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发了那段话后,今早果然没见宋琛等他一起上学。叶竹有些心不在焉地擦着黑板,一不小心就被粉尘呛了一下,他是不是应该去问问发小怎么了,万一真出什么事,他能帮的还是要尽量帮才行。
说做就做,叶竹放下黑板擦就找宋琛去了,可刚走到宋琛班级教室的后门,叶竹便远远地望见宋琛和同学下楼的背影。
叶竹只好打道回府,要不然还是直接问宋叔叔宋阿姨吧,叶竹心想。
这一天试卷做下来,叶竹还真没挤出时间再次去找宋琛,连昨晚贺清风只简单粗暴写了答案的数学卷子都是叶竹趁科任老师讲解试卷的那节课下课急匆匆跑去办公室寻找数学老师说明的情况,顺便把初二的期末测试卷给拿了几张。
等到下午吃饭,叶竹去宋琛班级又踩了个空。叶竹只好独自去食堂吃了饭,然后出校履行了昨晚对小桔子的承诺,给她买了一个樱桃蛋糕。
晚上老书店的阅览区,不变的位置,不变的灯光阴影,不变的课本试卷草稿纸,还有不变的两人。
“这是你昨天的英语试卷,做得还不错,就作文不太行。”叶竹除了英语试卷,同时也把初二的期末测验卷放在了贺清风面前,用着清亮的声音分析道,“这是初二的试卷,如果这次做得没有第一次好的话,那你就专注于初二的课本知识,我也会把重难点整理出来,给你讲解。”
贺清风听进了叶竹的话,但注意力被搁在叶竹手边的蛋糕吸引,想到了昨天陈桃跟他说的社交礼仪,他拿笔指了指蛋糕,问道:“你喜欢吃蛋糕吗?”
叶竹的视线也顺着贺清风的动作转移到了蛋糕上,他解释:“我喜欢吃蛋糕,但这蛋糕是给我妹妹买的。”
贺清风了然点头:“原来你除了姐姐还有妹妹。”
叶竹看着蛋糕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随后露出一个温暖的笑:“虽然只是表亲,但我想可能没有谁能比她们还要亲的了。”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在外公外婆去世之前,叶竹几乎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等二老走后,叶竹就接受了叶玫的邀请,住进了大姨在临城留给叶玫的商铺里,只有每逢寒暑假才会去北城和父母生活一阵子,当然叶竹妈妈也有给叶玫自家孩子的住宿费及生活费。长此以往,叶竹对叶玫叶桔两姐妹反而比自己的父母还要亲近。
贺清风细细品味了这番话,不禁解读出了好几个意思,不知为何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叶竹和自己同病相怜。这个念头很快被贺清风压下,又在心底否认叶竹和他还是不同的。
“昨天让你带的药膏带了吗?”叶竹虽然是笑着的,但多少让贺清风感受到了一点怅然,于是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同时起身绕过桌子坐到了叶竹身边,特别自然地说道,“你肯定又忘记擦药了。”
叶竹被一打岔,才恍然记起还有这么一档事,即使他昨晚回去之后就把药膏放进了书包内侧的夹层口袋里。
其实他可以自食其力,只要有人提醒他。可昨晚的贺清风主动伸出了代表友好的橄榄枝,叶竹不会让自己错失这个机会,就算当时的他脑子突然宕机,缓了好久才缓过神。
面对近身的贺清风,叶竹突然觉得不自在,明明是正常的社交距离也比上次贺清风捂住自己的嘴那回更有正当理由,却让叶竹心生了一股莫名奇妙的亲昵感。这种亲近和玫姐小桔子以及宋琛又不一样,叶竹不明白原因,然而他知道是比其他人的亲近多了点什么。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的叶竹微微变扭地把药膏递给贺清风。贺清风接过后直接拧开盖子,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棉签沾了乳白色的膏药,他仔细看着这块淤青,下意识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扣住叶竹的肩膀把人给掰来正对着自己,待叶竹面朝自己后才轻轻将膏药涂抹在了淤青上,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把膏药均匀地推抹开。
“等徐天齐出来,我让他再向你郑重道歉。”贺清风垂眼看着淤青,手上涂抹的动作缓慢而体贴,两人良久未言,直到贺清风重新挤了膏药在棉签上,才轻声开口打破了这片刻的安静祥和。
这句话绝对真心实意,因为贺清风从未想过要去伤害他人身体,所以他每次看到叶竹额头上的淤青都会问一句有没有好好擦药。尽管这淤青出现的罪魁祸首是徐天齐,可他和徐天齐在那样的情况下是一体的,他总归是要替徐天齐弥补一些什么。
叶竹微微昂扬着头,双眸从贺清风给他擦药开始就一直紧紧盯着贺清风脑袋顶上的那盏有着复古外壳的灯。
听到贺清风的话,叶竹才眨眨眼睛,喉咙一咕咚,他缓慢吞咽了一口水,润润因擦药而不敢动弹变得微微发涩的嗓子,他脑子是空的,只好顺着贺清风的话问:“他这周六是不是就出来了。”他还记得那人得在里面待七天。
“对,他出来后,我得带着他回老城。”贺清风低着声音说,他的声音不似叶竹的声音清亮,带着少年人少有的嘶哑,停顿了一会儿,贺清风又兀自发笑,“他还得回去上课。”
贺清风说话的气息带着暖气一起扑向叶竹的脸颊,叶竹被热意熏得脸痒痒的,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却一不小心碰到贺清风的手臂,他瞬间又局促地把手给放下。
“你们为……他为什么会去……偷东西?”叶竹本想直接问贺清风,但贺清风一定会回避这个话题,就和上次在分局门口对峙那般顾左右而言他,于是叶竹委婉地换了个话题方向。
却不料贺清风只摇了摇头,便什么都不说了。
这硬骨头真难啃。叶竹在心中微微叹气,原以为问问徐天齐的事就能从中剖析出贺清风辍学或偷东西的一些蛛丝马迹,自己还是太急于求成了。
额头上涂抹药膏的触感已经没有了,叶竹就见贺清风拉开了与自己的距离,把棉签扔进了桌角处的垃圾桶里,又将药膏盖子重新拧好递给自己。叶竹有些焉焉地接过药膏放进了书包隔层,心里复盘刚刚的对话,自己应该循序渐进的。
叶竹有些出神地盯着贺清风重新回到了自己对面,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回神双眼一亮,狡黠地问贺清风:“那我能和你一起去接他吗?”既然不能从贺清风本人下手,那就从他的小伙伴下手吧。
贺清风诚然是说让徐天齐道歉,但叶竹这么积极,让他有了一丝这个人又在出什么坏点子的感觉,于是他狐疑地盯了叶竹一小会儿,倒也没拒绝。
叶竹稍稍感到心虚,他把视线落在了面前的复习资料上,心里暗想幸好贺清风没有拒绝。
两人埋头学习的影子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特别和谐,淡淡的香薰让经过一段小插曲的他们很快沉心进入了学习的状态。
贺清风做初二的试卷没有初一的试卷那么得心应手,基本是无法运用完全陌生的新知识,这在数学上显得尤为明显。
所以在叶竹说要回家的时候,贺清风还在认真计算数学的大题。
听到对面那人开始收拾书本的声音,他断开计算的思路,分神看了眼时间,发现比昨天提早了很多。
“你要回去了吗?”罕见的,贺清风问了一句。
叶竹点头叹息般解释道:“昨天回去太晚让玫姐担心了,加上给妹妹带了蛋糕,所以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
贺清风也放下手中的笔,彻底从题目中抽离,等叶竹背上了书包又小心拿起蛋糕后,如同昨日跟在了他的身后往门口走去。
叶竹跟陈桃道别时,贺清风用余光瞟到了陈桃带着莫名的笑意朝他眨眨眼。
于是贺清风把叶竹送出书店门后,趁叶竹还没转身,他及时开口说道:“我送你回家吧。”
这把正准备转身走了的叶竹惊得差点崴到脚,打了个踉跄,他迅速稳了稳身子,心里诧异今天的贺清风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先是问他蛋糕又是准备送自己回家,固然这是个很好拉近关系的机会。
“下次好了,下次再送我回去。”叶竹笑着替贺清风做出约定。
贺清风意想不到地愣了愣神,原以为叶竹会顺其自然地接受,结果他的社交礼仪刚迈出第一步就被拒绝,他装作不怎么在意地点头:“那你路上小心。”
看着叶竹愈走愈远的背影,贺清风苦笑般摇了摇头,轻声自言自语道:“也许没有下次了。”
他还没有考虑清楚把徐天齐带回老城和张申碰面后的后续事情,现在的这两份工作是迫不得已接受了张申的威胁为了能在新城有个落脚的地方才找的。
如果他还继续在新城打工,不可避免地会在这两个区之间来回跑动,万一哪天张申脑子抽筋了让他做事,他也不可能第一时间就回老城。再加上周爷爷还在老城,他不放心在一切都风平浪静的时候把周爷爷单独留在张申的眼皮子底下,现在张申不敢动周爷爷也是由于自己和徐天齐在新城当了他的替罪羊。
而且他还不能把自己在这边打工的消息漏给张申,贺清风讽刺一笑,要让张申知道自己过得没他想象中的那么落魄凄惨,万一癫症发作跑来这边闹事,又要连累不相干的人。他可是为了把自己拿捏在手中又踩在脚下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社会渣滓。
贺清风望着街道旁路灯的眼神沉得深不见底,透着一股寒气,他的脸被稍微刺骨的凉风刮得有些生疼,背后的暖气和面前的寒意一相对冲的冰火两重天钻进了贺清风较单薄的衣服,席卷了他的全身,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关上门,忽视了陈桃向他投来探究疑惑的目光,贺清风穿过书架走向阅览区的步伐逐渐沉重。
他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忘了自己身处黑暗,忘了那个一直以来戴着混沌不清的面具以及内里不堪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