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念楚偏头看过去，只见陈荀的眼眸中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如同一汪流动的泉，让她心甘情愿地沉溺于此。

    二人就这么无言对视了片刻，直到陈荀微微皱起眉，隐约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掩饰般地轻咳了几声，缓缓收回了手：

    “你……”

    杨念楚淡然移开视线，努力忽略掉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转移了话题：

    “你的正事，我不会插手。”

    她站起身，把怀里抱着的那件已经叠好的外套丢给陈荀，缓步离开了陈荀的视线。

    陈荀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衣服，伸手揉了揉眼睛，只觉心中莫名涌出阵阵难言的酸涩。

    过了一会儿，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冷笑着耸了耸肩：

    “我在想什么呢……”

    杨念楚却几乎是落荒而逃，她背靠着墙，在陈荀的房间外无声地站了许久，直到腕上手环的震动越来越无法忽视。

    她皱起眉，终于接起了通讯。

    ……

    陈荀猫着腰，捏着门禁卡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终于下定了决心，从暗处快速地飞身掠出。

    趁着杨念楚睡着的时候，陈荀从她身上搜出了档案室的门禁卡，找了个信得过的人，不过片刻就弄出了近乎一模一样的仿制品。

    可是进入档案室，还需要虹膜登记。

    陈荀只能额外花了些钱，在暗线上做了笔交易，约定由那个人现场修改数据，确保天衣无缝。

    只是，很可惜，从目前的情况来看——

    她大概率是遇到了骗子。

    原本说好接应她的女人，已经迟到了半个小时也不见人影……

    那真是没办法了。

    档案室门外看守的机器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陈荀“咔擦”一声，拧下了后脑勺上最为重要的开关。

    “还真是不靠谱。”

    陈荀皱了皱眉，心里暗自想着，她回去一定要把那笔冤枉的定金给要回来。

    “滴——”

    档案室的门缓缓打开，陈荀趁着四下无人，直接闪身溜了进去。

    可她才进去不多久，档案室门外又出现了一个女人……

    杨念楚有些奇怪地绕着机器人转了一圈，伸手摸了摸它的头，轻声道：

    “明明才修好的，怎么又坏了？”

    无奈，她对机器人的构造不熟悉，也检查不出原因来，摇了摇头，心有余而力不足。

    可指间夹着的门禁卡刚要贴上刷卡器，她却忽然顿住了——

    有人刷了她的卡。

    杨念楚脑海中立刻跳出一个身影。

    她把自己的门禁收了回去，重新拿出无痕的万能卡，瞥了眼旁边的警报按钮，深吸了口气，刷开了档案室的门。

    ……

    “在哪里呢？”

    电源箱被钥匙锁住了，陈荀不敢破坏得太明显，因此无法使用任何设备，只能一切自力更生。

    她默念着叶医生偷偷传给她的的档案序号，借着应急手电筒一点微末光亮，在排山倒海的档案柜中来回寻找。

    “难道是这个吗？”

    陈荀单手抹去牛皮纸上的灰，伸出手，把档案抽了出来。

    抽出档案的瞬间，她似乎看见了一双黑色的眼瞳，在重重的档案堆之间一闪而过。

    陈荀愣了一下，起初只当是自己的错觉，却又听见了一阵明显被刻意压低的呼吸声。

    这就有点吓人了。

    陈荀脑海中的那根弦下意识地紧绷了起来，立刻把手里的档案放下。

    她绕过档案柜，二话不说，一记手刀毫不留情地劈了下去。

    对面也不是什么善茬，只见那人拧着陈荀的胳膊，打掉了她的应急手电筒，想要控制住她的手。

    听见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陈荀暗暗为自己的手电筒默哀一秒，紧接着，她灵活地侧身一转，脱离了控制。

    脚下轻轻一蹬，陈荀腾空跃起，一个跟头翻到了那人的身后。

    那人反应也很快，迅速回头，接住了陈荀的招式，与她在档案柜之间狭小的空隙里，来回交了好几次手，也不露丝毫下风。

    近战格斗是陈荀的强项，考核时，她可是打遍擂台无敌手，眼下居然还能被难分胜负地纠缠住，足以证明，对面的人也不是什么好应付的角色。

    陈荀单手往腰间一摸，摸了个空。

    她此次做贼心虚，没有随身带手枪，想徒手灭口也有点困难。

    那人却像是和陈荀打出了瘾，尽管已经明显察觉到了陈荀并不恋斗，一时竟还不愿意停手。

    于是，陈荀卡了一个视觉盲区，捞起自己千辛万苦找出来的档案，想要就此溜之大吉。

    哪知那人就像后脑勺也长了一双眼睛似的，又不依不饶地缠了回来。

    陈荀一时心急，横肘一击，又抓住时机，狠狠飞踢过去。

    那人勾住她的腿，顺势一转。

    陈荀挣扎着在空中翻了个身，仗着良好的柔韧性摆脱了钳制，可还是由于惯性，猛然后退了一段距离，后背重重撞在档案柜上，传来一阵钝痛。

    身后的档案柜也吃不住力，轰然倒了下来。

    陈荀余光一直提防着，及时侧身避开。

    那人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她躲闪不及，被倒下来的档案柜压了个正着。

    一声巨响落地，陈荀心下一凉，暗暗咬了咬牙。

    事情闹大了。

    她拉开窗户，思考从这里跳下去的可能性。

    可是，不过一分钟都不到的功夫，方才被她压在档案柜下的人不知何时又重新爬了起来，在黑暗中也精准地找到了陈荀的方位。

    陈荀转过身，刚要出手，冰凉的枪口就贴上了她的前额。

    “不许动。”

    这声音，陈荀化成灰都认得。

    杨念楚只感觉自己的上半身快要散架了，要不是她临时捞了枪，根本控制不住陈荀分毫。

    陈荀脑海中一片空白，被人拿枪指着脑袋的感觉太新鲜，她鲜少遇见。

    不等杨念楚开口，陈荀又是一下肘击，精准地敲在了杨念楚手臂的关节上，趁着她吃痛的关口，夺下手枪，将她压在地上，反客为主。

    “滴——”

    门禁声又一次响起。

    陈荀松开手，起身后退了一步。

    锁扣“咔哒”一声轻响，档案室的灯又重新亮了起来。

    陈荀抬起头，只见杨念楚身上的衣服都变得皱巴巴的，灰尘的痕迹清晰可见，挽起的衣袖下露出几道明显的伤痕，是刚刚和陈荀交手的遗迹。

    陈荀后退了一步，看着杨念楚，默默地将手里的枪上了膛。

    杨念楚瞳孔一震，她按住陈荀的手腕，以口型无声道：

    “你疯了？”

    陈荀冷冷地抬起头，轻轻地哼了一声。

    “谁啊？”

    杨念楚听了这个声音，立刻皱起眉，情绪复杂地瞪了陈荀一眼，反手把她往角落里一推，回应道：

    “是我，局长。”

    局长刚走过来，就被满地狼籍吓了一跳：

    “哟，这是……进了贼了？”

    杨念楚若无其事地放下袖子，挡住自己小臂上的伤痕：

    “哪里的话，是我刚刚不小心，撞倒了档案柜。”

    她有些抱歉地笑了笑：

    “我这就把档案柜复原，不会额外添麻烦的。”

    局长没见过这个架势，但目光还是狐疑地在杨念楚的身上扫了一圈：

    “你……真的没事？”

    杨念楚莞尔一笑，示意她放心。

    局长本意是来取武器库的档案，明雪薇的事情牵扯甚广，虽然整体的工作丢给了杨念楚，但细枝末节之处，她也不能真的放手不管。

    临走之前，她又转身看了杨念楚一眼：

    “若是包庇，你知道后果的。”

    “如此重要的关头，你切莫因小失大。”

    杨念楚轻轻一笑：

    “自然。”

    局长离开后，杨念楚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刚想把陈荀从暗处拽出来，却发现人早已不见踪迹。

    只剩下自己的手枪，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杨念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打架打坏了脑子，这种时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

    陈荀站在桌前，看着正在喝茶的黑袍女人，把手里的文件往桌上轻飘飘地一掷，双手交叠放在身前：

    “为什么要改变计划？”

    黑袍女人看了陈荀一眼，也不理睬，只是将杯中的茶，小口小口地慢慢品完，抽了张纸在唇边点了点：

    “高层的事，你还没资格知道太多。”

    陈荀冷笑一声：

    “我不去。”

    “安全区因为异能量负荷危在旦夕，管理局怎么能坐视不理？”

    “那些人明明是自己作死，赤手空拳地去闯感染区，才被困在那里的！因为她们和管理局高层关系匪浅，就要搁下安全区的事情，先动用最好的资源去救她们？”

    “我倒是不知道——”

    陈荀压着桌子，忍住自己的怒火，深吸一口气，低声道：

    “在你们眼里，人命还有高低贵贱之分。”

    黑袍女人笑着在文件上点了点，丝毫不把陈荀的不满放在眼里：

    “事有轻重缓急，再说了——”

    “行动组摸底下一个安全区，还需要一段时间。”

    “在这段空窗期里，怎么就不能出点‘私人’的任务了？”

    “愿意把这个任务交给你，说明你身上还有值得利用的价值，你应该高兴才是。”

    陈荀听了，打心底觉得可笑，她扯了扯唇角，最终只是冷哼一声：

    “我不会去的！”

    “之所以安全区摸底需要时间，还不是因为你们情报科的那些探员，早就漏得跟筛子一样！”

    话不投机半句多，陈荀经过上次的惨痛教训，深知多说多错的道理，懒得再争辩，转身就走。

    “陈荀——”

    黑袍女人丝毫不急，甚至都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架势：

    “我能给你最高执行权，我自然也能随时收回。这件事情不是非你不可，我只不过是愿意拉你一把，才破例给了你这个宝贵的机会。”

    她拉开抽屉，拿出了几张照片，放在桌上，朝前轻轻一推：

    “看看这个。”

    “档案室有我装的隐蔽摄像机，真是想不到啊，有朝一日还能挖出个大新闻。”

    陈荀转过身，眸色瞬间冷了下来：

    “什么意思？”

    她微微歪了歪头，哼笑一声：

    “你在威胁我？”

    黑袍女人不可置否地耸了耸肩：

    “总之，等感染区的那些人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我就带你去把档案室的监控记录删掉，从此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

    “反之，我今天就让它出现在局长的办公桌上。”

    黑袍女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笑了笑：

    “诶呀，还真是奇怪呢。”

    “杨念楚如果告发你，这件事就和她没关系了。可她偏偏在这个晋升的关头，把把柄送到了我手里，啧啧——”

    她看着陈荀，意味深长道：

    “两个人的前途命运都握在你手里，你与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既然你不想接这个任务，我也不勉强，随你。”

    陈荀咬了咬牙，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捏成了拳，在桌上不轻不重地一砸。

    但她也只能小发雷霆，以示不满，最终还是得认命地抓起文件，转身摔门离开。

    ……

    特别行动组的秘密会议室里，程雨看着面前的半透明屏幕，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荀，感染区危险重重，她给你的人手，还是些没经过实战的新人。”

    “这不是要你白白去送死吗？”

    陈荀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一言不发。

    身后的另外三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知没有插话的余地，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在笔记本上装模作样地写着什么。

    程雨一甩手：

    “欺人太甚，我这就去找她理论。”

    陈荀捏着她的袖子，缓缓抬头：

    “那件事，她知道了。”

    程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啊？”

    她看见陈荀手中一闪而过的门禁卡，忽然像舌头打了结似的：

    “可……不……不对……她是不是在骗你？”

    陈荀轻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小雨姐，为了不影响下一个安全区的计划，我尽量在五日内赶回安全区，和你们会合。”

    “你带人小心行事，除了我们自己的人，谁的话都不能信。”

    薛无思感觉脸一热，知道陈荀只是例行提醒，但还是不由得自行惭愧。

    陈荀抬起头，手里握着的笔在一块黑色的区域里画了个圈。

    被圈起来的地方，就是此去感染区，唯一的突破口。

    忽然，陈荀仿佛有心理感应似的抬起头，看向会议室那扇陡然被打开的门，冷笑一声：

    “来了？”

    她指了指那个空位子：

    “特意给老师留的，坐吧。”

    程雨敏锐地觉出不对劲，一挥手，把会议室清空，留给了她们两个人，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杨念楚走到陈荀身边，并不坐下。

    陈荀微微挑眉：

    “你要做什……”

    杨念楚低下头，难得打断了她的话：

    “谁让你答应去感染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