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甄诚擦拭着湿发从浴室走出,身上穿着宽大的黑色短袖T恤,底下是一条同样宽松的灰色卫裤,这会他靠在门边歪着头,看向了端坐在客厅沙发上,满脸拘束的裴望舒。
随后他大步走到冰箱旁,偏头往客厅的方向看去:“要喝点什么?”
“不用,我不……”
裴望舒下意识拒绝,他却关上冰箱,不由分说地倒了杯温开水给她。
见她仍是没有接手的意思,他也不再避讳什么,直接抓起她的手,把杯子塞到她手里,裴望舒有一瞬的错愕,而后皱了眉,那头甄诚已经松了手,她只能端着水杯,却是一言不发。
两人站得不算远,她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水汽和扑面而来的沐浴露的气味,让她不自觉后退几步,又十分后悔自己冲动之下跟来了他家。
她觉得今天的自己很不对劲。
“你不会要晕倒了吧?”他忽然问。
裴望舒没有回答,而是放下水杯想要离开。看出她的意图,甄诚只是站直了身子,双手交叠于胸前,居高临下,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你在怕什么?”
裴望舒脚步一顿,他却伸手到一旁的架子上,动作幅度有些大,裴望舒下意识又后退几步,和他保持了距离。
然而他却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玻璃瓶然后丢了过来,她接的有些手忙脚乱,低头一看才发现是巧克力,她愣了半晌,才抬起头来。
可他却坦然地越过她,视线没有在她身上多做停留,就是说话也没有看着她,只是打趣的话并不算好听:“要晕记得找好地方,我这还不错。”
“喵~”
底下传来一声突兀的奶猫叫。
循着声音,她瞧见了从沙发底下钻出来的小奶猫,眸光闪了闪,它比之前看着要大了一些,精神势头也不错。
甄诚走过去,把跟自己尾巴过不去的小家伙一把捏了起来,她下意识张了张嘴,却看小猫在他手里十分乖巧,看不出难受的样子。
相反,那只大手动作轻柔,力道恰到好处,从种种细节来看,他相当熟悉如何与猫相处,起码比她懂得多了。
他将小猫送了过去,她后退要拒绝,可他却不由分说地把小猫塞到她手里,她心下一软,只敢双手捧着,就好像手里是什么易碎品,满脸的谨慎,如临大敌般。
奶猫湿湿的鼻子蹭了蹭她的手指,又嗅了嗅,忽然喵了一声。
少年看着她好笑的反应,不由笑了一声。
小猫喋喋不休地叫着,她整个人都绷紧了,下意识看向甄诚,少年却嘴角一弯,伸手去戳了戳奶猫的脑袋:“它大概认出你了。”
裴望舒一诧,小猫已经相当自在地窝在她的手掌心里,丝毫没有警惕,甚至又开始扒拉自己的尾巴,也是相当调皮活泼了。
看得她眉眼都柔和了不少。
看到猫咪如此健康活泼,她觉得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他由始至终都在释放着善意。
这只猫他真的养得很好,她暗暗看了一眼坐在一边沙发上擦着半干的头发少年,慵懒又自在。
她也不是没有留意到,他和一开始想象的不一样。
房子的格局和她家差不多,装修风格截然不同,走得偏年轻简约风的设计,色调也偏暗,看得出是男性会喜欢的风格,她家明显要更加明快敞亮一些。
这么大的房子,却没有其他人,方才她进门时也没看到有其他人的鞋子,难道他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
林知行提及过他家里的事,甄诚的亲爹继母对他基本是忽视的态度。不知怎的,她代入一下自己,竟有些羡慕。
从小到大,她所求的……
她垂下眸子,收起多余的心思,小猫不知何时睡着了,她伸出手去轻轻地点了点小猫露出来的柔软肚皮。
小猫的爪子动了一下,有些迷糊地隔空踩奶,那副可爱不设防的样子戳中了她,不由莞尔。
少年恰好瞧见这一幕,跟着勾了勾嘴角。
小猫躺得四仰八叉,连带着她都忍不住压低声音:“它睡着了。”
少年把毛巾往脖子上一挂,笑了一声,学着她压了压声音:“那只能委屈你待一会了,小孩的睡眠很重要。”
“……”
那番话听着没什么问题,但她却觉得自己被当成傻子哄了。捧着小猫走过去,她出声提醒:“我该回去了。”
他只是看了眼小猫,没有接过手:“回家写作业么?”
她没有回答,下意识看向一旁的挂钟,这个时间点也不能回去,她贸然出来什么也没带,这副样子让裴父看到了只会惹出更多麻烦来。
小猫忽然动了一下,将她的思绪拉回,她低下头去,小猫打了个哈欠,又换了个姿势,始终没睁开眼睛,很是戳她。
他咧嘴一笑,转身回了房,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沓厚厚的书。
她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把那摞东西放在了一旁的茶几上,同时看清了那是各种习题册和卷子。
里头的一些她也有。
他盘着腿在地毯上坐了下来:“上回你不是问我怎么想到那道题的解法么?”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来点了点那堆书,朝她一笑:“这就是秘密。”
她有些意外:“你也刷题?”
明明上课的时候要么睡觉要么玩手机,没想到私底下居然也是刷题刷出来的?
真的让她很意外了。
他撑着脑袋朝她笑了笑:“学校上的那些我听不了。”
“为什么?”她下意识脱口而出。
“没有听的价值,而且我更喜欢自学。”说着,他拿下一本书,随意地翻了翻,又道,“课上教的东西对我没用。”
这一番话说得相当离经叛道,但看他散漫的样子,她却隐约有了个猜测。
班里在半年前就不上新课了,平日不是考试就是在讲题,他也就参加了月考,平时的课确实没法听。
一班的课素来如此,只要跟不上一点就立马会被甩得远远的。
但他显然不是被甩下,而是在自己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裴望舒看到他手底下的书的封脊上赫然写着“高等数学”的字样,不由睁大了眼,不禁道:“高数里解题思路有很多不能用于高考的。”
他却挑了眉:“是不能,但你不觉得高中教的东西把人框死了么?”
“……”
她无法反驳,因为她也有过这种体会。
无数次刷题,尤其是数学大题,明明是一些能够直接套用的真命题,却要学生费尽心思去验证了才能用。
而在高数那更加完善的体系中,很多题目也更加严谨合理。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高中的题目有局限性,甚至高考出大题的老师也是大学教师,很多时候一些高考思路是行不通的。
看她脸上风云变幻,他合上了书,亮了亮手里的教材,眼底满是笑意:“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2
放在以前,裴望舒想都不敢想,她居然在别的男生家里学习,还学了一下午。
且对方一开始还给她留下了相当糟糕的印象。
但这一个下午,她几乎要颠覆了对他的认知。
他在解题时侃侃而谈,从不受框架约束,更不必提被牵着鼻子走,始终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他说,知识只是达到目的的工具,也许只能用上一次,甚至可能用不上,但都不妨碍他去学习。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么久以来对他确实误解得有些深了,现在的她才算真正地正视了他。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扫过她面前的卷子,在某处点了点。
“这道题你这个解法不算错,但只能说太中规中矩了,这个题型其实还有好几个变种,用这个解题思路就不适用了。”
她愣住,不由抬头:“那有更合适的套路吗?”
他转着笔,目光从手上滑动的笔上落到了她略显急切的脸上,而后嘴角弯了弯,黑眸中浮上一抹兴趣:“你这是题刷多了,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任何题目都有固定的套路和解法么?”
她微微蹙眉,不语。
笔还在他手中灵活地转动着,随后他一把抓住,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歪着脑袋道:“就拿这道题来讲,如果用你刚刚的解法太过耗时,想一劳永逸一个套路套到底的想法确实很方便,但是要注重效率的话就不能这样。”
随后他在草稿纸上写了起来,没多久便把写得有些凌乱的解题步骤推了过来,笑着示意她比对一下。
她半信半疑地接过,对照着两人的解题步骤看了一会,看到某处的时候,笔尖不自觉一颤,点在了洁白的纸张上,直接晕开了一个小黑点。
好一会,她抬起头来,眸中多了一抹澄澈的微光,相对的,语气都有些急切:“你是怎么想到用这个方法的?”
他笑而不语,却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这是想说智商差异么?她忍不住皱了眉。
他咧嘴一笑:“你是刷了不少题,估计也有总结的习惯,但太过依赖于你自己建立的题库有时候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垂下眸子,脑中回荡起了他这几句话来。
写了一下午的题目,他虽然说话的神态和语气都有点气人,但他说的话却提醒了她好几次。
细细回想,他说的不无道理,那些题目她用总结出来的方法也能做出来,可他的方法就是更加实际和便捷。
或许就基础而言,她不会输给他,但就方法的选择上,他总是那么一针见血,更加直接和果断。
这是智商上的区别?还是单纯的经验上的差距?
见她陷入苦思,他敲了敲桌面,她回过神来,见他用食指点了点他刚刚写的解题步骤:“这个方法你已经记住了吧?”
她不语。
“既然记住了,按照你的习惯,下次遇到了类似的题型,”他抬起手来隔空点了点她的眉心。
“这个方法就变成你的了。”
少年扬眉一笑,脸上尽是意气风发。
裴望舒瞳孔微微颤动,嗓子堵堵的,一股前所未有的莫名情绪涌上心头,就好像是困扰了她许久的题目终于被解开的那一瞬,一种无法描述、一往无前的畅快。
……
学习中时间总是流逝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外头天黑了。
哪怕想再多写两道题,裴望舒也知道继续待下去不合时宜,本来她来他家就有些出格了。
“确定不吃了晚饭走?你还欠我顿饭呢。”少年抱着小猫靠在门边,低头看着门外准备离开的她。
“周一中午你刷我的饭卡吧。”她也不是什么不负责任的人。
“你打算周一去上课么?以现在这副样子。”他忽然问。
裴望舒避开了他的视线,一整个下午他都没有主动提及过那些伤,这会却突然提点,令她有些不悦。
“你说其他人会不会觉得是我下的毒手?”他却十分自在地开起了玩笑,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倒是不介意背这个锅,如果你需要的话。”
“不必。”她侧过身去。
“好歹大发慈悲收留了你一个下午,”他语气轻松,继续调侃,“你倒是会打算,居然想用饭卡打发我。”
她依旧侧对着他:“我别的时间不一定空得出来。”
“真是利用完了就毫不留情踹掉,真冷酷啊。”他笑着抱怨,然后戳了戳底下小猫的脑袋。
“相处了一下午,还没想好给它起什么名么?”
他抬起眸来看她:“要训练得从小抓起才行。”
说完,又补了一句:“现在刚好。”
她看着小猫黑白分明的脸:“我确实不会起名字。”
“那就回去好好想,做题的过程中也想一想。”少年瞥了眼她手里的大学教材。
“不管怎么说,今天很谢谢你。”她抱着书,微微颔首,真心地致谢。
“如果要道谢的话,加个好友?”他顺理成章地提出要求。
她避开他的注视,轻声道:“我没有手机。”
“……真老土的借口。”
她并不在意他是否相信,反正她的手机确实被砸坏了。
由于没有带卡,她坐不了电梯,但可以从逃生通道的电梯下去,从20层下去不过是2层楼的事。
听着身后的喵喵叫,她开了门,不自觉往后一望,少年仍靠着门看着她。
黑眸中有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她收回视线,转身径直进了消防通道,轻轻带上了门,将身后的一切隔绝在外。
背靠着门,她缓缓伸手摸向左脸,红肿的伤仍隐隐作痛着。调侃归调侃,但他却给足了尊重,也没有询问这些伤的事,没有让她感觉到一丝的冒犯和不自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和他相处不再难以忍受。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明明一开始他肆无忌惮地对他人展露恶意,不惜让周围的人都厌恶他,那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一次次对她表达出善意,又是图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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