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念楚低下头，只见陈荀的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被明雪薇丢下的，已经打空了的手枪……

    曾经那些被尘封于心底的回忆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她只感觉自己抱着陈荀身体的手难以抑制地颤抖。

    比起成为被恨的人，她更怕陈荀再也醒不过来。

    “咚咚”——

    “客房服务……”

    许苏溢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被汗水打湿的发丝贴在鬓边，一眼就看见了昏迷不醒的陈荀。

    视线中一片模糊，眼泪顺着杨念楚的脸颊滑下来，滴落在陈荀的锁骨处，划过斑驳的血迹，蔓延向衣领下的更深处。

    杨念楚低下头，深吸一口气，才开口对许苏溢柔声道：

    “请你们的医疗员过来。”

    ……

    好在安全区内的原住民都安然无恙，经过李若澄的一番救助，基本都脱离了被异能量感染的危险。

    少数伤者暂时无明显的感染症状，便只能先登记在册，留待后续观察。

    异能量结界破碎后，随着整个安全区的异能体被清除，异能量值也一并归零，此次任务完成得有惊无险。

    因为陈荀的重伤，后续的文书工作暂且由程雨代劳，杨念楚作为监督，只是偶尔审核一下必要的文件。

    毕竟，程雨是陈荀自己选出来的人，处事上比许苏溢等人更为成熟，有时思虑周全得甚至让杨念楚都有些意外。

    也难怪陈荀对她如此信任。

    列车经停最后一处站台的时候，时空管理局的穿梭舱也到了。

    安全区中的原住民们得知了异能量归零后，对于她们的出现和消失也见怪不怪，只当结界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她们在这些异能量事件面前，就像浪潮中一粒渺小的沙砾，被时间裹挟着前行。

    是非对错，身不由己。

    ……

    穿梭舱一落地，陈荀就被送进了医院，和姐姐陈茹做了比肩而卧的病房邻居。

    程雨开完会，来不及歇上口气，就被李若澄拉来了医院，去看看陈荀。

    好巧不巧，在病房外遇见了传言中忙得分身乏术的杨念楚——

    明雪薇叛变一事传回管理局，在各个安全区内的探员们瞬间如同炸了锅一般，上上下下都热闹起来。

    一张又一张的举报信和自证书如同雪花一般飘向局长办公室的桌案，短短几天就积起了厚厚的一沓。

    一时间，互相怀疑的，自证清白的，借机浑水摸鱼，想要排除异己的……纠缠在一起，乱成了一锅粥。

    局长推开办公室的门，就忍不住想要扶额叹气。

    她按下耳机，说道：

    “你真的不打算帮我这个忙吗？”

    耳机的另一端，杨念楚垂眸看着手中的报告，一言不发。

    局长才不管杨念楚是什么想法，只想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芋给丢出去，省得影响自己的后路：

    “这件事情，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到第二个合适的人选。”

    杨念楚听了这话，却仍是认真地看完手中的报告，落笔签字，莞尔一笑：

    “可是，无论这件事处理得怎么样，我在那些探员心里，总归会成为背锅的恶人。”

    “谁会坐享其成，局长不知道吗？”

    局长语塞了一下，隐约觉得杨念楚似乎不如以前好拿捏了，但还是继续和她磨嘴皮子：

    “诶呀，小杨，话不能这么说。”

    “她们那些人，可都等着你在陈荀手里出事，借刀杀人，再名正言顺地把你踹下去。”

    “且不提你是探员出身这个天然的优势……你想想，若是你把情报科稳稳握在手里，谁还敢打你的主意？”

    杨念楚还是不说话，局长抿了抿唇，打算给她加一把火：

    “既然都已经做了那么多覆水难收的事，若是落到她们手里，你猜，到底谁还能保住你？”

    杨念楚笑了一下，直接把耳机里的局长晾着，将手中签完字的文件交给身旁的研究员，温柔地嘱咐了几句。

    局长一点也不着急。

    她的手指在那些厚厚的纸上轻轻敲了几下，脑海中灵光一闪，慢悠悠地说道：

    “你不肯直接坐上我这个位子，不就是害怕到时候，万一有人想害陈荀，自己又鞭长莫及吗？”

    杨念楚轻声笑了一下：

    “哪里的话。”

    “就算没有我，陈荀她一样会好好的……”

    局长慢条斯理地拆穿道：

    “哦？是这样啊。”

    “那你知道陈荀被控诉的时候，为什么急着要来求我想办法？”

    杨念楚无法反驳。

    局长听着耳机里的沉默，又啧啧叹了两声：

    “哎呀呀，你也没想到最后好心没好报吧。人家非但不感激你，还成了那些人手里对付你的一把刀……”

    “这次出了明雪薇叛变的事情，你也该知道，管理局内部到底是有多么盘根错节——”

    她继续给杨念楚下定心丸：

    “这件事，就是把那些势力连根拔起的好机会。更何况还有我来替你镇着，有什么不放心的？”

    “若是事成，陈荀以后也少了很多后顾之忧。”

    “这不正是你求之不得的吗？”

    就算别人不说，杨念楚自己也知道，陈荀就是她唯一的软肋。

    余光瞧见程雨走过来，杨念楚轻声说了句什么，就切断了通讯，笑着微微偏过头，顺势取下了耳机：

    “你们来了？”

    李若澄手里掂着一个果篮，朝病房里面张望了一下：

    “小荀怎么样？”

    杨念楚刚想说话，一旁就又有人匆匆逆流而来，向她小声汇报着什么。

    李若澄偷偷地戳了戳程雨，咬耳朵道：

    “听说她已经成了局长候选人，是真的吗？”

    程雨后退几步，又伸手去拉李若诚的袖子，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该问的别问。”

    李若澄蹙起眉头：

    “可是之前小荀那件事，就是她才导致了……”

    话音未落，病房的门被猛地打开。

    浓烈而又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如同开闸泄洪的潮水，呛得李若澄有些睁不开眼。

    一门之隔，另一间病房同样开了门。

    在医生的指挥下，病床下的滚轮朝着急救室的方向一路疾驰，卷起的一阵风让杨念楚都难得从谈话中分心，投去了视线。

    被推走的人，好像是陈茹。

    陈荀的主治医生叶筱竹走出病房，摘下口罩，见杨念楚无暇和她说话，自然地转向李若澄和程雨：

    “喏，你们来看看吧。”

    李若澄也算是半个医生，接过报告单，她大吃一惊：

    “这个异能量检测数据，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

    叶医生示意护士把陈荀推走，递出一支笔给程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之前……也都是这样的。”

    她不动声色地支开李若澄，给程雨递了个东西。

    那是一份被折成巴掌大小的文件，很容易就能收进袖子里。

    叶医生知道，程雨和陈荀的关系非同一般。

    比起杨念楚，程雨自然是更值得信任：

    “陈荀很快就能醒了，这份东西，记得千万避开杨念楚，再给她……”

    程雨还没回答，杨念楚就已经处理完了突如其来的工作，走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

    叶医生转过身，笑了笑：

    “陈荀恢复得很好，只是还要些时候才能醒过来。”

    杨念楚松了口气，又问道：

    “那刚刚被推走的是……”

    叶医生接道：

    “是陈茹。”

    “她的感染情况突然恶化，需要进一步治疗观察。”

    再三确认陈荀没有异能量感染的风险，杨念楚才终于得以放松下来片刻。

    她靠着墙滑坐在陈荀病房外的地上，头轻轻地抵着膝盖，缓缓地搭上了满是血丝的眼睛。

    程雨伸出手去扶她：

    “小荀既然没事，杨姐你自打回来以后就没合过眼，也去歇歇吧。”

    杨念楚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只是放松一会儿。

    但抵不过程雨和护士们的一劝再劝，她便答应去隔壁的休息室里躺一会儿，等陈荀醒了再过来。

    等杨念楚走进休息室，程雨和身边的护士交换了个眼色，把口袋里的安眠药塞给了她。

    ……

    程雨推开病房的门，隔壁的陈荀正靠坐着，翻看新任务的信息，仿佛在列车上重伤的人不是她一样。

    “小荀，下回能不能悠着点？”

    她走过去，把李若澄带来的果篮放好，才轻轻敲了一下陈荀的脑袋：

    “小薛被吓得连辞职信都写好了，谁劝都没用。她一直自责太过于轻信明雪薇，差点害死了你。”

    她拉过椅子坐下，叹了口气：

    “不过，也是该让她好好反省反省，还有小许……”

    “当初人手不够，她们经验不足，但现在都不能再当借口了。”

    陈荀笑了一下，从果篮里摸出一个橘子，伸出了手：

    “这么急来见我，小雨姐肯定带了别的东西。”

    只是拆开看了一眼，陈荀就丢下橘子，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动作之快，程雨低个头的功夫，再抬眸，便拦都拦不住了：

    “喂——你要干什么！”

    陈荀把胳膊上碍事的纱布一扯，步履不停地赶到了急救室门口，迎面撞上了恰好开门出来的叶医生。

    她跑得太快，别说身后的护士，连程雨都有点追不上。

    陈荀抓着叶医生的袖子，不等她开口，就开门见山地问道：

    “为什么？”

    叶医生看了一眼追过来的护士，转身把陈荀拉进了一处隐秘些的角落：

    “其实，陈茹与你在那件事后，都已经发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染异化。”

    陈荀皱起了眉。

    “只是我目前还不太清除是什么原因，但可以确认的是，无论你受了多么严重的异能量感染，那些异能量都会在一定时间后，分毫不差地转移吸收到陈茹身上。”

    “所以，你才能一直恢复得很快，算是一种代偿吧。”

    “只是这次，陈茹自己的情况本就不容乐观，再加上又吸收了你感染的异能量，才——”

    叶医生摇了摇头：

    “情况实在凶险，若是不强行用药，我怕瞒不住巡查的人。”

    “不行！”

    陈荀条件反射地握住叶医生的手：

    “不管是什么药，只要能控制住，只要能保住她，不要被送进感染区，我什么都不在乎。”

    叶医生轻轻推开陈荀的手，冷声道：

    “可是，你自己也清楚，这并非长久之计。”

    陈荀垂下头，手紧紧地攥成了拳，低声道：

    “那我该……怎么办……”

    说话的声音带上了哭腔，陈荀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再抬眸时早已泪水满盈：

    “求求你，我不能没有姐姐……”

    叶医生叹了口气，轻轻地摸了摸陈荀的头：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也只能按照寻常的办法稳定陈茹的情况。”

    “你若是有心，还是得知道，当年陈茹到底是怎么受得伤……”

    她扶着陈荀的胳膊，眸色暗沉了下来：

    “我知道那是管理局的绝密情报，可是，事关陈茹的生死，你知道该怎么做。”

    “如果真的是她们所为……你也不得不防才是。”

    ……

    杨念楚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坐起身，发觉天色已然暗了下来，自己也不知何时换了地方。

    她躺在一处皮沙发里，身上盖着的衣服滑了下去，顺手捞上来，上面陈荀的名牌还没有解。

    “醒了？”

    陈荀端着杯水走了过来，手里还捏着一份文件：

    “你这一觉睡得比我还长，到底谁才是大病号啊。”

    她这么无心的一句话，杨念楚脸颊却莫名有些发热，迅速翻身坐起，整理好自己身上的衣服，轻声道：

    “怎么把我带到你这儿来了？”

    “啪嗒”一声，头顶上的灯骤然亮了起来。

    陈荀侧身坐在杨念楚的身边，慢慢地靠了过去，笑着轻轻挑起她的脸：

    “可不是嘛。”

    看着杨念楚的脸，陈荀不由得回忆起了在病床上那个半睡半醒期间的梦——

    蒙着水意的眼眸，脸颊上诱人的红晕，紧扣着的手和被抛上云端的快感……

    陈荀有些别扭地咳了一声，才接着说道：

    “就为了让老师好好看看，这次还能不能再抓到我什么把柄——”

    余光瞥见陈荀手腕上的纱布，杨念楚笑了笑，轻而易举地扣住陈荀的手，按在自己的腿上，让她别再乱动。

    她的目光落在陈荀方才拿来的文件上：

    “这是？”

    陈荀挑了挑眉，欺身凑得更近了些：

    “老师你说，下一个‘明雪薇’，会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