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影侧过身，盯着鼓起来的小山丘，思量一下慢慢悠悠伸出手想要触摸，但是穿过去了。
还是不行。杜影有些落寞，暗暗叹气。
蓦地。
林玉一把拉下被子，睁大了眼睛微微张着嘴，像是想起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她盯着杜影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说：“刚刚你是不是抱着我来着？”
“……好像是。”杜影僵硬地收回手，整个鬼不自在起来。
林玉迅速坐起来，什么困啊乏啊通通都不见，她伸手要拉杜影的手，却是空，抓了一把空气。
“为何现在不行了。”林玉呐呐道，抓空手攥得紧了紧，眉头跟着皱成一团。
“怪矣。”林玉嘀咕一句。
“你很想碰我？”杜影歪着头凑近了些，眼睛亮亮的。
“不是。”林玉回的干脆，心下满是疑惑，蹙眉问他，“你现在是什么东西？”
“或许是……不人不鬼？”杜影想着自己已经死了，死了就是鬼，可是魂魄残缺，那就不是完全的鬼，那么这样解释也没什么不对的。
林玉：“……”
困意全无，林玉起身披了件外衣，到书架上随意抽了本话本，讲的是书生救风尘的故事，很俗套，这一类故事林玉已经看了千百本了。
看着无趣，索性合上书，撑着脑袋盯着面前的煤油灯发呆。
“不睡了么？”杜影悄无声息来到林玉身边，目光扫过桌面的话本，记得成婚以前常常带着林玉去酒楼听书看戏，成婚后反倒少了。
可以说是几乎没有，杜影努力回忆发生了什么，越是想越是想不起来……
“睡不着，在想沐媱上官进的事情。”林玉看上去有些疲惫，橘红的火光在她脸上跳动，火心在林玉的眼眸里晃荡。
“你说沐媱会怎么做。”林玉盯着那火心仿佛要陷阱去般，神情变得呆呆的，“她来找我想必是把我当做软心肠的软柿子，想我庇护她。那是不是说明杜廉很生气？”
“她恐惧杜廉，而我不伸援手。”林玉扭头，稍稍抬起些看向杜影，问他道：“她走投无路，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关于沐媱，我不大记得，只知她是杜明带回来的，要我照顾。”杜影有些头疼，脑海里浮现出奇怪的画面。
二哥说她是个可怜人，没地方去，他家那位夫人疑心病重不好带回去安顿，又说大哥最近生意忙也不得空，只好求他这个好弟弟帮帮忙。
杜明虽是老二，看上去却比老大还要老成许多，喜怒不显于面上，生的细眼低眉，鼻子挺拔薄唇常常不启，少言寡语。
杜影不喜与这个二哥打交道，这个人太难猜，总是藏着掖着。
但是那天杜明罕见的佝偻了没弯过的腰背，脸上都是疲倦和乞求，杜影作为弟弟见不得哥哥这样，便心软下来。
“明二哥啊……”
林玉沉思良久，印象里就见过他几次，一次是成婚他跟着来接亲，一次是除夕夜他来送礼，还有一次就是乔迁的时候，其余的应该见过，但是林玉都不大记得了。
“我还不熟悉他，暂且不议，而且这次的局不用他进来。”林玉手里揣摸着一只狼毫，沉眉苦思冥想。
“如果我看得不错，沐媱确是个有勇无谋的人，那此局就可以成。只是怕她这个变数一时忍气吞声，日后想着侥幸度日。”林玉愁眉双锁，忧心忡忡。
“这样的话，这局就废了。”
“你没留后手么？”杜影问。
林玉松开眉头，放下手里的狼毫，轻笑一声后抬头看着杜影说：“我未曾以身犯险，要什么后手，他们闹腾出了什么事情我可是什么也不知道。”
杜影随之笑了笑，“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你生作女儿身太可惜了么。”
“不记得了。”林玉起身脱下外衣，又回到床上去，慢悠悠放下钻到被窝里，“夏虫语冰，是不是太可笑了些。”
杜影：“你可不是夏虫。”
“别说这些不切实际的，这次真的要睡了，可不能再扰我了。”林玉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不一会儿的时间就酣睡起来。
杜影立在床边，心中百感交集，有多久没有和林玉这样心平气和聊天了，甚至还互相打趣。
或许……死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杜影愣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轻轻摇了摇头笑自己的想法太过荒谬。
天微微亮，林玉一早起身，娴熟地摸着路去到偏房小佛堂里敲木鱼。
笃笃笃笃……
林玉闭目养神，嘴里念着熟悉的大悲咒。
杜影跟着坐在一边，之前就问过林玉知道这样做没用为什么还要每天早上起来敲木鱼，林玉只是冷淡的回了一句：
“万一有用，我不就不用浪费精力。”
“奶奶！奶奶！不好了！”小厮一路狂奔，礼数什么的全都落在身后，一股脑冲进小佛堂里，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奶奶！上官，上官大人掉湖里淹死了！”
小厮的话像是一记惊雷劈在林玉头顶，林玉兀地睁开眼，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面色凝重。
“你说什么？”林玉放下手里的东西，缓缓站起来，有些难以置信地转过身，纵使想过这个可能，亲耳听见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沐媱太急了，而林玉要的就是她这样病急乱投医。
但是，沐媱活马作死马医这一点让林玉有些犯难。
“哦尼陀佛。”
林玉嘴里呢喃一句，眼神望向外边，晨曦洒落枝头，枝头摇摆，净是春色。
“是哪个湖淹死的。”林玉垂眸，问小厮。
“回奶奶的话，是西城靠近大理寺的弯月湖。”小厮跪在地上，脸朝地，大声回道。
“上官大人为何去那。”林玉又问。
小厮答道：“姨娘的屋昨夜儿进了几条毒蛇，让姨娘给咬了，府里的大夫没折，所以上官大人马不停跟着下人出去外头请大夫，谁知道夜黑路不好走，上官大人一个不小心掉进湖里，连带两个长工也淹死了。”
“那姨娘现在怎么样了。”林玉问道。
“姨娘还昏迷不醒。”
林玉眉头微皱，来回踱步，“你速速让人把上官大人的尸身请回来安置好，再让人守着沐姨娘定要治好他。”
“小的这就去。”小厮余光见林玉摆了摆手，立马屁颠屁颠起身干活。
林玉像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踌躇不决，像只无头苍蝇。
“燕飞。”她开口道。
燕飞从门口进来，“夫人要吩咐什么。”
“我记得上官一家都在扬州，上官大人是家中的老幺，上头四个哥哥。”
林玉想着天灾人祸突发意外谁知道，但是毕竟还住在她晟园，又是因为晟园里头的人死的，那这事情可不小。
再且说上官老爷子老来得子有了上官进，对他宠爱不已，这要是把上官进的死传到扬州，只怕事情会不受控制。
想到这一点，原本泰然自若的林玉有些自乱阵脚。
“你快下去堵住这些人的嘴，再让青儿备车，我要去找祖母。”林玉边说边出去，回屋换衣裳。
“让燕飞回来，上官进的事情要传出去，而且传得越快越好。”杜影打断林玉，走到林玉身边道。
林玉急躁的心慢慢冷静下来，脑子还没有转过来，但还是按着杜影的意思让燕飞回来。
“现在这件事你别管，让他们自己想办法。”杜影悠悠开口，一点也不着急。
“但是，上官家不会罢休，杜家怎么办？”林玉脑子发热，她没想到沐媱的动作这么快，用的招又这么直，这这这这不是乱来么。
“越是这种时候你越是不能掺和进去，你得六神无主，得不知所措，怕天怕地偷偷哭泣，怕得不敢出门。”杜影看向林玉，说话速度不快，一字一句间让林玉渐渐冷静下来。
“你既然没留后手，那就不要轻易跟着入局。”
最后一句话把林玉的魂叫回来了，她刚刚太着急了，差一点就引火上身。
林玉微微低头，心中后怕，“……你说的不错。”
“夫人？”燕飞看着夫人神神叨叨的，有些担心，“夫人您还好么？”
“你速速去请廉大爷来，快去。”林玉双眼发怵，说话微微打颤，手不听使唤的抖起来。
燕飞一步三回头，她家夫人看上去又开始精神恍惚，失心疯似的。
“林玉，杜廉不是善茬，他让你做什么你可千万不能听，能装糊涂就装糊涂。”杜影认真提醒着林玉，看她这副惶惶不安的样子有些难受。
抱抱她，摸摸她，这些简单的安抚都做不了，那看来死也不是一件好事。
“蓁蓁，不要着急。”这算是杜影成婚后第二次唤林玉的小字。
林玉怔愣住，看向杜影眼中情绪万千，又恼又喜，一时间说不上来是不是气，但是暗暗的欢愉乱了林玉的脑子。
“……知道了。”林玉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酒楼里，杜廉正在和江南来的商人聊着今年从桑农那里收上来的丝能织多少布匹，要投多少钱入股的事情。
江南那边分成要死三七分不肯退让，这样吧杜廉能赚但是没有赚到他心里的数额。于是谈判一直停滞不前，偏偏这个时候上官进淹死的事情传过来。
杜廉惊得睁大了眼睛，他那双小眼睛这辈子头一次睁大，大到眼轮匝肌都有些酸涩。
“你说什么？”杜廉以为自己听错，从椅子上起来，走到报信的小厮面前。
“回，回大爷的话，上官大人昨夜儿走夜路掉湖里，给淹死了。”小厮没见过廉大爷发这么大的火，回答起来怯生生的。
“＃你妈的，他那么大一个人走在路上掉湖里给淹死了？放狗屁吧！”杜廉气急败坏，转身要摔桌子上的花瓶。
但是转念一想，扬州上官家知道这事会大发雷霆，影响他做生意……可是上官是在晟园出事，是林玉手底下出事，跟他可没有半毛钱关系。
“不去，你去跟晟园那边的人说，我这走不开。”杜廉又恢复气定神闲的模样，坐回到椅子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
“可是……”小厮低着头，有些害怕，颤颤巍巍地接着说：“上官大人好像是因为沐姨娘被蛇给咬了昏迷不醒才出门的，那跟着上官大人出去的奴才都是，都是沐姨娘房里的人。”
沐姨娘房里的人九成九是杜廉安排的。
砰——！
杜廉猛地把手里的茶杯摔到地上，腾地站起来，一大口气吸到胸腔里憋着。
霍地他又坐回去，脊背塌下去，双手撑着桌子，头没力气地悬挂着。
“备车。”
小厮愣了一下，抬头看着杜廉。
“滚去备车啊！”杜廉气得一挥袖子，小厮连连答应，退出去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跤摔了个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