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亦是京中望族,虽不及鼎盛时的林家,却也颇有声名。
近来皇上对世家不满,首当其冲的林正宏下了狱,连带一众世家日子都不好过。
得了林家好处的倒也认了,偏这赵家素来与林家不睦,如今无端受牵连,正是满腹怨气。
赵昭雪一见林舒,新仇旧恨霎时涌上心头,加之方才一路听顾珍瑶抱怨表哥如何偏袒这“罪臣之女”,怒火再也压不住,人还未到跟前,尖刻的讥讽便已传来:
“哟,我当是谁,这不是林家那位尊贵的罪臣之女吗?都成丧家之犬了,还摆着千金小姐的谱儿,来这书香气儿里沾什么呢?”
“看再多书有什么用,又救不了你那快被砍头的爹。”
顾珍瑶听得皱眉,暗扯她衣袖。
她虽不喜林舒,却觉得这话过于难听,毕竟沾亲带故。
赵昭雪却存心撒气,几步冲上前,扬手便将清瓷怀中一摞书打落在地!
“装模作样给谁看?你爹都快死了,你倒有闲心在这附庸风雅。”
她逼近一步,恶狠狠的目光,将林舒从头到脚刮了一遍。
最后停在她头上素雅的簪子上:“穿着打扮连我府里的丫鬟都不如,还把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明尘哥哥怜你孤苦,你便敢不知廉耻地巴着不放?”
林舒初时错愕,继而变得平静。
待对方一口恶气撒完后,示意清瓷捡起地上的书,便要上车离开。
这份彻底的无视比任何反驳都更加刺人。
“我让你走了吗!”赵昭雪怒极了,抓住林舒的手,猛的一扯!
这一下险些把林舒拽倒。
清瓷见状,扔了书便去推她。
小丫头手劲儿大,推得赵昭雪一个踉跄。
“反了!贱婢敢碰我?!”赵昭雪扬手便要掌掴。
林舒的手却比她的更快,稳稳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她顺势向前逼近半步,目光死死叮嘱赵昭雪。
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气音道:“令尊三年前为求我父亲疏通盐政,写过一封言辞恳切的‘问候信’。”
“信,还在我手里。赵小姐若觉得日子太安生,我不介意让它见见光。”
赵昭雪的脸唰一下白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了。
林舒甩开她的手,从容整理衣袖,随即携清瓷登车离去。
“她说什么了?”顾珍瑶被这急转直下的气氛搞懵了。
赵昭雪死死瞪着远去的马车,气的胸腔起伏。
马车辘辘而行。
清瓷低着头,声音满是后怕与愧疚:“对不起小姐,我刚才冲动了,险些给您惹了大麻烦。”
她深知小姐处境艰难,自己却差点火上浇油。
“清瓷”林舒的声音温和却郑重。
清瓷抬起头。
林舒看着她清澈而忠诚的眼睛,轻声问:“今日你为我挡在前面。日后,或许会有更凶险的事。你……可愿为了我,吃些寻常女子吃不起的苦?”
清瓷没有丝毫犹豫,眼眸亮如星辰,说话掷地有声:
“我愿意。刀山火海,奴婢都跟着您。只要能帮上小姐,什么苦,清瓷都心甘情愿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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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的赵昭雪已连续几日食不知味。
赵母察觉有异,屏退左右,一番严厉追问下,赵昭雪将书坊前的冲突与那封信和盘托出。
“竟……竟有此事?!”
她与林舒的母亲从前也算手帕交,情谊不浅。
直到那年,丈夫赵连成下朝回府,砸了满屋瓷器,咆哮着“从此与林家恩断义绝”!
她一直不明所以,原来症结竟在这里。
“好他个林正宏!”赵连成被请来后,听完始末,额角青筋暴起,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当年风光无限时,我那般低声下气求他,他打两句官腔便把我搪塞回来,半点实利不给!如今他自己要掉脑袋了,倒想拖着我家一起死?!”
“老爷息怒,”赵母试图转圜,声音发颤。
“那林丫头……我看着长大,性情最是温顺和善。她既已寄居顾家,想必只求自保,未必真会……”
“妇人之见!”赵连成厉声打断,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狠戾与恐惧。
“你懂什么?那不是一封信,那是悬在我赵家头顶的铡刀!”
“只要它在林舒手里一日,我赵家就永无宁日!顾家那小子正愁没把柄对付我们,这信若落到他手里……”他猛地一拍桌子,“必须毁掉!不惜一切代价!”
这几日,赵昭雪往顾家跑得格外勤。
头一回来时,顾珍瑶还以为她是贼心不死,想上门来寻林舒的晦气。
心里当即就膈应上了:这人好没道理,欺负人都欺负到家里来了?
饶是她自己对林舒也谈不上喜欢,可终究是一家人。
谁知后面接连几日,赵昭雪都只是陪着她玩闹,言谈间对林舒只字不提。
顾珍瑶心里便琢磨出点不寻常的意味。
这日,她索性挑明了:“赵姐姐一连几日登门,可是有什么事?咱们相识多年,有事不妨直说。”
“还是珍妹妹爽快!”赵昭雪讪笑一下,脸上露出几分刻意的扭捏,“还不是为上回书坊的事……回去叫我娘知道了,好一顿训斥,非逼我来给林妹妹赔个不是。可我……我实在是拉不下脸,几次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我当是什么事呢。”顾珍瑶松了口气,却也正色道,“说真的,姐姐那日是太冲动了些。我知道你对哥哥的心意,可林舒不管怎么说也是我表妹,你那般说话,叫我和哥哥脸上也难看。”
“妹妹教训的是。”赵昭雪顺势拉住她的手,语气亲热,“所以呀,珍妹妹,你带我去林妹妹住的地方瞧瞧?我也好当面跟她赔个礼。”
顾珍瑶心里划过一丝异样,这要求听着有些怪,却又说不出具体怪在哪里。
她对林舒的院子本就不熟,领着赵昭雪几番绕路。
起初赵昭雪还能陪着笑脸,后来脸色便眼见着沉了下去。
顾珍瑶心下纳闷,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好不容易寻到那处僻静小院,林舒正挽着袖子在院中侍弄花草。
见她们来,林舒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放下花剪,浅笑道:“珍姐姐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