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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莉迪亚的来信
?? 伊丽莎白收到了莉迪亚的来信。
自贝纳特家两位年长的女儿出嫁以来,凯蒂时常往来于彭布里与尼日斐,玛丽也见多了世面,两位妹妹都大有长进。
唯独莉迪亚,始终是全家焦虑的根源。伊丽莎白虽说总惦记着这位小妹的境况,盼着她的信,可又怕收到她的信:那些信里总夹杂着她不愿触及的话题——或是夸耀那位不成器的丈夫的种种优点,或是诉说对一条时髦裙子、一顶必不可少的帽子的渴望而寻求资助,要么就是恳请达西帮忙她的丈夫谋个职位……
伊丽莎白有时倒巴不得莉迪亚能变成一个终日为家务所累、为自己前途打算的主妇,忙得连提笔的工夫都没有(married women have never much time for writing.);可惜天不遂人愿,她那最小的妹妹还沉浸在那场轻浮的幻想中,一丝醒悟的迹象都没有。(Lydia was exceedingly fond of him. He was her dear Wickham on every occasion; no one was to be put in competition with him)夫妻俩挥霍成性,对生活也毫无规划。(It had always been evident to her that such an income as theirs, under the direction of two persons so extravagant in their wants, and heedless of the future, must be very insufficient to their support)
这几乎是伊丽莎白来彭布里之后唯一的心病。她从不吝于给予帮助,但如果她,或者更确切地是说达西的善心,反倒成了滋养他们继续那荒唐生活的土壤,那可就讽刺得不能再讽刺了。
她心知肚明,莉迪亚,或者说威克姆,真正的目标从来不是她,而是达西。他们可能带来的麻烦,也绝非止于一两个人,只怕彭布里的名声,将永远笼罩在这片挥之不去的阴云之下。毕竟,在成全莉迪亚这桩婚事之前,威克姆早已是彭布里账目上的一笔坏账了。
这剪不断理还乱的烦恼,沉甸甸地坠在她的心头;再想到妹妹眼前的窘境与未卜的前程,更是一阵痛心。
她的丈夫遵循着新婚生活中的一种温柔惯性,晚间准时出现在她闺房中。尽管达西向来自嘲不善于解读他人,( I cannot catch their tone of conversation, or appear interested in their concerns)他却凭着某种固执的直觉,总能精准地察觉她情绪最细微的变动。她只得敛起思绪,佯作无事。幸而那封信是单独寄给她的,她总能寻得片刻空隙,将此事妥善藏匿,留待机智化解。
达西自然不会忽略他妻子的异样。伊丽莎白·贝纳特,如今是达西夫人了,那充沛的活力向来是她最迷人的标志之一。因此,即便只是一丝阴霾,在她脸上也显得格外显眼。他表达了关切,见她无意倾诉,便也体面地不再追问。一位绅士,尤其是一位深爱妻子的丈夫,理当尊重妻子的沉默。他暗自琢磨,这或许是她离了朗伯恩娘家,初到彭布里难免有些不适应的缘故,这再自然不过了。
令他欣慰的是,妻子与妹妹已然相处得十分融洽,他不在彭布里时,她们自有她们的乐趣,这倒省了他一桩心事。他们避开了伦敦今春的社交季。然而,庄园与其他各地的事物仍需他时常奔波。即便同在彭布里,白日里也总是各有各的忙碌:她学习管理庞大的庄园账目,他处理各种生意。
因而,只有在夜幕低垂之后,他才得以全身心投入到另一项紧要职责之中,向他的妻子奉献他全部的关切,这既是婚姻赋予他的义务,巧合的是,也恰好是他每日翘首以盼的、最乐意的付出。对此等完美的逻辑,达西由衷满意。世上还有比这更两全其美的事么?
他曾出于好奇,翻看过一两本乔治安娜痴迷的爱情小说,通常读不上几章便觉索然无味,觉得它们徒有空泛的辞藻。如今他却觉得,那些作家笔下描绘的眷恋,尚不及他亲身所感的十分之一。他一向厌恶任何形式的伪装,也从不羞于坦率地表达爱意。于是,他的贴身仆人便也心照不宣地适应了他新的习惯,适时地将那过于整齐的床铺,摆弄出一些合乎情理的、有人在此安寝过的痕迹。
近来,因为伊丽莎白的缘故,他与加德纳先生的通信也频繁起来,时常商讨些投资事宜。这天,他忽然想起寄给加德纳先生的一封信中,有一处尚需补充,便吩咐仆人去即将寄出的邮袋(mail bag)里将信找回。仆人却回报说,并未找到达西先生的信,倒是有一封寄往伦敦给加德纳先生的信,上面的署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达西接过那厚厚的封信拿在手里,用火漆密封得极为仔细,显见得非寻常书信,而是携带着钱款或机密。他思忖片刻,没有过多反应,只说这封也是他寄出的,还需要再找到另外的一封。
待仆人离开,他仔细端详,寄信人分明写着艾德蒙·希尔先生,笔迹乍一看像他的,但他作为当事人总能确定这封信绝不是自己写的无署名商务函,且自己也不认识这位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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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晨间室清算
???? 在彭布里,寄信的无非是他和几个管理产业的先生,谁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模仿他的笔迹,寄信给加德纳先生呢?他几乎很难想到第二个人了。
达西忽而想起前几日翻看账本,注意到伊丽莎白从她的零用钱(pin money)中支取了五十镑。他原不曾在意那笔小额开销,但此刻,它却成了最后一块拼图,近来所有线索骤然串联起来:她在晨间室埋头书写的专注,连他经过都未曾察觉;她傍晚时分超乎寻常的安静,眼神常常飘向远方。这些片段与眼前这封化名信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他不愿接受的结论:她正瞒着他进行一桩计划。这带来的痛苦和不甘,远胜于最初那点被隐瞒的疑惑——她究竟遇上了什么难题,竟要独自面对?
达西果然在晨间室找到了她。之前,乔治安娜偶尔在这里读小说,现在这里成了伊丽莎白这个新女主人的小天地。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静静地笼罩着书桌,茶杯的热气在光柱中袅袅上升。他的目光掠过桌上摊开的书籍、账本和信纸,在这片寂静里,仿佛能听见她忙碌的余音。一股混合着敬佩与疼惜的柔情,在他心头悄然弥漫开来;但转念想到她竟是从这百忙之中,挤出时间来背着他筹划些什么,那点怜惜便又掺进了一丝烦躁。不过,伊丽莎白此刻倒并未忙碌,只是坐在椅子上安静看书。听到敲门声,她抬起头,脸上漾开笑意,请他进来。
他仔细关好门,守护住这只属于他们二人的天地,这才走上前,开始了一番煞费苦心的寒暄。达西努力将话题引向账本和那封信,一面又仔细留意着她的神色。尽管他一向不擅长揣度他人情感,但对她,他总愿意一试。他又何尝不知道她的敏锐,于是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一边问她最近是否需要添置衣物或别的,如果需要的话要告诉他或者让雷诺兹太太直接安排,一边在房间里踱步,欣赏她新添的布置。
“我什么也不缺。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伊丽莎白答道。先前笼罩着她的那层忧虑神奇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柔的微笑,几乎要让他迷醉其中。但这完美的掩饰,反而更坚定了他的猜想,也加深了因被隐瞒而产生的不快。
“我的意思是,无论你需要什么,或是想做什么,我都可以为你安排。你大可不必……动用你自己的零用钱。”他竭力让话语不那么生硬,但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感觉,先前那份刻意营造的亲昵已荡然无存。
????伊丽莎白将脸侧向一边,避开了他的目光,好像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她转回头,嘴角依然弯着,眼神里却带上了他曾在罗新斯领教过的那种审视与锐利。“我想,我总还是有权利安排自己的零用钱的吧,威廉?”她轻轻笑了一声。
“当然,”达西故作轻松地接话,但声音在伊丽莎白听来,已透出寒意,“我只是前几天查看账本时,无意中注意到你支取了一笔钱。”
“达西先生……”伊丽莎白的声音微微扬起,“您在亲自管理我对零用钱的使用吗?”这显然不是试探,是嘲讽。
“我想,我有权确保我的妻子将钱用在恰当的地方。”他努力保持绅士的风度,毫不退让地回应。
“您这是在怀疑我么,达西先生?”她明知五十英镑对他微不足道,丈夫关心妻子的用度也实属正常。但长期以来,因莉迪亚而积压的焦虑、羞耻与无力感,在此刻被瞬间点燃,如同一只被针尖刺中的鸟儿,霎时间竖起了全身的羽毛。
伊丽莎白仰视着站在书桌前的达西,他显得比平时更高大了,脸上残存的那点柔和,随着她的发问消失得无影无踪。瞬间又变回了那个在哈特福德郡时,冷漠峻峭、令人难以捉摸的模样。而这恰恰最大限度地激起了她的对抗之心。她心想,难道他真的因为支取了五十磅来兴师问罪吗?这可太荒唐了。但转念一想,如果只是因为这个,她倒也心安了。
“我只是觉得奇怪。”他声音低得仿佛压在胸口,边说边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
伊丽莎白的脸色大变。那正是前几天寄出的信。她亲手包装好,仔细封了火漆,吩咐贴身女仆过两日再悄悄混入邮袋,本想着能悄无声息地随达西的信件一同寄往伦敦。
“我无意探究你的私事。”达西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只是,我的仆人发现了这封……嗯,‘彭布里的艾德蒙·希尔先生’寄往伦敦给爱德华·加德纳先生的信。”
伊丽莎白的脸颊蓦地烧了起来,一时语塞。她心下飞快地计较:信怎会落在他手里?他拆看过了吗?作为彭布里的主人,他自然有权拆阅任何可疑的信件。可若他真看过了内容还来这般发问,她倒有了与他强辩到底的理由。
“起初,我满心疑惑,”达西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波澜,“可见寄信人模仿了我的笔迹,收信人又是加德纳先生……伊丽莎白,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3.真相与止息
????回应他的是伊丽莎白倔强的沉默。
“所以,我没有拆开它。说实话,内容于我无关紧要。”他顿了顿,声音里渗入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和委屈,“我只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近来你总是心事重重,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既需要支取款项,又得用化名写信瞒着我?”
伊丽莎白的心跳撞击着胸口,全身紧绷仿佛如临大敌。然而,达西的语气缓和下来,不再是质问,充满关切与忧虑。这反而让她尝到一丝辛辣的懊悔——她竟先入为主地将他想成会为五十英镑兴师问罪之人。更令她无地自容的是,她方才甚至怀疑他会私自拆信,全然忽略了他那谨慎到近乎严苛的绅士品格。
既已如此,他手握信件,任何刻意的解释反倒显得多余。只要最终能依计帮助莉迪亚,让他知晓也无妨。思及此,她紧绷的神经忽然松弛,长长舒了一口气,表示并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请他拆信一看便知。
伊丽莎白见达西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大概没想到她如此坦诚。他又多次询问她,一定要确认她是否出于真心,而非赌气。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连,那专注的神情让她觉得,比起信笺里的秘密,她此刻的反应于他而言重要得多。她迎上他的目光,平静地点了点头。
达西这才拿起放在桌角的裁纸刀,利落地划开火漆。他将折页里的钞票抽出,小心地放在桌上。打开信笺,他的目光迅速扫过那寥寥数行。顷刻间,他眉头紧锁,捏着信纸的手烦躁地向下一挥。
“伊丽莎白,”他眼底仿佛有余烬复燃。“这件事,真的需要瞒着我吗?”
伊丽莎白骤然站起身,走到窗边,彭布里优美的湖景映入眼帘,却无法抚慰她分毫。她从不畏惧质问甚至挑衅,但唯独在莉迪亚的事上,她无法理直气壮。她无法回应他那灼人的目光,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强烈的情绪汹涌而来:想到妹妹不堪的处境,她一阵伤心;想到达西在此事上为贝纳特家所做的一切,以及那永难偿还的恩情,又是一阵酸楚;想到未来或许永无止境地要面对这桩婚姻带来的耻辱与烦扰,则是一阵深深的无力。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还是你觉得,我会吝啬那五十英镑,阻止你去帮助自己的妹妹?”达西带着怒意的、冷峻的质问从她身后传来。
“不!”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被误解的滋味,急切地回道。
达西见她久不答话,正拿着信转身想要追问,却从她简短的回答里听出了浓重的哭腔。他这才意识到,她是背对着他在哭泣。霎时间,满腔的疑问与不满都化作了懊悔。
他快步走近,果然见她肩头微颤,正用手帕擦拭眼泪。他心头只剩一个念头——将她拥入怀中安慰。却又悔起方才的严厉质问,唯恐这亲近撞上她那如针般锐利的倔强。上一次见她这般落泪,也是因为莉迪亚,那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被该死的礼节束缚得手足无措。如今他已是她的丈夫,难道还要同样默默地站在一旁吗?
????“原谅我……伊丽莎白……我真是无礼……利兹,请你……”他语无伦次地低声道歉,那些词语仿佛不受控制地从他口中溢出。他一边低语,一边试探着、轻柔地揽过她的肩膀。她没有抗拒,只是低着头啜泣。他这才鼓起勇气,轻柔地环住她,唯恐这片刻的温存不足以弥补他的失言。
????“亲爱的,我真抱歉……我不该那样说话……”达西随即感到她将脸颊埋进了他的胸膛,身体因啜泣而颤抖,他更觉得愧疚和后悔。
自从收到莉迪亚的来信,伊丽莎白便像被风暴追逐的林中鸟,精疲力竭,却无枝可栖。她渴望向人倾诉这重负,却又最不愿让达西成为那个人。这种孤立无援之感,在方才的误解与质问中,终于如积蓄已久的洪水般决堤,随着泪水奔涌而出。此刻,尽管误会尚未澄清,他宽厚坚实的怀抱却已成了她唯一的避风港。
“我……见你近日总是忧心忡忡,又悄悄支钱、寄信……我只是担心,利兹,你是遇上了什么难处,偏你又总是那般要强,不肯对我言明……”达西断断续续的解释在她头顶响起。伊丽莎白激动的情绪也在这温暖的包裹中渐渐平复,静静感受着他的体温与关切。
“别说了,威廉。”她没有抬头,也无心去看他此刻的神情,只是更深地偎依在他怀里。“我从未那样想你。只是……这件事不只关乎莉迪亚,还牵涉到他……我知道你多鄙视他,避之不及,只听到他的名字对你来说都是一种惩罚。”
????“所以,你认为我会因为对他的憎恶,而对你帮助莉迪亚心存芥蒂?”达西的声音低沉下去,“利兹,我从不瞒你。我看到那封信,以及方才你的反应,我确实动了怒气。”
她终于抬起头。他眉宇间依旧紧锁,愠色未全然消退,可那双眼睛里却盛着不容错辨的受伤。
“但我气的从来不是这个。”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被刺痛后的沉静,“我气的是,为什么在遇到烦恼时,你的第一个念头是把我推开?难道到了今天,我仍然不值得你信任和依靠吗?”
????“不!当然不是!”她急忙辩白。莉迪亚是她的妹妹,有求于她,她无法坐视不管。而正是因为他如此值得信赖与依靠,她才更无法与他分担这份苦恼——她来到彭布里短短几个月,日日目睹他为庄园竭尽心力,难道还要让他为她所痛恨的人分神操劳吗?
伊丽莎白伸手轻轻抚平被泪水濡湿的领巾,心中涌起一阵歉意。“我一想到这件事就痛苦不堪。你独自去了伦敦,拒绝了舅舅的帮助,尽全力给她一场体面的婚礼。我们当时甚至……毫无瓜葛。你已经为我那可怜的妹妹莉迪亚、为贝纳特家做得够多了……”
“我说过,利兹,你家人无需谢我,我做这些事情只想到你...”达西低声回应。
“我知道!我知道你会这样说!”伊丽莎白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温柔的急切,“威廉,可是我那时被爱意蒙蔽了心智,满心以为你做出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我。(He had done all this for a girl whom he could neither regard nor esteem. Her heart did whisper that he had done it for her.)但现在,随着我们朝夕相处,愈发看清你的底色。我更愿意相信,即便那人不是莉迪亚,你至多也只在心里感叹她是个‘傻姑娘’,最终仍会想办法助她脱离窘境。因为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正直、更尽责的人了!”
“况且,除了这件事,还有…他带给你的其他不堪的回忆。到此为止吧,”她语气柔和却坚定。“只要有我在,你就别再想趟这浑水。”
“可是,利兹,我们已经是夫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不,威廉,”她轻轻摇头,目光恳切却不容置疑,“这是贝纳特家的私事。我既是贝纳特家的女儿,由我来处理,再合适不过。”
达西思忖片刻,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缓缓开口:"他…终究是从彭布里出去的人。若非我一味遵循父亲的遗愿,又被那点可悲的、维护家族体面的傲慢所驱使——不屑于与这等小人多作纠缠,总觉得将事情压下能省却不少麻烦,也不至于一次次填补他的亏空,养大了他的胃口,铸成大错。若我早些放下那套‘体面的仁慈’,与他划清界限,将他的行径公之于众,后来许多人或许便能免于受害……(He generously imputed the whole to his mistaken pride, and confessed that he had before thought it beneath him to lay his private actions open to the world.)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里带着深刻的自嘲与苦涩。“如此说来,我岂非成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么……我既是这祸事的始作俑者,如今又是贝内特家的女婿,于情于理,这件事都与我脱不开干系了。”
伊丽莎白一阵愕然。她立刻温言安慰,说对于威克姆这等品性恶劣的无耻之徒,世人总是难以想象其无耻的下限,(draw no limits in future to the impudence of an impudent man.),而这恰恰是达西这样品行高洁的绅士最为缺乏的“能力”。
“威廉,”她轻声唤道,目光中充满了温柔的责备,“亲爱的,你最大的缺点之一,就是你那可敬又可叹的习惯——总是把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肩上。况且,若真要追本溯源,”她语气一转,带上了一丝无奈的调侃,“我现在是你的妻子,也是彭布里的人了。这么算来,我们这关系岂不是纠缠得更深了?天哪,我们现在倒真成了名正言顺的‘一家人’了!”
达西回以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既有对这份纠缠命运的无奈默认,更有一份对她在此刻仍能保有这份犀利幽默的由衷钦佩。伊丽莎白见状,随即坦言道,自己思虑良久,才想出这个帮助莉迪亚的办法:化名将钱先寄给舅舅,再以他名义进行资助的法子。这笔钱必须明确是给莉迪亚个人的。
“如此一来,”她解释道,“既保全了彭布里的名声,也能防止那对夫妻总觉得身后有个取之不尽的宝库,从而更加肆无忌惮地挥霍。”
达西沉吟着,没有反驳。他不得不从心底钦佩这位彭布里新女主人的周全与智慧。
阳光恰好洒在她脸上,鼻尖上细微的绒毛清晰可见,她的脸颊因方才的情绪激动而微微泛红,泪痕尚在。道理已然说通,共识也已达成,空气中仿佛仍飘浮着争吵的余韵,需要一点温情将其抚平。他低下头,目光拂过她还有些湿润的睫毛,最终,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额角,仿佛无声的求和。
他感受到她的紧绷的肩头就在这一吻落下时,悄然松弛了下来。这细微的变化给了他勇气。他的唇顺着泪痕,向下轻触她的脸颊,这一次,带着更清晰的怜爱与抚慰。她没有闪躲,反而微微仰起头,以一种不易察觉的姿态迎合了这份亲近。他随即将她搂得更紧了些,用这个动作默许了她的一切安排。而她也将脸颊彻底埋进他的胸膛,手臂环上了他的腰。此刻,所有残余的委屈、歉意和未尽之言,都在这个紧密的拥抱里找到了最终的归宿。
“但是……”片刻的温存后,达西还是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克制的困惑,“那笔迹……你究竟是如何模仿的?我初看时着实吃了一惊。还有,这位‘埃德蒙·希尔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
伊丽莎白只是俏皮地一笑,并不作答,只是邀请他一同出门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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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债主
????晚间,达西果然如往常般出现在她的闺房。心头重负既已卸下,夫妻间的氛围便恢复了往日的轻快。他们喝着茶,闲适地聊着天。伊丽莎白告诉丈夫,她又仔细考虑过,莉迪亚的信既是写给她这位姐姐的,后续的接处理自然应由她来安排。这些资助款项,今后依旧从她的零用钱中支出。
既然是她的私人用款,那么恳请他依旧不要过问。对于金额,她心里有数。这次她虽然支取了五十磅,但实际上只邮寄了二十磅给莉迪亚。这笔钱只够应急,却不够挥霍。如果遇到数额巨大的情况,她自然要和他商量。
“若是我的零用钱不够了,”她倚着梳妆台,将那个经过她精心封装、多层火漆密封而显得格外厚重的信封拿给他看(letterlocking),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说不得,我还要向达西先生借款呢!”
达西本想建议她使用支票更为便捷安全,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此刻,显然不宜发表任何务实但扫兴言论。
“那么,”他将那封信放在一旁,手顺势轻轻撑在梳妆台边缘,仿佛防止这位未来的“欠债人”忽然逃脱。他微微俯身,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里带着一丝低沉的、只有她能听见的笑意:“我将十分荣幸,能成为达西夫人的‘债主’。”
“我想……您大可以相信我的信誉。”她仰头看他,眸中灵动的光芒半是调笑,半是挑衅。他的心中又是一荡,一种无声的灼热在他沉静的眼眸深处静静燃起,随即激烈地席卷了他全部的感官。
“当然,”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刻意的审视和谨慎,“以我对您的了解,我对达西夫人的人品自然是充分信任的。只是……我很好奇,您打算用什么来‘偿还’这笔债务呢?”
他缓缓逼近,直至两人气息交融。接下来的时光,便以一种远比语言和契约都根本的方式,经由一场漫长而甜蜜的“谈判”,圆满履行了关于此项“债务”协议,并彻底消除了白日里的一切不快。
房间里,最后一丝动荡的气息也归于宁静。壁炉内的余烬闪着暗红色的光,将温暖的阴影投在帷幔上,为这私密的空间更添一层庇护。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慵懒的满足感,所有的情绪此刻都已软化成了枕畔的呼吸。
伊丽莎白沉浸在一种被全然包裹的安宁中,怀抱着世间最温暖的慰藉,感受着他卷曲的头发将她的脖颈蹭得痒痒的;而达西则像陷在棉絮中,温暖且没有任何缝隙,继续沉溺于那一份独属于他的、宁静的、甜美的柔软中,甘愿被磨平所有的锐利的棱角。
“转眼又是复活节了…”伊丽莎白说。
她感到那份紧密依靠着她的重量先是一微微一轻,随即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沉沉落下。
“是的,往年这个时候,我大概在去罗新斯的路上了…”他闷闷的声音从模糊地传来,他显然不愿意面对这件麻烦事。
“那么今年…至少也该写信问候一下呀!”她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
“我还没这份心思。”他的拒绝带着一股不愿掩饰的烦躁,听起来反倒有几分孩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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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当年在朗伯恩,伊丽莎白可以斩钉截铁地对凯瑟琳夫人宣称,她的幸福与旁人无关。但如今,这位长辈真的因自己而与外甥交恶,终究是她不愿看到的局面。她伸出手,指尖轻柔地拂过他微微发热的耳廓,继而轻轻托起他的下颌,像一个温柔的引导者。“威尔…说到底,她毕竟是你的长辈,是你在世的、仅有的几位至亲之一了。”
在她的触摸与劝慰下,他终于不情不愿地抬起头,利落而又慵懒地向上蹭了寸许,自然地回枕头的凹陷中。直到两人呼吸相闻,四目相对。
“我怕她回信时,又对你恶语相向。”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像上一封那样的信,我一个字也不想再读到。”
他指的是在他们订婚后,凯瑟琳夫人那封措辞激烈、充满了愤怒与鄙夷的回信。在那封信里,这位尊贵的夫人措辞尖刻,将她所能想到的一切轻蔑的词汇尽数抛向伊丽莎白,也毫不留情地指责了达西的“堕落”与“失察”。那封信直接导致了两家关系的彻底冻结。
????“你不必将此事太过放在心上。”达西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与彭布里交恶,于她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以凯瑟琳夫人的精明,绝不会让这种局面持续太久。”
这话固然在理。任何人都不会愿意与他这样地位和财富的绅士长久失和,何况是凯瑟琳夫人这样一位需要为女儿未来筹谋的寡妇。她那专横的背后,何尝没有对自身地位的忧虑?她那勃然的怒火,又何尝不源于对未来的不安?然而,达西话语中那不容置疑的,冷静到极致的利益权衡,如同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掀开了贵族亲戚间那层温情脉脉的外衣,将底下那点心照不宣精密算计的内衬展露无遗。这赤裸的真实,让伊丽莎白在恍然大悟之余,泛起一阵怅然。
????“话虽如此,”她轻声道,“我们终归是晚辈,没有坐等长辈先低头的道理。”她微微支起身,在昏暗中望向他。垂落的发丝贴着她的脸颊,也拂过他的下颌。
“你总是这样体贴周全…”他抬手,轻抚她的面颊。“只是,她来信中的用词,激烈到我不便向你复述。”
“噢,我倒能想象一二。”伊丽莎白顽皮地一笑,眼神在微光中闪动,“不过,容我提醒您,达西先生,正是凯瑟琳夫人当初星夜兼程赶到朗伯恩,就为了当面指责我‘高攀’并企图让我发誓不与您结婚。从结果来看,她倒成了我们最意想不到的媒人。”
达西被她这奇特的逻辑逗得发出一声短促而愉悦的轻笑。“如此说来,我真该好好‘感谢’我这位姨母了。”
“的确,”伊丽莎白郑重道,“而且,容我再次提醒您,她现在可不仅仅是您的姨母,也是我的了!”
达西又被她的机灵逗笑,将她揽入怀中。她蜷缩着,脸颊贴在他的温热肩头。
“好吧,容我想想这件事该如何措辞…”他妥协般地低语,吻了吻她的发丝,指尖眷恋地在她的发梢缠绕。
????达西止不住想到,这位固执的姨母着实让人伤神。他确信,以姨母之深谙世故和对现实利益的考量,绝无可能与彭布里长久交恶。再者,木已成舟,她不至于继续徒劳地干预既成婚姻。
然而,自幼见识姨母如何将专横的掌控欲施于他和费茨威廉表哥,他几乎可以预见,她若愿意维持往来,难保不对伊丽莎白出言不逊。届时,他作为晚辈,固然不能以同样失礼的方式反击;但作为丈夫,他也绝无法容忍妻子再经受他曾感受过的不快。如何在保持体面的前提下,让姨母明白他的底线,同时确保妻子不受委屈,这中间的分寸,着实需要慎重思量。
????思绪及此,他苦笑着自嘲道,自己曾不无严苛地评判过贝纳特家人的某些不得体的行为。可如今冷静审视,他自家这些高贵的亲戚,在维系体面这件事上,也未必总能做得无可挑剔——更何况,还有威科姆这等真正的无耻之徒。他竟长久地顺从于那种专横的体面,间接包庇了真正的恶,反过头来却去苛责那些无伤大雅的失仪。这真可谓绝妙的讽刺。
“我们这算是…扯平了。”伊丽莎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即将入睡的倦意。“看来无论是贝纳特家那些‘可爱’的亲戚,还是达西家这些‘高贵’的亲戚,我们都逃不过这道难题。幸运的是,我们现在彻底成为‘一家人’了。”
这句充满玩味的结语悬在温暖的空气里,两人一时无言,唯有余烬在壁炉里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为这无可辩驳的事实作证。
当最后壁炉中几点火星在灰烬中明灭不定,万物都将沉入梦乡之际,他的声音低沉地响起,终于再度划破了寂静。
“利兹…你是个慷慨的人,不会戏弄我…”(You are too generous to trifle with me)达西的声音断断续续。“你究竟…怎么模仿我的笔迹的?还有埃德蒙先生…”
他话音未落,便感受到一阵温热的柔软覆上了他的嘴唇。他便无法再问下去了,先是以同样的动作欣然地回应,随即以一种更热烈的方式永久地接受了她给予的回答。这恰好印证了他先前的逻辑——婚姻赋予他的每项义务,最终都奇妙的化作了另一种名正言顺的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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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好亲戚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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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晚间,达西将打算写信邀请凯瑟琳夫人来访的念头告知了妻子和他的妹妹——彭布里如今的两位女主人。他坦言,以凯瑟琳夫人一贯的挑剔,少不得要劳烦她们费心准备,因此必须先行征得她们的同意。
她们紧挨着坐在沙发上。伊丽莎白对此欣然应允,乔治安娜的脸上却泛起了两团窘迫的红晕。
“我……我实在有些害怕凯瑟琳姨母。”乔治安娜小声嗫嚅,“她总爱坐在一旁听我练琴,哪怕只弹错一个音符,也逃不过她的训斥……”
伊丽莎白立刻递给乔治安娜一个温暖而狡黠的眼神,轻松地安慰道:“亲爱的,把心放回肚子里吧。这一次,你绝对不是那个会首当其冲承受她全部注意力的人。”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胸有成竹的笃定。
达西听到妻子这副视死如归般的调侃,忍不住摇头失笑。
“你可真了不起!竟然一点儿也不怕她。”乔治安娜与这位嫂子相处已有时日,却仍时常被她言行中那份无所畏惧的活力所震撼。她亲眼见过伊丽莎白如何用俏皮话公开调侃她那威严可敬的兄长,而他非但不恼,眼底反而会流露出罕见的温柔。这在彭布里也好,在伦敦也罢,都是乔治安娜从未见过的景象。如今听闻她连凯瑟琳夫人也毫不畏惧,敬佩之情更是油然而生。
“真是巧了,我这个人生性倔强,决不肯让人把我吓倒。别人越是想来吓唬我,我胆量就越大。”(There is a stubbornness about me that never can bear to be frightened at the will of others. My courage always rises at every attempt to intimidate me.)她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达西。他正斜倚在壁炉上,眼神玩味地盯着她,手里端着一杯酒。(Mr. Darcy, who was leaning against the mantelpiece with his eyes fixed on her face,)那姿势一下子就让她想起去年在牧师公寓他那灾难性的求婚了。
她随即愉快地回忆起上一次见到凯瑟琳夫人还是在朗伯恩,只是这段经历并不愉快,乔治安娜对这件事也有所耳闻。而更早之前,便是在罗新斯了——那时,达西和费茨威廉上校也在。
“原来你们在罗新斯时就已经是好朋友了?”乔治安娜天真地问。
“当然。”达西的回答简洁利落,随即抿了一口酒。
“嗯……”伊丽莎白故作思忖,调皮又无奈地拖长了语调,“如果那种突如其来地登门造访,局限于频频问候家人健康或是干脆沉默不言,也能算作好朋友的话……那么,我们当时的确算得上是‘极好’的朋友了。”
她话音刚落,达西的脸颊瞬间染上了一层薄红,只是端起酒杯又饮一大口酒。
乔治安娜见兄长的脸变红了,只以为是那酒太烈,或是他喝得太急。对于这位她素来敬重的兄长,她自然是不敢出言提醒的。但他神色尴尬,早已不是往日那镇静持重的模样,又见伊丽莎白眼梢流露出得意的微笑,她虽不知在罗新斯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对嫂子话中的弦外之音听出了一二,其余的,便只能留待自己日后慢慢体味了。
“总之,在罗新斯的那段时光,着实令人难忘。”伊丽莎白继续用那种故作沉思的语调说道,“不过,仔细想想,凯瑟琳夫人对我的人生产生的影响,还真是不可谓不深远。从某个奇特的角度看,她给予的‘帮助’可不算少。正是因为有这些‘热心肠’的好亲戚,我们的生活才会这般……别有滋味。”
达西自然明白她所指为何,又想到前日所谈的威科姆一事,更觉得一阵气闷。他意味复杂地轻哼了一声,再次举起酒杯,有些烦躁又无奈地将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带着一种近乎任性的神情地说道:“是啊。这些好亲戚,真该再多来半打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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