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骄阳似火。
晟园内一片景明，主院里却时不时传出哭泣声。
杜廉脚步匆匆，赶到前厅不见有人，便将路上遇到的小厮抓来问话。
“你家奶奶去哪了。”杜廉心烦意乱，没好气地问。
小厮被揪住了衣领，畏畏缩缩回道：“回，回大爷的话，我家奶奶在住院照看沐姨娘呢。”
杜廉一把甩开他，大步流星朝着主院走，还没进门就听见戚戚哎哎的哭声，听着愈发添堵了。
吱呀呀－－
门只是打开，杜廉人还没进去，里边所有的视线已经早早汇聚在空荡荡的门前。
林玉先一步从床边的方凳上起来，刚走出里屋就看见杜廉的身影，“廉大哥！”
林玉好像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小步快速上前，蹙眉不语。
杜廉皱着眉，暂且看不出林玉的意图，“怎么了这是。”他一面说一面往里边走。
林玉忙拦住杜廉道：“沐姨娘还没醒。”
杜廉看林玉跟个木头似的，做事毫无头绪，莫名其妙。
“我都听说了。”杜廉只好转了方向，走到外屋的交椅边坐下，丫鬟端来茶水，林玉木讷地杵在原地。
“这事吓着你了吧。”杜廉对林玉道。
林玉这才回过神，木木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附和颔首。
“事发突然，你打算怎么办？”杜廉面色沉重，试探的目光从两个眼睛缝射出来，目不转睛盯着林玉。
林玉慌张地抬头，惶然不语，以求助的目光回应杜廉。
杜廉抿紧了唇，后槽牙紧紧咬在一起，长长吸了一口气，扭头不再看林玉，原本拿茶杯的手空出来沉重地落在大腿上。
“那上官进的后事你打算怎么办。”杜廉沉吟片刻后问道。
“啊？”林玉的眼神变得空洞，懵懵地张口。
“你这……”杜廉欲言又止，“这样，上官进的后事给你来张罗，扬州城那边你快派些人去通告一声，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杜廉说罢起身要走。
杜廉一起身，林玉紧跟其后，着急地凑上前，“廉大哥，这些事我，我做不来啊。”
杜廉转身，脸上的皱纹都皱在一起，质问她道：“这晟园是你在当家你怎么就做不了呢？”
“可，可是，这里的人都是老太太和廉大哥你安排的，我都不知道有谁。”林玉蹙眉急语，说没两句隐隐要哭，委屈地吸吸鼻子接着说：“而，而且，晟园现在都是上官大人和沐姨娘在管家，我根本什么都不清不楚，如何给上官家里人一个交代。”
“我怕办砸了，而且，也没能力去办，那上官大人到底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在哪死的我现在都还不知道。”
杜廉眼神逐渐烦躁，也是没想到林玉是个没用的蠢货，“你，你就按照我说的做。”
“可是我做不来，没人听话啊，这里都是廉大哥你的人啊。”林玉急得要哭出来，“廉大哥，我该怎么办啊？”
“……”杜廉忍不住挠头，连连叫停，“你该干嘛干嘛去，等我消息就好。”
“这，这哪行啊，上官进来我这帮着管家结果人没了，我怎么可能坐得住。”林玉急得说话语速越来越快。
“三弟妹，你前阵子才触白事，这次这件事你就别在沾了，我来，我来。”杜廉无奈道。
林玉勉勉强强答应下来，十分愧疚地看着杜廉，“劳烦廉大哥了。”
杜廉恨不得这尊大佛快点滚出去，他好施展一点拳脚。
对于上官进这件事情，杜廉大概是有点想法了。稀里糊涂应付过去得罪上官家显然是愚蠢的做法，那要让上官家满意还得把杜家摘干净，那做出这件蠢事的始作俑者沐媱就是最合适的牺牲品。
这些日子杜廉也是看明白了，林玉是个软柿子，好拿捏，那么也就不需要一个乱来的姨娘来制衡。
林玉一走，杜廉的脸色瞬间变得凶狠起来，开口道：“去打接盆凉水来。”
两个丫鬟立马动身，须臾端着两大盆凉水进来。
“泼。”杜廉轻描淡写地使唤道。
哗啦－－
一大盆凉水从沐媱的头顶倒下去，冷意瞬间遍布沐媱全身。
沐媱一个大喘气，呼吸急促起来，那眼睛就是闭着。
“泼。”杜廉动了一下头。
又是一盆水倒下去，沐媱这次忍不住坐起来用手抹脸。
杜廉走上前，冷眼低垂看着沐媱这个狼狈的样子，沐媱才抹掉脸上的水还没来得及看向杜廉。
啪！的一声，一巴掌先落在沐媱脸上，把沐媱大得眼冒金星找不到东南西北。
“你这个小贱人，谁教你这样做事的。”杜廉的声音隐隐带着怒火，还有一股森冷的阴戾。
沐媱捂着火辣辣的脸，低着头一声不敢吭。
“你知不知道上官进是什么人，你怎么敢弄死他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杜廉愤怒的目光中渐渐生出嫌弃，“我怎么就遇上你这么个蠢货。”
“要是不想被抓到衙门去受苦，你就快点把做的事情都说清楚，我好看看怎么让你脱身。”
沐媱一听这话，眼睛亮起来，霍地抬头看向杜廉，“真的？！”
“你杀他不就是表忠心么，对于忠心耿耿的奴婢，我自然能留就留，你又不是不知道。”杜廉放缓了语气，双手负在身后。
沐媱大喜过望，忙不迭起身跪在杜廉跟前，将所作所为全盘托出，说完还爬上去抓着杜廉的裤脚抽泣着说：“求求大爷帮妾身，妾身一心一意都只为了大爷啊。”
“都听见了么。”杜廉微微抬起下巴，挑眉环视屋内一圈，所有的下人都跪在地上，齐声回道：“奴婢听见了。”
沐媱心里咯噔一下，霍地坐直起来，又瞬间塌腰倒在地上，抓着杜廉裤脚的手没了力气滑落下来。
沐媱趴在地上，怨目眦裂，口中喃喃道：“不是爱我的么不是要给我荣华富贵的么不是不是不是……”
笃笃笃笃……
林玉在屋里快速地敲打木鱼，她脑子里想着许多事情，想不准杜廉会怎么做，是真的把事情都揽在怀里还是在使阴招要自己来背黑锅。
就是真的接下这个烂摊子，那他要怎么做，舍弃沐媱？这样做似乎是最划算的。
“别想太多，我这个大哥心狠着呢。”杜影坐在门口的门槛上，这个位置正正好可以看见那口突兀的大缸。
木鱼声消失不见，林玉起身出来，走到门前停下，“最头疼的是不知道如何给上官家一个交代，上官进还是受宠爱的。”
“这件事让大哥去操心，再不济还有祖母，祖母可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候大不了她老人家下一趟扬州，许点好处罢了。”杜影可清楚，上官进这个混小子也没多受家里待见。
他能来京城还是自己苦口婆心劝的，谁知道养了只白眼狼。
“这样真的可以么。”林玉还是有些担心，她不清楚上官家里的情况，也不清楚老太君对这件事的心情。
太多不知道的东西让林玉心里不安，忧心忡忡。
“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你好好养身体就行。”杜影盯着那口大缸很久很久，他轻笑一声，抬头对林玉道：“现在这个局面你也是猜想过的，何必这么着急。”
“……这盘棋死一个上官进确实没什么。”林玉低声附和了一句，抬头正好看见那口大缸，是从西苑搬过来的。
倏地，林玉反应过来杜影话里的意思，跟着笑了笑，“你看来也知道了，你的死是你大哥的手笔，得从他查起，要让他乱阵脚。”
杜影靠着门，目光柔和，他很喜欢这种和林玉一起谋划的感觉，他们心意相通，目标一致。虽然林玉还不太稳重，但没事，有他在，他稳住林玉就好了。
沙沙的风声在院内的各个角落回荡，这几日林玉都没有出去，就在这四方天地里悠闲吃饭睡觉发呆。
终于有一日，有人来通告，“奶奶，不好了。”
“出什么事了。”林玉不紧不慢从屋里出来，在外屋的交椅上慢慢腾腾地坐下。
“上官家来人领走了上官大人的尸首，老太太上门赔罪，本来上官家的人还是不满，但是廉大爷出面说上官大人的死是有人蓄意谋害，已经查出是……”小厮小心抬头看了一眼林玉，等着林玉示意继续说下去。
林玉给了他一个眼神，于是小厮才继续说道：“是沐姨娘因为贪杯不慎和上官大人有了肌肤之亲，沐姨娘羞愧难当，内心害怕，头脑一热就痛下杀手。”
“这事沐姨娘认了？”林玉问。
小厮回道：“听开堂那日的衙役说是沐姨娘亲口认下来的。大爷说了，沐姨娘还没有迁近族谱不是杜家的人，所以这事不能全算在杜家头上，而且老太太亲自出面，这事就算过去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林玉打量起眼前的小厮，是陌生面孔。
“小的是老太太叫来的，知道奶奶管家不容易，让小的来给奶奶帮扶帮扶。”小厮跪在地上道。
林玉稍稍颔首，这事的解决方法和自己想的差不多，想了想，对地上的小厮道：“你去熟悉熟悉园里的人和事，等我捋捋，之后再去找你。”
小厮走后，林玉找来青儿，让她准备一身衣服，最好要个带帽的披风。
“夫人，您这是要出门？”燕飞在一旁听着，好奇地凑上前去询问。
林玉走到书案前抽了一封信封出来，漫不经心地对燕飞道：“你说你把我作恩人，对我绝无二心，你之前说的我也让人去查清楚了，确实没有假。”
“但是有一点不对。”
燕飞闻言立马跪了，“夫人，奴婢没有假话。”
林玉背对着燕飞，接着说，“我没说你的话有假。只是你之前在七王爷府上待过，这是怎么回事。”
“夫人可还记得您是在谁的马蹄子下救的奴婢。”燕飞泪眼婆娑，声色哽咽。
“就是在七王爷的马蹄下，夫人为奴婢说好话，给奴婢解围，七王爷本来气势汹汹要奴婢的命，因为夫人的缘故七王爷变得慈眉善目起来，说要给奴婢找份差事弥补，就是在七王爷府上当差。”
林玉转过身，眉头微微蹙起，倒是没有想到这孽缘还有燕飞的事。
“……你起来吧。”
燕飞一边抹眼泪一边起来，委屈地低着头。
“晚些时候你同我出去一趟。”
燕飞的眼泪立马没有了，她知道夫人这句话就是把自己当作自己人了。
林玉看着燕飞两个葡萄那么大的眼睛，对她的戒备在一点点减少。
古有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林玉叹了口气，那就信一次吧——自己落寞的时候燕飞就已经是现在的样子了。
待到夜幕降临，林玉换上一身素衣，披上灰色斗篷戴上帷帽，脸上还戴着面纱从小门出去。
此去乃是去大理寺牢狱，看望沐媱。
林玉没有说去哪，等到主仆二人见到狼狈不已折磨的不成人样的沐媱时，燕飞诧异。
“骗子骗子一群骗子都是骗子……”沐媱靠着潮湿发酸味的墙神志不清神神叨叨。
林玉给够了钱，进来毫无阻碍，来的路上想过沐媱下场不会好过，但是在看见沐媱这副样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里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