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拉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因为她需要拍卖的部位是“手”,考虑不能在皮肤上留痕,所以没有绑住她的双手,而是在右脚上套了脚链防止她醒来逃跑。
比起其他被绑来的受害者,她应该是最早醒过来的,并且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完全清醒。
毕竟这不是她第一次经历这种事。
多年之前她和妹妹被送到当地的福利院,院长迎接时脸上的笑容和蔼可亲,给她们换上崭新的衣服,还温柔地安抚她们初来乍到的不安。
那时她牵着妹妹的手,心里是高兴的,觉得未来的生活终于有希望了,或许在这里,她们能有一个温暖的“家”。
可是她错了,院长看似热情地招待她们,其实是把她们当做待宰的羔羊。这里表面是福利院,暗地里其实是齐全犯罪链的一个接口。
其涉及的犯罪行为很多,人口拐卖、贩毒、卖血、人体器官贩卖……
——这里是地狱,这些人比恶魔撒旦还要恐怖。
芙拉比妹妹要更幸运一些,经过检查发现是极其罕见的黄金血,作为某些富豪大亨的供血源,维持着基本的吃穿住行被封闭式圈养在这里,同时每天要接受各种药物注射。
可她的妹妹只是普通人体质,被带走后就再没有见过她。直到很久以后芙拉才知道,其实妹妹曾经就在她的隔壁,在她不知道的某天夜里,为了抢救突然大出血的珍贵体质,一直强迫输血输到死,最后被草草地被扔在荒野,无人问津。
三年前人体器官贩卖事件被揭发,在全国掀起轩然大波,福利院被犯罪组织第一个推出去挡枪。
或许约洛特莉已经忘记了,其实她们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在那个有着美丽晚霞的傍晚,而是在那个脏乱差、充斥着各种恶心气味的地牢里。
福利院院长提前接到要被调查封杀的消息,本可以顺利逃脱,却贪心不足想要带着她的血一起走,半路又折了回来。
早已超出可承受范围的出血量让芙拉的头脑眩晕,目光恍惚间却看到院长的头一折,脖子忽如喷泉般涌出血水。
芙拉的眼睛睁大。
一脚踹开院长,仿佛从天而降的少女砸坏抽血机,拎着装血的袋子,有些为难地皱眉。
“怎么这么多血,要给她注射回去吗?”她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几句,然后蹲下来,摸摸她的头,“痛不痛,还能坚持吗?”
跟她年纪相仿的女孩语气平常的一句关心,芙拉拽住她的手,感觉泪意已经凝睫。那时她是想大哭的,可意识却已经无知觉地陷入了黑暗。
再睁眼,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今天的阳光很好,亮亮的从窗户照进来,微风吹起雪白的窗帘,一朵黄色小花插在小瓶子里放在窗台上。
“那个花,是本来就有的吗?”开口的嗓音沙哑,喉咙干涩有微微刺痛,芙拉看着那点黄色,想起来自己都还没来得及道谢。
“那个啊,是送你来的约洛特莉小姐放在那的。”护士小姐站在床尾帮她把病床摇起来,“你还记得吗?就是那个白金色头发戴墨镜的——”
“我记得。”芙拉舔了舔唇,“她…总带墨镜吗?”
“对啊,我听说好像是因为畏光呢,”护士小姐歪着头回忆,“有些人就是生来眼睛就比较敏感嘛,不过不太影响正常生活的。”
之后她在医院住了一周,期间曾想找约洛特莉道谢,却被告知对方已经去处理下一个案件,归期不定。
等到出院的那天,法检中心给她送来了一笔钱,她看着窗边那朵小花,仔细考虑之后选择去一家花店做学徒,经过两年攒了一些钱,跟老板娘商量后,合伙又开了一家花店,她就在这里做店长。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就连她自己都以为不会再遇见的人,在那个灿烂晚霞的傍晚,如童话故事的美好结局般,她竟然真的那么巧地邂逅了。
至此一桩心愿已经实现,剩下的——
“喂。”
冰凉的刀刃猝不及防贴上脸颊,激得她睫毛忍不住轻颤,蹲在面前的男人轻嗤一声。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索恩玩味地看着她,从刚才就一直觉得有个呼吸声要比其他人更明显,原来是他特意抓回来的大鱼。
芙拉不吭声,当作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索恩也不生气,退开一步盘腿在她面前坐下。
“拍卖会应该已经开始了,你说她能不能在我杀掉你之前找到这里?”
“你还不如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逃跑路线。”芙拉闭着眼睛,心平静气。
“哦,那就是对她很有信心喽?”索恩眯着眼,想到什么,做出惊讶状,“你不会是故意被我抓的吧?这是你们的计划之一吗?”
说着他就要伸手检查对方口袋里有没有藏什么发讯器,芙拉睁开眼,抬手挡开他。
“怎么,你害怕了?”芙拉抬起下巴,很轻视的眼神。索恩看着她,轻啧了一声,转刀的手停下来。
“怎么会,我巴不得她来找我。”刀背轻轻拍着对方的脸肉,“不过这么看来她也不怎么样嘛,还故意让你这种普通人过来送死。”
“她不知道,是我,”芙拉死盯着他,语气很重,“是我先发现了你。”
约洛特莉眼睛不好,根本不记得谁的长相,哪怕索恩站在她面前,那么久远的事,她早就认不出来。
但芙拉,在他第一次假装送货员上门时,看到那双从帽檐下抬起的眼,就已经完全认出来。
——那是和他父亲一模一样的、永不知满足的贪婪。
“你一定在沾沾自喜吧,觉得自己伪装的特别好,然而事实是,她根本就不记得你。”芙拉微笑,轻柔的声音尽情说着刺痛别人的话,一点也不担心会不会激怒对方。
“你!”索恩一刀插进地面,裂开的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他伸手捏住下巴把人抓过来,侵略性的目光扫视她的脸,似乎想找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你呢?三年前,明明在同一件案子里,为什么她救下了你,却把我留在荒原里?”
“因为你不值得!”芙拉用尽力气大喊,声音在整个房间回响,“你父亲作恶多端、死不足惜!而你狼狈为奸、同流合污!你们!你们害死了那么多人,凭什么却没有半点愧疚!”
眼泪顺着鼻梁滑落,芙拉想起自己的妹妹,牵着自己的手,在后面笑着叫她姐姐。在那样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被眼前这个人的父亲生生抽干血,草草结束了短暂而黑暗的一生。
今时往日,相似的话语,一如当年踹飞他的少女。索恩不知道被哪句话刺到,狠狠扇了她一巴掌。芙拉偏过头,吐出一口血水,嘴里缺了颗牙。
“你很得意?”索恩拎着她的头发,“她分明也认不出你!她不过是顺手救了你,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以为自己是特别的那个?”
“我不需要她记住过去的我,”因为疼痛,眼泪更加汹涌,芙拉闭着眼,唇角却是微笑的,“因为她已经记住现在的我了。”
索恩还想说点什么,旁边的保镖适时过来拦住他。
“你已经违反了规则,”从他动手的第一下其实就该被拦下了,“事后我们将从的你报酬里扣去一部分钱。”
“随便你,一分不给我都不在乎。”他本来也就不是为了钱才干的。
甩开保镖的手,索恩捡起刀,听到楼上轰的一声巨响。
“怎么回事?”
“不知道,”有人试图联系但无果,“上面的人联络不上!”
“你们几个上去看看。”保镖队长指挥着其他人上去看看,自己则走到门口给boss打电话。
电话还没打通,雪白的墙壁却突然“砰砰砰——”冒出八发子弹孔,而后只见“嘭!”的一声巨响,墙体倒塌破出一个大洞,墙皮和灰尘飞舞之下,有人弯着腰进来。
“呦,这么热闹呢。”保镖队长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人拍拍身上的灰,坦然得好像只是去别人家做客,“打扰你们了吗?”
索恩看过去,眼睛一瞬间亮起。踢了踢脚边的人,他说,“看到了吗,你的救星来了。”
他看起来比芙拉还要高兴。
芙拉也抬头看过去,见到来人由她精心打理过、现在已经有些凌乱的黑发,两侧的大圆环耳饰还好好地戴着。
忽然就有些热泪盈眶。
“法检中心不能随意干涉Mafia,执法官小姐应该知道吧?”索恩站起来,“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过来呢?”
“以拍卖会嘉宾的身份呗,”约洛特莉掏出来邀请函扔过去,“既然都送上门了,不用岂不是白费你们苦心。”
索恩恍然大悟。
“原来是客人,失敬失敬。”他把手背在身后,“那尊贵的客人,您现在是在做什么?难道不知道Mafia不允许闹事吗?”
拐了一圈才说到重点,归根究底还是想以合理的理由对她发难。
约洛特莉扯了下嘴角:“你怎么这么啰嗦。”而且假惺惺的作态真的很让人恶心,像未发明完全的半成品实验体模仿人类礼仪。
“您确定要闹事吗?”这回问话的是旁边的保镖队长。
他们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问确认,倒还莫名有种开战前的仪式感。约洛特莉嗅到陷阱的气息,不得不怀疑这里是不是有什么监控摄像想要抓住她的把柄。
谨慎起见,约洛特莉想了想,摇摇头:“不是。”
“那您刚才?”保镖队长指着墙上的大洞。
“只是迷路罢了。”她撩了下头发。
芙拉在后面偷笑。
“那您还持枪进来?Mafia规定不允许带……”
约洛特莉手一松,手枪“啪嗒”掉在地上:“现在没了,而且这是你同伴的,我不过是跟他‘借’了一下。”
被“借”的人现在正躺在门口昏迷。
保镖队长哑然,有点没招了:“那我就要请您出去了。”
“那不行,”约洛特莉摆手,“我要带人走。”
保镖队长闻言顿时精神了:“如果您执意要强行把人带走的话——”
“什么强行,”指尖变出一张储值卡,约洛特莉塞进对方西装上衣口袋里,“我走正规程序,付钱的。”
“那也要等到竞拍结束后——”
“放心吧,”她搭上对方的肩膀,意味深长,“没人比我出价更高了。”
废话,楼上来拍卖的人都没了,她可不就是出价最高的了。
不知情的保镖队长误以为这张卡里有天价,瞳孔震地。
“啪——!”
一只飞镖插进保镖队长身旁的墙壁里。
索恩听够了他们愚蠢的对话,面色阴沉:“你跟她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保镖队长自有道理:“Boss说了不能被她抓到把柄,讲话一定要注意谨慎。”
“谁管你——”
飞刀破风而来直射面门,约洛特莉侧身闪开的同时,索恩已经逼近,短刀不带任何念力,仅凭□□力量刺出最简单的一击。约洛特莉蹙眉拧身后撤,顺手捞起地上的手枪。
“疑惑吗?”索恩看到她一瞬间的迟疑,兴奋得像迫不及待回答问题的学生,“当年你一击杀死我父亲,我那时想不通,明明父亲有很强的念能力,而你又那么年轻,他不该敌不过你。直到后来我才想明白,如果你的能力与念力失效有关,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因此从那以后我只专注武道。”
——还是个武学家。
约洛特莉“啧”了一声。
对方分析的倒是没错,思路方向也很对。所以说她这能力目前只发现对库洛洛是完全相克的。
拿起枪,她看了眼弹匣,这是一支有6发子弹的左轮手枪,刚才打了8发填过子弹,现在只剩下4发。
“唰——”
银光裂空而至,颧骨瞬间绽开血线。索恩的脸已经逼至眼前,温热的气息喷到她的鼻尖:“你还有时间分心?”
手枪旋回口袋,约洛特莉在腿上覆上“凝”,一脚踹在他的腹侧,借反冲力后跃拉开距离,反手抽出后腰的匕首。
念能力“亡者的叹息”悄然发动,她俯身避开横斩,匕首反手刺出,念力如同附骨之蛆,触及皮肉后层层侵蚀到骨髓。
一击即中后果断抽刀,滑步拉开距离。
“咳。”约洛特莉跪在地上喘气,看同样跪倒地的索恩。方才匕首贯穿了他的左腿,念能力在伤口蔓延侵蚀——效果比她预想的更好,但随后而来的念气消耗也压得内脏抽痛。
这家伙,其实还挺强的嘛。
一手撑着地面,索恩痛得额头不断冒汗。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啃食的诡异触感,伤口受念力摧残不断扩大。
全身的“练”骤然爆发,精准地将凝实的气都压向伤口四周,暂时阻止了念力继续扩散,他撕下一块布条,将伤口结结实实地包扎好。
嘴里咬着刀,他抬起头,虎视眈眈的盯着对面已经站起来的人。
如果现在对着他来一枪——
约洛特莉向他举起银色的左轮Model 629。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