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中的女子似是被魇住,浑身抽搐,干瘦的手指死死掐住妇人的指尖,额角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急速流淌。
“阿瑶?隆太医!”
‘又害死一个呢’
“不!不……”
未等太医上前,紧锁的双眼便突然睁开,只是那漆黑的瞳孔了无神韵。
“阿瑶?”
“不……不!我没有,我不是!”
刚刚从悬崖下救起的人,满身伤痕,虽说已经包扎上药,但也经不得这般大力折腾。
“阿瑶,是母后呀,母后来救你了。”
颤抖的嗓音并未唤回她的神志,素白的寝衣随着她的疯狂叫喊、拍打、反抗逐渐渗出血迹。
“我……我不是!我没有!”
啪!
白净的脸蛋儿上指印浮现,瞳孔急速放大又紧接着缩小,眼睛神色恢复,理智也逐渐回笼。
“阿瑶?”一巴掌下去,妇人既心疼她受苦,又庆幸她终于清醒。
“我不是阿瑶,你是谁。”
她怕了,她似乎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
被家人许给鳏夫后,她跳崖求死,却被寻找被劫公主的将军救下。梦里,她骗了自己,骗了别人,她说自己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所有人都信了,十五六岁的少女,第一次得到亲人的关怀,威严的父亲,温婉的母亲,儒雅的兄长,灵动的妹妹。她沦陷了,她沉浸在这不属于她的亲情里,沉浸在山呼海啸的千岁里……可,假的终究是假的,三年后一身伤痕的女子被北厥使者带上金銮殿,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吾王请公主做客多年,偶然听说贵国永安公主在施粥救灾,这倒是奇了?当年莫不是请错了人。”
朝野震惊。
公主被劫一事早有耳闻,七日才寻得踪迹被救回。既然已经救回,那站在殿中的女子又是谁?
她看着梦中的自己痛哭流涕,辩解自己伤了头已然忘却前事,不知自己到底是谁,看着自己一步一步将虞若凡排挤在亲人之外。
是痛快吗?
不。
不是。
是害怕,害怕被戳穿,害怕回到满是苦难与卑微的人生。
“我不是阿瑶。”
“隆太医,快看看,公主莫不是摔伤到了头,损害了记忆!”
“我没有!我记得!我是吴家堡子吴老三的女儿,吴药。”
妇人并不信她的辩解,强硬地将她手腕固定,等待太医诊断。
“公主摔下悬崖碰到了后脑,内有淤血未散,记忆有些错乱,化淤活血的汤药佐以针灸,月余便可大好。”
“庸医!我没有!你们放了我吧,我是吴药!不是阿瑶!你们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认识吗?”
白衣女子形似疯魔,瞳孔里渗满了无尽的懊悔与惊惧。
怎么会有人不认识自己的孩子呢?
“阿瑶,你莫怕,我是母后呀,怎么会不认识你呢?”
“我真不是!我真不是阿瑶,我也没有母后,你认真看看我,不一样的,你认真看我呀!”
虞若瑶几欲癫狂,甚至要将自己的耳垂扯掉。
“求求你,好好看看,我不是阿瑶。”
粉嫩的耳垂随着大力的拉扯逐渐充血,但圆润的红痣依旧明显。
“莫怕,莫怕,本宫不逼你。”
眼见着女儿越来越狂躁,行为举止越来越怪异,白潼歌只能顺着她的意,不再提及身份问题。
虞若瑶不顾一身伤痕,紧紧抱住双腿,蜷缩在板床角落。
茅草房,木板床,白衣。
逐渐恢复平静的她开始思考梦中的一切……或者说前世的一切。
梦不会那么真实,心痛、恐惧、绝望裹挟着自己的感觉并不是梦境能带来的。
不能再重复旧路了,自己耳垂上没有红痣,母……皇后娘娘应该已经知道床上躺着的是假公主了。只要自己不去抢虞若凡的东西,她就不会发疯报复,国就不会破,太子也不会战死。
只要……说明白就好了。
按照前世的记忆,虞若凡此时应该就被北厥人困在附近,只要阿鸢……只要万俟将军找到她就好。
陷入沉思的虞若瑶没有发现,屋中众人皆已悄悄退出。
荒林断崖之畔,规整干净的茅草屋孤零零地依山而建,若不是万俟将军早已带人将附近探了个干干净净,也不敢直接通知宫中之人来此。
疾风带雪,扑面而来似有刀割,
“万俟将军。”
“臣在。”
身披银甲腰配长剑的将军跨步而出,单膝跪地行礼应答,微卷的棕色发尾垂落,隐于发间的银珠在雪色的映衬下明亮异常。
寒风吹过,玄色披风随风而起,更是显得将军肩宽腰细,身高腿长。
“公主情绪不太稳定,你去瞧瞧吧。”
“臣,遵旨。”应是过于激动,原本硬朗的声音这会儿竟有些女儿家的柔和。
万俟渊轻轻推开门,看到角落里的虞若瑶,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心疼。
“阿瑶。”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右手。
喷涌而出的鲜血,穿胸而过的长枪,逐渐变冷的身体。
“阿鸢。”
起身的动作戛然而止,白衣女子迅速缩回床脚,紧紧搂住双腿不住颤抖,头死死埋在膝盖上,寄希望于刚刚的低声呢喃未被听清。
“阿瑶,莫怕,我会带你回家。”
万俟渊快步上前,抱住瑟瑟发抖的人。
坚硬的盔甲似是由血液的腥气和冰冷霜雪的味道交织而成,带着死寂肃杀的味道紧紧贴在染血的素白寝衣之上,寒凉同温热相接那一刻,安全感与恐惧之感齐齐袭来。
“呕。”
“阿瑶!我去叫太医。”
“不必。”
一口鲜血呕出,气色反倒是好了不少,情绪也逐渐稳定。
“你们从皇宫里来的人都不长耳朵吗?我说了,我是吴药,不是你们的公主。”吴药声音低哑,语气中满是颓丧,整个人如冬日的花朵一般在枯萎凋零。
“阿瑶,你就是公主。我,也只是你一人的阿鸢,这一次,我会护好你。”
这一次?
“你,你是?不……你也是从那天!”吴药的眼眸里喜悦、不可置信、庆幸,多种情绪混杂喷涌,眼眶瞬间红润,豆大的泪珠无法控制地快速滚落。
“是,所以阿瑶要快些好起来,很多人都需要你。”
重生而来的慌乱无措与迷茫恐惧好像都在又一次紧紧相拥中化解,坚硬的盔甲不再散发不祥的味道,反而让她的心中更加安定平和。
“可我,与她长得不像。”
锵。
利剑出鞘。
“你们完全相同。”万俟渊语气极为肯定。
剑身上映出的脸庞极为美艳,色若白纸都无法掩盖她的半分姿色。巴掌大的鹅蛋脸,细长的桃花眼,眼尾自带略微上挑的红线,搭配那精巧的鼻子,垂眸清冷脱俗,略有笑意又像是能勾魂摄魄的狐狸,嘴唇虽因伤病干燥脱皮但小巧又有几分肉感的嘴唇依然为整张脸添了三分魅惑。
吴药缓缓转头,红痣!她的右耳竟然也有红痣!
“阿鸢,我是虞若瑶了。”
“嘘。”万俟渊抱住因激动而不住颤抖痴笑的公主,宽大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
“你,一直都是虞若瑶。”
“对,我就是虞若瑶,我就是南泠的公主,我要让冒牌货付出代价!嘶……”
“臣手重,抱疼了公主。”
“不疼,我不疼的,阿鸢不要同我这样说话。”
怀抱好似松了些,但右肩的疼痛丝毫未减。
怎么这次伤得倒比记忆中重些。
虞若瑶思绪有些飘远,许是伤痛,又许是万俟渊的怀抱安全感足够,未等细细思量,人便沉沉地睡去。
“臣,幸不辱命。”
“万俟将军,之后也要好好照顾公主。”
风雪渐大,吹散了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