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景十六年,我与沧溟分别的第四年。
这一年我被这皇位的枷锁推向了每一位帝王都逃不脱的宿命……
曾经,我主张止战,可,我不愿主动侵犯他国,然他国却屡次率兵来攻打我北国。我向西周宣战,连破数城。
既坐上了这女帝之位,那北国的安定繁荣我必然要担当起来的。
西周一战,北国出师有名,连战皆捷。北国之师的威猛震慑了不少边陲小国。此后再有敌国来犯,我的手段愈发果断,甚至身披战甲,上阵杀敌,皆凯旋而归。
这是帝王之术吗?我想并非如此。我向他国出兵并非为了一统天下,只是想要护住我北国的万千子民给他们一个安居之所。
我逐渐明白这龙椅,一旦坐上,便如同缚上了一把解不开的枷锁,帝王一生便注定了身不由己。
百官大臣、万千将士、我所守护的子民,仿佛都在迫使我去研习那帝王之术,兴兵宣战。我身心俱疲,总会又想念沧溟,也深知了他口中的难究竟有多难。
又过了两年。
北国从濒临亡国一跃成为能与东炎比肩的强盛之国。我对诸多小国、边城都曾发动过兵戈,但多以劝降为主,若劝降不成,方才兴兵讨伐。
只是,我从未向东炎出兵,即便我知晓如此我便能在战场上再于他见一面。兵戎相见,于战场对峙我不愿,以两国百姓和将士的性命来换取一个相见的机会我不愿。
被我兴兵讨伐的小国边垂多有人骂我兴兵宣战乃毒妇之举,我不以为意。
我想他们不懂,从前的我亦不懂。我厌恶打仗,厌恶那些主战的帝王,未曾想,后来我竟也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孝景十八年
朝堂之上。
“萧将军,你觉得朕这个皇帝做的如何?”我朝朝堂之下的萧夺问。
闻言他作揖行礼,恭敬回道:“陛下对内仁德治国,对外收复暴乱之国。
张弛有度,北国昌盛繁荣,百姓安居乐业。国有强兵之师百万雄兵,陛下乃千古女帝,开太平盛世,将来史书之上,陛下必然会名留青史。”
我淡然一笑,看向他,我知他是怪我的。北国如今兵强马壮,可我却迟迟未向东炎发兵。
世间六国唯东炎与我北国方可一较高下,天下一统,若不是他,那便是我了。
可若得那盛世就必然要染万民之血,献两国之兵,我想不要也罢。
北国安泰边垂不敢来犯如今这一方天地安泰祥和难道不好吗?
孝景十九年
东炎陛下娶皇后贺氏,西周公主,两国联姻。大婚五日后,天子口谕,联合西周,欲向北国开战。
我后悔了。
南国与我通信,欲助我迎战,我拒绝了。
三日后,沧溟给我回信了。
信上说:“天子之意,亦是本王之意,战场之上,陛下不必对本王手软。本王亦然。”
寥寥三行,意旨清晰,我双手旋即便软了下去,信纸从手中脱落,亦是他之意?
是了,帝王之术,纵横六国,开疆拓土,还是他曾与我说的。他要助友人之子开太平盛世,我亦必要护住我北国子民,这一天还是来了。
这些年,东炎也不少向他国开战苍溟未有败绩。应云川早已不再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陛下了,他兴兵嗜战一统天下之心昭然若揭。
沧溟沙场之上浴血奋战,为应云川以谋天下,我不知道沧溟是否也变了,只是我与应云川都变了,若能从来这女帝之位我定然不会再坐,这天下纷扰我一个人担的太累了……
这一次,我没有理由再拒绝与南国之合,我自认我是个不太合格的君王,但我也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一方百姓,为此,两国正式开战。
大战铺天盖地地袭来,东炎与西周已如狂风般马踏边关,直奔我军大营。
烽火连天硝烟弥漫见东炎大军破如势竹,南国竟煞然收兵,留下我军独自面对东炎与西州的百万铁骑。
因兵力悬殊,北国节节败退,万里血泊如当年一样蔓延至了皇都城下。
五日后,我军退至皇城百里,戍守城内百姓人心惶惶,四处逃窜的身影,刺痛了我的眼目,亦如当年一样。
这一场浩劫,我又该当如何?
只有战!哪怕直到只余一人也要战下去。我转头看向皇都城墙,仿佛看见了幼时父亲与兄长抱着我纵观山河的模样。
“阿瑶你看,这便是父皇为你与哥哥打下的江山,你与北国子民皆是父皇最重要的人,父皇会用一生守护你们的安宁。将来你和哥哥也要像父皇一样守护他们,守住这一片天地一方平安。”
而今北国山河再遭破碎,风雨飘摇。我垂下头,转眸看向飞驰而来的东炎大军。
太多太多了,以至于掩盖住了他们身后的景象,我站的不够高,再没看见父皇指给我看的那片天地。
“今日之战已属死战,勿念生还,若有弃剑擅逃者,诸!”我低声朝身后的残兵沉沉说道,随后看向了萧夺:“萧将军助朕登基,你可曾后悔?”
“陛下仁德,北国在陛下的治理下已远超前朝,臣从未有悔。”
闻言我垂眸暗暗笑道,又是仁德。呵,没有尽显锋芒的仁德便是愚蠢。沧溟说的没错,我便是被父皇保护的太好了,才会如此愚蠢。情爱终究是帝王不可奢望的东西,是我的妄念才促成了今日的局面。
萧夺曾经多次劝我,为君者不可如此心慈手软,瞻前顾后,凡事要顾全大局,儿女情长、人情冷暖皆深不可测。唯有一统天下才能真正护佑住我北国百年基业万千子民。
可我顾念他,更心慈手软徒有仁德。
若我当初听了他的,便不会让北国再陷困境我所以为的仁德终究化做了一把利刃刺向了北国。
到底还是我本就不是做帝王的料。
“东炎狗贼杀过来了,将士们随我上前迎敌!不死不归。”
一声高呼震穿了我的耳膜,我闻言抬头看过去,东炎大军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扑向了我军的方向。
我飞身上马,领万余名将士迎了上去。
两国马蹄在北国城外百丈停下,军队之间划开了一道鸿沟,横贯大地,似是没有尽头。我和他距离很近,我看清他了,只是又好像很远,我已经看不清他了。战场烽火连天的硝烟弥漫上了我的视线。
“陛下可还记得本王的话?”他飞身下马身体直直立于我对岸朝我问道。
我口中的还未问出口就见他挥剑刺向了我。
“嗖!”我瞬间抬手去挡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反应过来时我手中的剑以将他的身体刺穿,
他未带护甲?他方才的那一剑根本不需我去挡的。
他抬头看向我噙着口中的血同我说:“陛下做的很好,这便是帝王之道,没了本王,万世太平本王信公主定能做到。”
我惊恐将剑拔出,他嘴角挂血直直盯着我笑,我再也站不住了手中的血剑旋即从掌间滑落。
“沧溟!”我嘶声呐喊,时间仿佛凝固,他的眼神渐渐失去光彩,身体缓缓倒下。那一刻,我的世界彻底崩塌,无尽的黑暗将我吞噬。
“不!”我定在原地凄厉地惨叫着,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战场上的厮杀仍在继续,可我已听不到任何声音。
见他就要倒下,我僵硬的抬起脚冲上前接住了他堪堪倒下的身体。抱着他的手上鲜血直流,那是他的血。
他看向我说:“本王这一生从未有过败绩,这一次输给公主本王心服口服。”
我双目赤红血丝遍布却依旧没有眼泪落下,锥心刺骨,我有多痛,早已不是眼泪能够表达的了。
我抱着他逐渐消失殆尽的余温,了无生机的身体。
“不要,沧溟不要,不不会输的你不能死,沧溟”
我悲痛欲绝的不停摇头。
“嗯。”我疼的闷哼了一声。
不知道是谁从后面刺了我一剑,我痛苦的鲜血瞬间从喉腔中喷出,剑锋从我身体里拔出的那一刹我依旧死死抱紧沧溟的身体。
大限将至我看着他眼里有温热的东西流了下来:“生未能与君同衾,那便死后同穴吧,沧溟我来陪你了。”
失去意识前那滴泪划至了我的嘴角,是一丝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