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边疆,几岁孩童为了保护自己、保护家人,也能拿刀杀敌。”
“为了保护自己拿起的武器不是凶器。”
说完,方旌强撑不住,靠着背后的树,缓缓坐下,他清醒地感受到右肩的伤口裂开,但要比疼还是受伤的左腿更胜一筹。
他从怀中掏出药膏,手刚刚放上去疼得倒吸几口冷气,指尖都在发颤。
尹笑旋快步上前,想要掀开他的裤腿查看,却被他一手摁住,“你若可以便先把他几人的尸身埋了,让我在这缓缓。”
好歹共患难的关系了,尹笑旋一把掀开他的裤腿,夺过药膏,轻轻地取下竹板,细致地为他敷上。指尖所到之处火辣辣的疼总算有了缓解,方旌皱紧的眉总算纾解了些许。
一遍抹过,又重新拿回竹板固定住,尹笑旋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架起他的左臂搭到自己肩上,“其他的事待会再说,我扶你回去,找大夫。”
为了避人耳目,找来了村子里的赤脚大夫,虽说这医术是跟着祖上学的,但多年来大家都请他治病,从未说过一句庸医。
右肩伤处的血都渗到了里衣,里面要宽衣处理伤口,尹笑旋被请了出去,等了好一阵,大夫才从里面出来,递来一张药方。
“我看过先前抓的那些药,你再去抓些这几味,每日服用三次,伤口发炎可能会发高热,要注意点。伤口每日都要上药,腿上的药膏也不能落下。”
他向后瞧了一眼,凑近了些,小声道:“老夫不爱多管闲事,但必须嘱咐一句,这人身上旧伤不少,成天与刀剑打交道,你多多掂量吧。”
说完他便退开,梗着脖子高声喊:“伤口不能碰水,不能有大幅动作,老夫已经将他腿中淤血导出,再若乱动可就真断了,这几日还是让他躺床上别起来了!”
好在这几日忙着修枝,尹父尹母都出去了那便说明中午他们就拿干粮凑合一顿不会回来了。
大夫走后,尹笑旋推门瞧他正闭眼休息,热了碗白粥便与干粮一同放置在他的床边也没再打扰。
待收拾完林子的残局回来,一旁的吃食没还有动过,瞧见他额间冒出的细汗,探了探温度,便将窗户打开透气,又去洗了张帕子轻轻擦拭。
一大早砍的竹子还在院子里晾着,腐叶土还需暴晒杀菌,尹笑旋将泥土摊开后又马不停蹄地处理起了竹杆,她没忘了大夫的嘱咐,专找了个好位置,转头就能从窗户间窥见屋内的场景。
营养钵的制作也是关键,在营养钵中培养幼苗能够集中管控光照、温度等,还能在移栽时尽可能地减少对幼苗根系的伤害,而竹筒便是一个很好承担营养钵的容器。
只需将其截取适当长度,保留一处竹节作为底部,在侧面与底部转孔用来排水透气,而剩下的边角料还能做成特殊的竹夹来代替嫁接夹,防止接口移位,让接穗与砧木的形成层紧密贴合减少其他外界干扰,尽早将“伤口”愈合。
在移栽时,又能够轻松将竹筒劈开完整地取出植株,这种材质的营养钵在全程都简单方便,最最重要的是成本也低。
尹笑旋一脚踩上竹杆的另一端,拿着锯子,伴着“咯吱咯吱”的声音,最后一截竹筒落地,她长舒一口气,全身泄露气般瘫坐回小凳上。
好一会儿过去,又囤积上了气力,拿起镰刀往上戳,毫无章法却恰到好处,一个劈烂了的都没有。
她满意地看着手中的成品,忽然想起了方旌的那把短刃还在身上。
“是武器而非凶器……”想着,尹笑旋盯着它也顺口念了出来。
若是没有救他,我的日子也还算安宁。
彻底冷静下来,几波事故让尹笑旋不得不去假如、去衡量救下方旌的利弊。
假如置之不理,就不会再遇,也没有后面的一波三折。
可他能活下来吗?
又应该怎么解决唐吉光这个麻烦,若是摘下玉佩,他又什么时候清醒的?
不过一切都还没推演出答案,她的思绪被一道声音拉回。
“不弄了吗?我的短刃也还算锋利,你也试试?”
武器的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她转头就见方旌静静地盯着自己,顿时尬从心生,她强装镇定,拔开刀鞘,一通操作下来,竹筒四分五裂。
尹笑旋转身将它收回刀鞘,从窗户递了进去物归原主,“吃食给你温着呢,我去给你拿。”
喝了一大口,方旌颇为满足,拿着干粮塞了一口,含糊不清道:“多谢,还有那日的干粮、水壶。”
以当时的状态,就算他的那瓶金疮药再好,也依旧虚弱没气力,找水源都为难,两天虽然不会被饿死,也够让他“好受”的。
记得这么清楚,尹笑旋想到给他处理伤口的反应,问:“我用烧酒给你降温时,你就清醒了吧?”
“还要早些,被你驼到背上时,开始恢复的意识。”
拿了玉佩就不该回头……
“今日非杀他们不可,是因为他们是这次最后一批追杀我的杀手,不能让他们传出消息。”
他在处理尸身时收刮到的不止衣服钱财,还有传书的纸条。
人已死,线索断,方旌的去向不明,他们不可能大张旗鼓搜查,这户人家还为了未出阁姑娘的名声,误打误撞连对外的身份都不用他自己操心。本想藏身于此养伤,可今日有了非去不可的理由,碰巧遇上了,那这帮人必然不会罢休,若是放任他们传出消息,那他必死无疑,也会连累尹家。
可不回头什么事都没有,那天就能把腐叶土挖出来……
还是那个疑问,谁敢追杀世子,追杀他这世子的目的是什么?
还是和他的牵扯越少越好,以免引火烧身。
她点点头,“嗯,我明白。”
“你……弄的那些竹筒是何作用?也是为了嫁接?”
“嗯。”
方旌一时不知怎么的,一觉醒来,他们两人还算融洽的关系便成这样,只当她还没从那场打斗中缓过,“你继续忙吧。”
可时间并没有改变什么,几日后方旌甚至感觉排斥的意味更加明显。
先前她将那些泥土薄薄地摊开曝晒,人却不见踪影,问就是给果树修枝理叶。
今日好不容易添了人,透过窗户,分明方才还能看见她的身影,现在却不惜顶着些许烈日在另一方处理着那些竹竿。
“咚咚咚。”
突兀的敲门声,让方旌顿时神经紧绷,竖着耳朵留意外头的动静。
尹笑旋也停下手中的动作,迟疑地问道:“谁啊?”
“唐掌柜差我送些东西过来。”
隔着门,声音有些闷,后面声音渐小更加听不清,只隐隐约约知晓与前日尹笑旋口中的奸商有关。
尹笑旋转头瞥见方旌站在窗台,说:“腿还要不要了,大夫怎么说的。”
他被训得一愣,解释:“躺太久不太舒服,起来站站。”
“是先前提及到的奸商送来的?让你给他做衣裳的那个?”方旌指了指她手上抱着的那块布料。
“嗯,你去榻上躺着。”
方旌盯了一会儿天花板,耳边又响起外面锯竹竿的声音,想起好好的竹筒,却要在上面戳些孔隙,他实在是不懂。
起身,杵着棍子又来到窗台,头刚刚探出去,就与尹笑旋来了个对视。
“……”
“我躺不住,帮你如何?”方旌盯着尹笑旋的脸色问。
尹笑旋呛道:“你伤得这样重,今日又生龙活虎了,那明日是不是就能痊愈早日离开了?”
“怎么这么凶?”方旌没把这话放心上,一瘸一拐走了出来,坐到梯坎上,“我的那瓶金疮药效果极佳,况且这样的外伤我早习惯了,只是腿上这个有些麻烦。”
“这只是些手工活,力都使不上,我闲着也是闲着,就让我打发打发时间?”说着,手已经摸上了那边还没处理好的竹竿。
想到他身上即使早已愈合却抹不去的痕迹,那句习惯了,刚刚让尹笑旋心中泛起的一丝愧疚被他这动作驱散,她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无奈道:“随你便。”
有模有样地跟着学了会儿,方学童展露出惊人的好奇心——
“竹筒为何要戳些孔隙?”
“排水透气。”
“那这竹筒具体是用来做什么的?”
“种菜。”
“做的这个夹子,中间为何还要掏个空洞?”
“为了不给菜苗造成夹出‘淤青’。”
“啊?”这下总算是彻底听不懂了,方旌又看了一眼她的脸色,“那……”
尹笑旋一个正眼都没给,“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