
比起坐在山坡上看远处的火车驶向远方,她更想坐上火车去向另外的地方,想要亲自看看这重重叠叠的山后,到底是些什么。
夜里她常爬上屋顶,靠在烟囱旁边,呆呆地望着远处那挂在树梢上的月亮,看着几百万年前的星星寻找并跟随自己的同伴。
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似乎都在叹息时光流逝带来的岁月痕迹。
看着落在土地上的枯枝败叶,不知它们会不会落叶归根,索性为它们祈祷冬日的暖阳。
总以为会有什么神迹出现,却只知夜深了。
翻身下楼去,躺在床上,望着漆黑一片发呆。
夜深了,该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