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旌杵着根木棍藏于门后,此时院门关上将她的神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
尹笑旋抬头便看见他已经换上了尹父的旧衣裳,长胳膊长腿的穿上这身短一截活像个乞丐。
可她实在是没心情去嘲弄,嫌弃地瞥了一眼,将那身衣裳丢下就转身回到屋内。
藏在门后零零散散地听了些,方旌拿着衣裳好似瞬间明白了方才的那记白眼的缘由。
等到尹笑旋送来汤药,方旌接过,带着歉意道:“我不知你已经定了亲,像买衣裳这种事不方便没必要勉强,免得被你那未婚夫婿误会。”
“你在这里就是最大的不方便,我确实不该勉强自己,早该将你赶出去。”尹笑旋又不免有些疑惑,问:“我何时定了亲,那人是谁,你在家中听到了什么?”
他指了指窗外,答道:“方才在外面那位不是你的未婚夫婿?那他为何要送你衣裙,要你亲手给他缝制衣裳?”
“是你瞎了还是我瞎了?”不自觉地想起马车上的那番话,尹笑旋泛起恶心,“贪财好色的一个糟老头。”
“按照我朝律法,婚嫁都要双方同意才能作数,你厌烦他直接回避便好,若还骚扰不断那便给他点颜色瞧瞧。”说道这,方旌还是不解,问:“我觉着你胆子应当不小,怎么还应了下来?”
“我的卖身契在他手上,若三年内拿不出足够的银钱,我便成了奴籍。所以我需要银子,你那枚玉佩若是不能及时赎回,我一定会拿去当。”
“你们欠了多少?”
“至少二百两。”
“我那玉佩价值千金虽只是玩笑话,但抵二百两银子绰绰有余,若我真来不及可别被当铺坑了。”
听着这句玩笑,尹笑旋心中的戒备都卸下来几分,在这家中都是她在挑大梁,心中憋闷许久此时忍不住倾诉起来:“那人名叫唐吉光,是附近县城牙行的掌柜。附近那一片的柑橘树都是我家种的,今年年初他心知肚明地强买强卖受了灾的果子,却把损失全算到我们头上,三年为期,若还不上就要拿我去抵债。”
“此番行径,你们为何不报官府?”
尹笑旋敏锐地捕捉到他言语间对政权的熟悉和信任,摸了摸额角,说:“先前落水撞了头,有些事情记不清了,但父亲及其不愿意与官府打交道,只说那是个吃人的地方。”
“况且我们哪有证据,就算上了官府也不过是各执一词,可那唐吉光阴险狡诈能说会道,我哪是他的对手。”
听此,方旌低头沉思,尹笑旋暂时没能从他那等到想要的反应也不再着急,将手上的药膏和纱布也一应拿了出来。
“汤药记得喝,我先走了。”
“明的不行来暗的。”方旌道。
尹笑旋脚步一滞,转头看向他静待后文。
“他不是要你做衣裳吗,那就给他做,只不过要给他动点手脚。那些给衣服针脚动手脚没什么大用,粗布麻衣做的他不会常穿,要让他拿到手试试就遭殃。虽说从根源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但好歹出口气。”
尹笑旋补充道:“怎么不能从根源解决,到手就遭殃的不就是疫病,接触后又不会迅速发病,还能撇清关系,若病得重就能从根源解决。”
此话一出,方旌看她的眼神瞬间变了,尹笑旋却毫不避讳:“怎么了,我早早就在想怎么报复他了,不过有贼心没贼胆罢了,到现在什么都没敢做。”
方旌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笑了笑抱拳说:“多谢尹姑娘对我的不杀相救之恩。”
“疫病传播过于冒险了,非但自身有感染风险,万一真传播出去了会害了其他人的性命,这种法子以后不要想了。”他叮嘱着,又帮忙想其他招,“打听打听他有没有过敏的东西,或者弄些跳蚤这类的。”
“我清楚疫病传播的后果,你暂且放宽心,我还干不出这种事。至于其他的我再想想……”
身上的伤痕不少,却对上多个武功高强的杀手也能将其全歼,可见他长期身处这样的处境,他若不是出身行伍那就是跟杀手同行。
一枚玉佩价值之高能抵几百两,损招多却极其顾忌局面,有些话不自觉地就带上了官味,加上这条,这样的人必定出身武将世家,有了你我又何必与他们小打小闹呢?
回到自己的房内,尹母在里面等着了,看见她回来还特意上前向外面望了一眼才将门关上。
“你不是去县城给他拿药吗,怎么搭着那人的车回来的?买药买衣服又是用的谁的钱?”尹母低声道。
“唐吉光是在店中看见专搁路上等我,买药这些都是花的方旌的钱,他这样精明的人还不至于被洗劫一空。”
“那唐吉光一个臭不要脸的东西……还好,还好,那位方郎君,他有那样的姑母能上京读书,还会参加明年的春闱,这家境绝对不差,咱们收留他一段时间说不定日后能给点银子报恩呢,我就是想着这个才将他留下。”
这个家不知不觉中尹笑旋的话语权越来越大,把人留下时她哪能看不出来女儿的抗拒,趁此也能把事情解释清楚。
尹笑旋琢磨着方旌的身份,点点头道:“将他留下也算得上好事一桩。”
天蒙蒙亮,多年军队的作息让方旌早早睁了眼,直到听到屋外稀稀疏疏的动静这才起身。
待他出了房门,外面又恢复了原有的宁静,只盛着碗白粥和汤药放在桌上。
吃完看见院内堆起的一捆竹子,他就地坐下拿出随身带着的短刃,手起刀落,三下五除二就将上面的细枝清理了个干净,还顺手将腿上固定的木棍换成了竹板。
百无聊赖地在院内晒了会儿太阳,总算是等到人回来了。
尹笑旋提着沉甸甸的桶回来,看着他就说:“我要去那片林子。”
捞了一早的鱼一无所获,桶中只有从河边捞的淤泥。
方旌没理会前一句话,指着她这桶泥巴问:“这是?”
“河床的淤泥。”答完,尹笑旋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我必须去那片林子把沤制的腐叶土挖出来。”
“那天我虽然将那批人全部解决,但我不能保证这是否只是他们的一批前锋,若是还有同伙藏在暗处与之联系密切,那他们身亡的消息立刻就会被知晓,那片林子也一定会被几番探查。”方旌最后还是劝阻:“很危险,不能去。”
“若你有办法能够解决肥力不足,那我就不去。”
“自从那日救了你,我想要避免麻烦就在寻找代替的方法,抓些鱼当做生物肥,不过晚个十天半月那也能替代腐叶土的肥力,可现在的问题是河里的鱼少得可怜。”
“那天若不是遇到你被追杀为了救你,我早将腐叶土挖出备用了。没有生物肥没有腐叶土,那我嫁接的菜苗就极有可能长不起来,先前所有的努力也都白费。”
方旌极快地捕捉到陌生词:“嫁接?”
“嫁接是将两个不同品种的植物对其取长补短拼接成的新植株,嫁接后植株脆弱,伤口愈合是其能不能成活的关键。我要这些东西就是为了制作营养土为其提供充足养分加快伤口愈合。”
“我要靠着这个赚钱,我要拿回我的卖身契。”尹笑旋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拿你玉佩只是下下策,若非迫不得已我决不会用,我想靠自己解决这些麻烦。”
两人盯着彼此良久,方旌妥协:“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