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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魇着的秦三小姐

    金陵城的大雪铺满了一整条长安街,望舒在层层的枷锁中抬起头,仰望着这残余春光,嘲笑着都立春了,竟还惹了这倾盖的大雪。

    什么满门抄斩、世代忠良的话都听不太清了,连百姓的哭声都被飘雪死死压住了。寂静地纷飞之间,望舒正欲低头,却在远处瞧见了一抹青灰布衣。

    跪坐在前的秦父也瞧见了,一时激动,身上的枷锁也跟着响动,被身旁的刽子手一脚踢在血地上:“老实点!动弹什么!”

    望舒跪在后方看的很清楚,双眼泛红。她有些不自控地想起身,可沉重的枷锁让她动弹不了分毫,她的手筋脚筋早已被挑断了。

    雪花本挂在在她通红的鼻子上,因着她轻轻侧头而逐渐掉落。

    算了,她如今只怕她那可怜的姐姐真的认出了......那这吊着的最后一口气,就真得散了。

    在风雪中,头戴白巾、身着布衣的青年没有再往前,他屹立着,如一棵雪松。而他双手摊着的,像是民间常存骨灰的黑木盒。

    他就这样望着,望着姐姐,没有愤怒也没有怜悯,仿佛是宽慰,也仿佛是......

    “姐姐...”望舒忽的哽咽了,从她的眼神望去,只看她左侧身前的血衣女子,突然跪趴在地。

    姐姐终究是认出来了。

    “望儿,他来了,他来接我了。”明舒呆呆地凝望着那遥远的木盒,眼泪让她有些看不清,于是她拼命眨眼。她扭着血肉模糊的腰身,缓缓挺身而抬头,竟留下一滴血泪。

    “他从战场回来了...”

    望舒知道姐姐还好只是又魇着了,无声中,她握紧拳头,慢慢沉下心中怨怼。

    她淡淡抬眼,眺望去那如松般的青年。

    想不到,最后来为秦府收尸的,是他。

    南疆兵败,长安军主帅被敌军斩杀于丹砂,几乎全军覆没。可他却成了唯一还活着的将领,成了司徒府仅有的后人。

    想到这里,她便深感悲哀。若长安军无存,能抵挡大燕铁蹄之人,还能有谁?届时国门将破,百姓必将深陷水火。

    金陵也将步入怀城的后尘。

    许是她盯着他的时间太久,久到他也扭头瞧了过来。

    漫天飘零的鹅毛大雪之中,那青年的双眸竟悲戚了几分,浑身皑皑的望舒早已望不清,只是仿若所觉,而微微轻笑。

    无碍了,秦望舒仰起头,任由雪花飘落于撕裂苍白的脸庞。

    “若有来生...不负春光...”

    大刀一挥,赤血染透了霜雪。

    百姓哭喊震天,兆元四年春三月,金陵城天降飞雪,数日未停。

    ......

    “小姐!小姐!你快醒醒!大夫人来了!”

    逐渐清晰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像是从梦里,又像是身边人,秦望舒一时也分不清,只觉着膝盖好疼,难不成是死后还能感受到挖骨之疼?

    ‘轰’地一声,祠堂紧锁的门竟被这大夫人一脚踢开了,一下子众人皆是惶恐不已,见这怒气,大伙也不敢上前阻拦,还是有眼力的嬷嬷赶紧转身去找外祖母来救命。

    而这一下,也终于震醒了在痛苦里挣扎的秦望舒。

    秦望舒突然睁开泛红的双眼,五感似乎只恢复了双耳,她便寻着脚步声去找寻沈慕青的声音,好不容易摸着了娘亲的脚踝,便抬头迎笑,双眼含泪......

    然后下一秒被怒气冲冲的沈慕青一巴掌狠狠扇下。

    “我竟不知你好大的能耐,竟要火烧祠堂逃出去,若不是我来得...”

    秦望舒渐渐看清了,她睁着红透了的双眼,泪如雨下。

    “娘......”

    沈慕青脸色一白,被吓得直退一步。要知道秦望舒可是个养刁了的泼猴,不管是否做错,只要受了巴掌,必然是要翻天不顾的。

    这是怎么回事?

    当年的秦望舒的确如此,□□烧祠堂被当场抓包,逃婚不成,受了巴掌,便和沈氏大闹祠堂,更是叛逆到宣扬再也不做秦府人,嚷嚷着出去行走江湖,最后被最疼她的外祖母囚禁于柴房中闭门思过,然后...

    年幼的秦望舒竟把柴房烧了!逃之夭夭!在天地之间飘荡了一年多才回到京城成婚,领着临安女侠的身份欲回金陵,好不风光。

    “娘......我错了,我错了......”秦望舒泪如雨下,只当是梦。

    “你在说些什么啊?”沈慕青从地上坐了起来,伸手贴贴秦望舒的额头:“你没发烧啊?”

    不止是沈慕青惊讶,望舒的贴身丫鬟芳草,更是惶恐地跌坐。

    自打芳草出生以来,便没见过小姐道过歉......

    “别卖可怜,秦望舒!”沈慕青收手,盯着她一脸不悦。

    可秦望舒仍就沉浸在上一世的漫天大雪中,根本没听清沈慕青在说什么。

    上一世,秦府被抄家之时,母亲一人执剑护佑了家中女子,最后以血洒秦府大门,以身堵门,百姓不忍,纷纷上街围着秦府声讨了好几个时辰,才换得全府上下妻女的清白。

    母亲横死门前,最后和所有负隅抵抗的府中人一起被丢去了乱葬岗,死无全尸......

    秦望舒终究没能见到沈慕青的最后一面。

    “娘!别走!别走!望舒知错了!望儿再也不去了,哪里都不去了!”秦望舒竟转身,朝着沈慕青重重地一磕,眼泪决堤。

    “不听话就赶去柴房!简直胡闹!欸,这什么声?”外祖母大喊一声。

    这磕头的声音着实吓人,不等沈慕青上前扶起,几个老嬷嬷眼疾手快,已经上去扶起了秦望舒。

    “居然是望儿在磕!”外祖母脸色变了又变。

    “快快快!快去叫我那三个姐妹都过来瞧瞧,快!”外祖母赶紧推了推身边的嬷嬷,吩咐好了才走过来仔细看。

    沈慕青叹了口气,接过嬷嬷的手,抱着秦望舒站起来,又着实吓了一跳:“你这孩子...怎的磕出血了,你也太下得去手了吧!望儿!”

    秦望舒擦了擦眼泪:“都是望儿不懂事,害得...”

    哭兮兮的少女侧脸一瞧。

    “外祖母!”秦望舒直接趴去了祖母正欲端详的怀中,又哭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

    外祖母愣住了,于是近身过去一手搂住望舒,一边抚慰她,一边拍拍她的背,怕她哭岔气。

    秦望舒倒的确是不辜负外祖母的期望,真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息之间,便直接晕过去了。

    不对劲儿了啊。

    于是众人的眼光都齐聚了呆若木鸡的芳草。

    “我...我也不知道!刚刚小姐收拾完东西,就累得睡着了...”芳草吓死了,直接瘫跪在地。

    小姐真的本来打算就小憩一下,说这是养精蓄锐,谁知道醒来就这样了啊!

    “难不成是做噩梦,吓到了?不然找个大夫来看看?万一是装的,就任由她哭吧。”沈慕青脸色复杂,实则捏了一把汗。

    她还是很难不往秦望舒是刻意卖惨这方面想,谁叫这丫头鬼点子太多,整个沈府都被耍得团团转。

    “也好,这样我也放心。”外祖母说完,也叹了口气。

    于是临安府又乱了起来,可谓人仰马翻,而被叫过来瞧热闹的外祖母的老姐妹们没赶上好戏,只能干等在秦望舒的闺房外唠嗑。

    董家是是沈夫人的娘家人,世代居住药王谷,最是不可能被秦望舒收买,只见董松捋了捋胡须,叹然道:“夫人,三小姐的确是被噩梦魇着了,心绪难安,还是多加劝慰为好。我已开了药方,一日三幅,三日便好。”

    沈慕青一听,和外祖母两眼相对,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外祖母的三个老姐妹从外屋里进来,大笑道:“要我说,就给望丫头做点好吃的,她不是最爱吃鸭血粉丝和麻辣猪脑花,多给她做几盘,必是能让她高兴。”

    好像刚刚她们没有以为望舒是装的一样。

    “这主意不错,我还可以给她准备一些刀剑,她最爱舞刀弄枪的!”外祖母装作无事发生,乐呵呵地跟着几位老奶奶出去了,剩着沈慕青坐在床边一脸担忧。

    “竟是魇着了?你胆子不是顶大......”

    秦望舒还没醒,芳草也在一旁伺候着。

    正是安静之时,胡三从屋外急急过来,在外屋喊着沈慕青。

    “怎么了。”沈慕青收拾好东西,从里屋出来。

    “京中传来消息,吏部尚书之子原来是想要娶咱家二小姐为妻,三小姐还是定的原来刑部右侍郎家的。”胡三匆匆说道。

    “明舒?”沈慕青皱起眉头,她虽已有年纪,却在乡下保养地很好,如今仍是眉上美梢。

    “主君说,京中怕是有变,母亲得携着三小姐归家了。”

    “这我倒是知道,他在信中已告知于我了。看来,我得动身去一趟董家。”沈慕青叹了口气,指了指里屋。

    “你家三小姐做噩梦吓到了,我瞧着有些不对劲,你就不跟我去了,叫上马福,不管她要去哪里,一路护着你家小姐,听到了吗?”沈慕青叹了声气。

    “是。”胡三跟着沈慕青一同出去,只是临出了台阶,胡三还是往里屋瞧了一眼,眼神除了纳闷,也多了些担忧。

    天不怕地不怕的秦三小姐,竟然被梦吓着了?

    屋里的沉香烧着,芳草趴久了,也跟着睡着了,这几日跟着秦望舒睡祠堂,也是受了罪。

    秦望舒却慢慢从梦中醒来,她终于确定这不是梦了,她还活着。

    活回了庆鸿五年,当今皇帝萧平登基的第十五年,三军大获全胜的那一年,她离家出走的那一年。

    看来老天何止是对她不薄,简直是厚恩于她。

    是看她可怜吗,看她后半生孑然一身和父亲强撑起风雨飘零的秦府,看她亲眼见着最亲的人在眼前疯的疯,死的死,有些于心不忍了吗?

    秦府代代忠君,为民请命,却换来诛灭九族之祸。

    秦望舒眼底略过一丝戾气。

    老天终给了秦府一次机会,她不会放过。

    只是眼下先不去想这些,她慢慢起身,端详四周。

    芳草上辈子替她在大婚之时横死,眼下还安然地趴在她身边。外祖母和几位姥姥都还好好的,没有如上一世那般,病死在牢中。

    一想到这,眼泪便又止不住了些。

    “怎么了,小姐?”芳草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朦朦胧胧中捏起了秦望舒的手背:“小姐你告诉芳草,芳草替你吓回去。”

    秦望舒笑了,摸摸芳草的小脸蛋。

    芳草自小失了双亲,跟着她在临安城长大,倒是没有金陵城里的那些弯酸规矩,从来待秦望舒便似亲姐姐那般。

    “乖,没事。”秦望舒的眼光里透着温柔,倒是吓呆了芳草。

    “小姐,你别拿那种眼神看我,很瘆人。”芳草说着,赶紧端药过来。

    一饮而尽,芳草准备的酥糖倒是没用上。不过外祖母几个姐妹送来的猪血什么的,倒差点让秦望舒恶心地晕过去。

    “我只是觉着,自己太任性了些。”秦望舒摆摆手,又坐回了床头,眼神飘忽地很远很远。

    “咱们秦府谁都有自己的宿命,偏偏怎么我一人得了自由又能安生呢?”

    声声轻叹,倒整的芳草有些糊涂了。

    “小姐,什么意思啊?”

    “我要回金陵,成亲。”

    药碗一下子摔碎在地。

    “那怎么可以!小姐,你不是都没见过那人!你不是都想好了要去闯江湖的吗?”芳草惊呼。

    “在祠堂的时候,我望着祖宗的灵位,心里就在想。”望舒顿了顿,没有直接回答芳草的话:“我偌大的秦府,走到今天的地步,从不安稳,这是我和家中姐弟都知道的,但我作为家中嫡女,却故意不知父母前程,一味只顾自己安乐,不长本领。若真等到大厦将倾,我又该如何自处,又能如何挽救呢?”

    “小姐,你在说什么呢,秦府不是好好的吗?而且这秦府的命运与你有多大干系呢?咱们一介女子,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能做很多。”秦望舒微微一笑。

    上一世,若是姐姐没疯......

    必然能比她做的更出色罢。

    只是眼下确实需要尽快回京,她如果没记错,三军大胜而归的那一年,萧皇于六公主生辰宴赐婚三对佳人,这其中,便有自己的二姐姐,秦明舒。

    京中局势动荡,太子风头正盛,可这一切不过是虚幻的表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世秦府决不能走错。

    沈慕青听罢,从外屋悄悄离开了。

    “你是说,望儿突然就悟了?”外祖母震惊道。

    “是。”沈慕青却有些心疼地说着:“瞧着是不是罚狠了些,倒不至于一下竟懂事了。”

    “你也别自责,祠堂都是她第二个家了,怎会罚狠,我倒是觉着,她怕是知道胡闹的次数不多了,才对着我们周旋呢。”

    “可母亲,我瞧着她都准备好了火折子、猪油和出行的包袱啊。”

    “......”

    外祖母咳嗽一声:“可能真是做梦了,大梦初醒,醒了就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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