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

    “嗯，相亲。“

    “你怎么那么平淡的语气？！相亲欸！”

    在这个夏日的傍晚，小区的路灯透过阳台漏进这个未开灯的客厅，同样是昏黄的颜色，却没有几刻钟前夕阳的温柔。

    林清整个身子窝在沙发上，小腿和膝盖蜷在胸前，絮絮地对着手机讲话。即使遥隔千里，电话那头的程茵还是有办法让人迅速感受到她的情绪，她总是热烈而饱满的，说起昨天李老师电话做媒的事情，程茵显得比自己还激动。

    “那你怎么那么震惊的语气，我这个年纪，相亲也正常。”

    “别人相亲我一点都不奇怪，关键是你欸，你诶！你怎么会答应相亲啊！”

    “我怎么就不会答应相亲了呢，年纪、相貌、家世，没有一样占优势，更何况还是外地来的，除了同事，本来也不认识几个人，好像也只能相亲了吧。”

    电磁波稳定准确地传输着每一个声音，甚至没有放过每一个声音中隐含的落寞。

    “清清，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论年纪，28岁是一个女孩子正芳华的年纪；论相貌，你是忘记高中时期你在男生当中的称号了吗；说家世，这年头，谁还老土得比家世。再说了，你可是优秀的人民教师欸，你难道不知道女教师在相亲市场是多么受欢迎吗！单单一个女教师的身份就可以秒杀一切！”

    “茵茵，那照你这样说起来，我不是更应该去相亲了吗，毕竟秒杀一切的前提是我得出场啊？”林清终究还是被程茵的满分逻辑打败，忍不住嘴角微扬。

    “…….你说得对，凭你这条件，不去相亲市场秀一把，实在是太对不起海城万千男同胞了。”

    “越说越离谱了。”林清直起腿，打算开灯。

    “好吧，不贫了，那位幸运的男青年究竟是何方神圣，这总可以问吧。”

    “李老师只说他是今年新进公务员，其他情况也没细说。”

    “年纪、身高、单位，这些都没说！也太不靠谱了吧。“

    “可能是想让双方自行沟通吧，再说，其实这些也并不重要。”

    “不过…….新进公务员……你说有没有可能……”

    “不可能。“三个字，斩钉截铁，脑海里却不受控地浮现起一双深沉的眼睛。

    “我还没说完，你就知道了……“程茵在那头小声嘀咕，却也没有继续追问。

    短暂沉默以后，林清借口要出去买生活用品匆匆挂断了电话。

    在多年的无望等待之后，人反而变得更加胆怯，不敢遐想、不敢期待、不敢探视，哪怕命运大发善心地稍稍掀开谜底的一角，明晃晃地引诱着她向前再向前，她也不容许自己放纵内心的小兽，去窥视答案。无知者无畏，无求者无惧，然而她却是害怕的，对着程茵无法说出口，面对自己，她无法不坦诚，她怕自己的期待落空，怕等待无终，怕惊扰旧梦…

    如果是这样，还不如…不要期待…

    尽管如此，当第二天晚上林清和李老师一同踏进名为“清雅”的茶室包间，看到已经端坐在那里品茗的杨矜时，心里的“惊讶”差点要从喉咙口溢出来，还好杨矜身旁的中年男士招呼及时。

    “李老师，林老师，你们请坐。”杨矜也适时起身，邀请大家入座，然后从茶盘里拿起两个品茗杯，开始冲泡。

    一时间，满室茶香，林清眼睛跟随着杨矜手里的动作，看着他熟练地烫洗、投壶、高冲、刮沫、点茶…思绪却茫茫然不知去向，一时想着相亲对象竟然真的是杨矜，一时又想着程茵的嘴是不是开光了。

    她有一些懵，好吧，不是一些，是真的手足无措了，双手无意识地安放在膝盖上，习惯性身姿直挺，端端正正地坐着，努力克制秉持着呼吸，生怕剧烈跳动的心跳声出卖了自己，她赶紧垂下眼，不敢再看。

    “林老师，请喝茶。”

    直到面前出现一杯清茗，林清才恍过神，发现李老师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忙端起茶杯。

    林清眼角的余光仿佛瞥到对面杨矜嘴角隐隐闪过一丝笑意，心里又更加气馁：自己这厢已然是惊涛骇浪，而他是如何做到如此波澜不惊，不动声色呢？

    或许，这只是他因为初来乍到，推脱不过的一次无奈相亲吧，是新相逢或是旧相识，于他而言，都无任何区别吧。

    一双清眸逐渐暗淡，心也跟着渐渐沉下去，茶香幽袅，清音环绕，慢慢放下茶杯，林清终归恢复平静，抬起眼看到对面杨矜也正看着自己，扯了扯嘴角与他相视一笑，后知后觉的感到一丝尴尬。

    还好李老师和对方介绍人本是相熟的朋友，也都是健谈的人，聊聊家常的方式就把气氛热络了起来，再加上李老师明显是经验老道的媒人，话里话外都是在有心帮自己打听杨矜的基本情况。

    林清也没想到，自己有一日竟是通过这样的方式了解到杨矜的过去，自己与他毫无交集的那几年过去。

    “小杨，你是哪里人啊？“

    “哦呦，蓉城好啊，那你和我们小林老师是老乡啊。“

    “90后啊，这不又巧了么，小林老师和你是同龄人啊。“

    “房子都买好啦，后生真是厉害啊。“

    “刚刚选调到海城教育局做办公室主任，年轻有为啊。”

    …….

    杨矜话虽不多，却谦逊有礼地对每一个问题认真回答着。

    林清一手端着茶杯，默默的听着，心想着，如果是过去的他，怕是早就不耐烦了，插科打诨找借口开溜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一本正经地接受别人的户口调查。

    不对，如果是过去的杨矜，根本不会出现在像今天这样的场合里，明媚张扬如他，又哪里会需要相亲。

    林清不经意又抬起眼望他，时间果然是最好的利器，雕琢了他的外形，年轻飞扬的脸此刻有了刀刻的坚毅，瘦削的肩头变成伟岸的身躯，眉间的川字暴露他生活似乎也磨练了他的心性，让他从一个在青春里放肆的男孩成长为此刻在茶室里温和的男人。

    这些年，究竟有多少故事发生在他身上，有多少人从他的生命路过，然后在他心上留下或深或浅的印记，才让他变成如今沉默内敛的样子，林清真的真的真的很想知道。

    或许是顾虑到女孩子会不好意思，对方介绍人倒没有像李老师一样追问不停，只是在聊天时不经意的插话，间或自然而然地带到一些个人情况，林清心里默默感激着。

    半个多小时后，茶过一旬，似乎该问的李老师都问了个遍，于是便提出两个“老骨头”先走一步，让两个年轻人自己单独相处一下，聊一聊所谓“年轻人”的话题，临走前，李老师给林清使了个眼色。

    林清想了想，莞尔一笑，李老师的意思应该是：极品男青年，好好把握住！

    再端起茶盏，发现对面的人正端详着她，不算那晚的匆匆一面，今晚似乎是这么多年后他们两个第一次认认真真坐下来看着彼此。

    静默在两人间流淌，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也许当不相干的人都离开，他们才终于从刚才客套疏离的表演中出戏，恍然忆起，他们曾经是彼此最亲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