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楚凉青终于不用再面对闻槐,他一向不喜欢也懒于应对那些复杂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情感。
当闻槐试图走近他了解他时,他关上了自己的心门,并且独自回了房间休息,不管留在外面的两个会如何谈论他、评价他。
“闻槐,你怎么愁眉不展的?”
“你哥不愿意和我住在一起。”
楚温温了然,她劝道:“你想同居?别着急嘛,他现在不答应不代表以后不会答应,相信我,你在我哥心里绝对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闻槐仰头靠在沙发上,一副心累的样子,“能和他在一起我就很开心了,只不过人总是贪心的,我也总是忍不住想要再接近他一点。”
一点是多少?又该拿什么来衡量。他总觉得自己往前走着,楚凉青往后退着,好像怎么都走不过去。
闻槐直起身坐好,正色道:“温温,我对他的了解几乎都来自你。你能不能再多告诉我一点。”
从去年那个秋天开始,楚温温几乎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关于哥哥的事情都告诉了闻槐,包括性格,喜好,习惯,甚至感情,可凭这些了解到的只是那人最浅显的一面。
楚温温看了看闻槐,第一次说起了楚家的从前,那是一段美好的日子,回忆起来却隐隐作痛。
她小时候的记忆不算多,但楚凉青比她大了七岁,对很多事情都记得很清楚。当时他们一家人何其美满,虽然楚凉青从出生起就没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但秦茵的到来填补了这个空缺。
他的生母为了追求自由抛下恋人和孩子远走他国,这是楚凉青从佣人那里听来的。也许是继承了那人血脉里的冷漠,他并不觉得母亲的做法有什么不对,正所谓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他从小就有很强的边界感,不喜欢被人打扰,以致于和谁都不亲近,包括楚父。
他六岁时,楚父终于娶了夫人。秦茵从一开始就对楚凉青表现得关怀备至,佣人们刚开始猜测这位女主人只是逢场作戏,但相处下来,再没人怀疑过她的真心。
尽管楚凉青不能理解,但就是出现了那么一个人无条件地对他好,连要小孩都征求了他的同意。那是楚凉青第一次站在别人的角度想问题,秦茵问他想不想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他觉得无所谓,但他知道大家都希望他说想,于是他点了头。
那是一个满地红叶的秋天,就在下面的花园里,那个温柔漂亮的女人挺着孕肚牵起他的手,对旁边笑呵呵的楚父说:“我想到了!让妹妹叫温温好不好?温暖的温,阿青的名字听起来冷冷的,让温温做阿青的小太阳。”
那一瞬间,楚凉青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发了芽。妹妹出生后,他依旧是家里地位最高的那一个,父亲听后妈的话,后妈和妹妹围着他转,好在他很懂事,从不提过分的要求。
有这样的一家人陪伴,楚凉青也慢慢有了些温度,虽然他共情能力不强,但他很聪明,学会了察言观色。至少在秦茵面前,他不再是那个冷漠的不合群的小孩。
他装的太久了,久到连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最初的样子。在那对儿恩爱的夫妻面前,数不清的人夸赞他们教出了一个温和谦逊、彬彬有礼的好儿子,楚凉青心想,如果他们高兴,自己可以一直装下去,他也坚信自己能够做到。
然而天道不公,意外横行。
他的父母殒命在婚后的第十一年,双双死在一个货车司机的疲劳驾驶下,只剩一口气的秦茵把最后一通电话打给了楚凉青,她的声音虚弱无比,断断续续,“阿青,对不起,我和你爸爸...恐怕...不能...陪着你们长大了......你能不能...再叫我一声妈妈。”
后来楚凉青无数次庆幸于自己的冷静,他无法改变结局,但至少让秦茵在最后的时光里能够听到自己一双儿女的声音。
那时的他预感到了什么,一边走向妹妹,一边忍着巨大的恐慌说:“妈,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在哪?爸呢?温温,快和妈妈说话。”
“妈妈!你和爸爸回来了吗?我好想你们!”楚温温的声音清脆响亮。
秦茵似乎是笑了,她费力地看向旁边血流不止的爱人,嘴巴一张一合,“爸爸,听到了吗......”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再然后就是警笛和救护车的声音了。
楚凉青拼了命地跑出去,十岁的楚温温紧跟其后,他们谁都没追得上时间,再见面,那两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太平间里,全身盖着白布......
儿子儿媳无故殒命,楚老爷子得此噩耗一病不起,很快也与世长辞。自此,楚凉青除了妹妹外再无亲人,他撕开自己的皮囊,怀着满腔恨意,恨不得将肇事司机千刀万剐,可那人亦当场死亡了。
心中爱恨尚不得安置,楚凉青就必须先面对群龙无首的公司,狼子野心之人巴巴地望着那个最高的位置,恨不得他也去死。
他是死了,死在十八岁的冬天。那年他继承了楚父留下的一切,临时上阵,在质疑声中,一步步成为董事会的最大股东。
在他的大刀阔斧之下,一个个毫无用处只会倚老卖老的董事被踢出局,也有识时务的看出楚家留下的这位是个狠辣不讲情面的主,表面顺从明哲保身,背地里则等着看他的笑话。
谁也没能料到一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能够坐稳那个位置。
三年,楚凉青用了三年时间扫清了所有障碍,一路扶摇直上,只是这路上孤孤单单,只剩他自己,再无人教他如何去爱,如何去恨。
......
楼上的楚凉青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早已离去的两位至亲,梦中看不清样子,但秦茵还是那么温柔地唤他阿青,问他最近怎样,温温有没有听话,他那寡言少语的父亲仍旧在一边笑呵呵地看着。
这样温馨的场面,楚凉青却知道是假的,他眼睛发涩,不顾一切朝两人跑去,一扑就扑了个空,天旋地转间他回头望,秦茵还在原地,她弯下腰,叹息着说:“对不起,阿青。”
对不起,阿青。
梦中不得安宁,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楚凉青心间,沉甸甸的,他烦闷地从梦里挣脱出来,一睁眼,发现自己被一人圈在怀里。
不知道闻槐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楚凉青有些头疼地重新闭上眼睛,空调的冷气不及旁边人的温度,他怎么都睡不着了。
正值晌午,外面阵阵蝉鸣,树影摇曳。
楚凉青起身去客厅煮了壶茶,他安静地坐在那里,身着黑色的家居服,动作优雅熟练。
茶水落入盏中,有潺潺流水之声,令人愉悦。
很快,有脚步声闯入进来,楚凉青抬起头,“这么快就醒了?”
“瞧不见你,出来看看。”闻槐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他本来就不困,发现楚凉青不见了,就更不想睡了。
楚凉青勾起唇角,他瞧着闻槐真像只嗅觉灵敏的狗一样,闻着味儿就出来了,自己就是那根吸引他的骨头。
他递了盏茶过去,闻槐一饮而尽。
“尝出来什么味道了吗?”
“没有,渴了。”
楚凉青轻轻叹气:“浪费我的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