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旌已经彻底把嘴闭上,他手脚麻利,三五两下一个营养钵、嫁接夹就新鲜出炉。
尹笑旋估摸着他的速度,再粗略一扫明了的工具的个数,便将精心准备的所有东西一一拿了出来。
太阳转了个方向,此处已经被屋檐的阴影笼罩,经过十来天的崔苗,丝瓜苗的芽长已经长至两厘米左右,苦瓜苗的芽长将近一厘米,叶片青绿舒展,根系发达,移栽入土恰到好时。
整个竹筒厚度有半掌长十来厘米左右,先用河沙在竹筒底部铺了一层指宽用来排水以防根部腐烂,又将曝晒过的腐叶土、淤泥、草木灰还有最常见不过的普通土壤按照一定的比例充分混合为其提供所需养分,栽入菜苗后,把腐叶土与泥沙对等混合再铺上一指宽,整个竹筒此时还留下一指宽的留白。
最后往上浇上适量的水,这一株便只需等待它生长至适宜条件后就能嫁接了。
尹笑旋拿起一个新的竹筒,方旌却屁颠屁颠地递来一支竹夹,道:“还有这个呢,没用上。”
眼神清澈无邪,她无奈地呼出一口长气,解释道:“现在只是移栽入土,还要再等几日,等到真正进行嫁接的时候才会用上这竹夹。”
“种在竹筒之中也只是暂时的打算,这样能够保持根系的完整,方便后续卖出后其他农户移栽,直接从土中挖出会破坏根系移栽的成活率也会大大下降。竹筒上的空隙也是为了在种植期间满足排水透气这一需求。”
“竹夹……”尹笑旋拖着尾调,笑了笑,话锋一转,“那就等到嫁接的时候再告诉你作用,如果你那时还没离开的话。”
方旌摆弄着手上的竹夹,抛向一旁的篮子中,笑着嘀咕:“要是这样,就算伤好了我也铁定赖着,非要知道不可。”
尹笑旋顾着手上的事没理,方旌的思绪又回到她当初刻意避开的问题上,嫁接若是真有这般厉害,为何不能用在五谷之上?先前从为使用过,仅仅几月就能摸索出来并如此熟练地掌握利用这门技术?她为何能做到如此笃定?
蔬菜瓜果能饱腹,但不过是在米面充足时增添的色彩,可若真的灾荒来袭,能救流民、百姓、甚至是国家于水火的还是五谷。
想要知晓她口中的嫁接究竟能到达多好效果,她又是如何发觉这样的方法,是否有其他方法提高五谷作物产量?
两株不同品种的植株都能嫁接吗,能不能广泛推广、能推广到哪些作物上?
这一切的谜团都还要从尹笑旋的身上寻找答案。
她的脾气阴晴不定,他俩的关系也忽远忽近,腿伤一旦痊愈也难以找到继续留在此处的理由,他再怎么以伤势作为借口也留不到瓜熟蒂落,亲眼见证她的能耐。
照他们两人现在这关系,以后也怕是再无交集,方旌对自己今后的去处也都还是一个迷茫的状态。
他奉召回京述职,实则是南洋水寇暂除,不过谈和促成的风平浪静却只是一时,甚至现目前还没能谈成,朝城内外都知倭国虎视眈眈,南洋侯手握重兵却找不到由头消减,便将这南洋侯世子召回,困至京城为质以此牵制。
回京的路线,除了他老子知晓,还上报给了朝廷。
方旌自认为与南洋侯在行事理念上虽有诸多不和,但他老子还不至于气得要杀了自己,有事都是当面教训,哪会背后出这等阴招教育。
这位新帝登基不久,多年不在京城也不清楚他的脾性,可他动手的可能却也不算大——这新帝就算是个傻的,满城文武也还没死光。
他作为南洋侯的嫡子、独子,就算名声再不好,父子关系有多恶劣,也万万不能冒险拿他来试君臣忠义与血脉亲情孰重孰轻。
方轻舟身为世子没犯过什么大错,他若是死了,南洋侯再愚忠也会与朝廷产生隔阂,若真是朝廷所为被他知晓,谁敢赌他会不会起兵造反,毕竟能生出他这样的儿子多多少少也与这个爹沾点关系。
内讧对谁最有利?
朝廷内皇帝身侧,又或是南洋侯身边必定被安插了倭国奸细。
既如此,那便让方轻舟失踪,此事传出就能知晓是哪方按捺不住了,正巧留在这里还能探一探尹笑旋的虚实。
方旌凑到尹笑旋的身边,问:“你当真要从奸商那吃个哑巴亏?”
尹笑旋撇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没停,语气里带上了些认命般的无奈:“那不然能拿他如何?难不成你有办法?”
“我不确定。”方旌神秘兮兮道:“得先看咱们手上有什么,你将事情细细说来。”
尹笑旋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叹气,“算了,不折腾了,斗不过他。他左不过就是要钱,就当花钱消灾了,要赚不到这些钱我逃还不成吗?”
“你可别忘了,你要拿钱将玉佩赎回的,多少都成,只要你觉得值。”
方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你们既声称他强买强卖,明知实情却故意装傻,可有什么证据?比如收据,他既然清楚里面有次品,那买价自然不同,与往年的收据相比也不失为一处证据。”
“没有。”尹笑旋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爹娘都是老实本分人,他们主张的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货两讫。收据、字据这些东西,对方不给也不强求。”
这一点尹笑旋先前就了解过了,特此还专门向这二老强调了字据的重要,大额银钱的收支、赊账这些一定要拿到字据。
“说明实情时,除了你们这两拨人还有其他人在场吗?有没有人能够作证?”
“没有。”尹笑旋答。
方旌点了点头,“也行,都是各执一词。按这奸商的作风,此事必然不是第一次发生,若是知晓先前还有哪些农户遭受其害也能拉拢一起上告公堂。”
“但人多只能闹大,最重要的还是证据,只有把官府架起来在绝对的证据面前不容偏袒。”
“你们没收据,他还能没账本吗?”
尹笑旋沉思片刻,担忧道:“账本不一定能证明,年初的椪柑都是大范围受灾,大家的收成都不比以前,价格自然也偏高。上品的果子自然价高,次品低价卖出,若他的账本上只笼统地记录了收购的数量、价格,那与往年相比出入并不会太大。”
“除了双方在场人马,没有人更清楚也没有什么东西更能证明,况且如何拿到他们的账本,除了亲信又有谁能接触到那东西。”
“看来还是得从奸商身边下手,他的手下反水才是关键。”方旌不觉得账本全然无用,“账本还需拿到,若能从中找出其他受害果农的证据也有利。”
“他这作风也绝带不出忠心的手下,重感情的必有牵挂,便专挑细处断,再一番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就能拿下,若是奔着钱财更好办,驱利而来必逐利而去。”
“不过线下情景……你可知他手下人的一些底细?”
“我哪能知晓这些。”她拧着眉为难,突然眼神一变,道:“但要说奇怪反常有一位,就方才送布料那个。”
尹笑旋凑近了些,“他眼下乌青都藏不住,我记得他,几月前来这打砸还精神抖擞全然不是如今这样。那日唐吉光将我送回,就说要差人送尺码来,我说粗布麻衣他穿不惯,便也送来了布料。”
“可怪就怪在这都将近十来天了才送来,那布料也就堪堪能做件衣裳,你先前听到过有人来敲门吗?”
方旌:“没有。”
“这布料我在那日买衣裳时见过,唐吉光还不至于给自己做身衣裳抠搜到这程度,一匹布料都舍不得买完。”
“这钱还能被谁贪了去,他身边一定出了什么事。”
“那就从他下手。”方旌又问:“你能否画出他的面容?”
画……尹笑旋沉默,尹笑旋低头往竹筒当中塞了两把土。
方旌看出她的局促,闷声低笑,剜了他一眼还更来劲了,欠兮兮地拿手到人眼前晃,还问:“画一个呗,我想帮你挖证据,可连目标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这怎么办?”
“你当真愿意帮我?”
方旌对上她亮晶晶的双眸,带着期寄,心头为之一动,“当真,不过我这腿至少还需小半月才能走动。”
“先把伤养好,这时不急,他眼下的乌青又非这几日就可造成,想必十分棘手,越棘手越严重越能趁虚而入。”
他听完又点点头,却也不由得有些狐疑,几番欲言又止被尹笑旋看了出来,“你有什么顾虑?”
“你是怎么会被坑这么惨,你不像是……”
不像是个老实巴交纯真质朴的人,她谨慎聪明细心敏锐,胆子……方旌想到那日她不敢实施的骇人想法,还有她拿起铁楸专往膝盖砸的场景,这胆子也不算小,怎么看也是把别人坑得找不到北。
尹笑旋深沉道:“经历这一遭才知人心险恶,人总归是要成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