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云栖蹲在傅蕊面前，怀里还紧紧地抱着那个黑色手提箱，盯着地上已经完全报废的定位器，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
从一开始的震惊，再到被背叛后的愤怒，最后是完全死心的悲伤，而当这些情绪都偃旗息鼓的消散后，她想的居然不是立刻让傅蕊死。
在陈荀给手枪上膛的那一刻，梅云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居然扑上去握住了陈荀的手腕，从未放下过自尊的膝盖重重敲在了地面的砖石上：
“先……不要杀她。”
杨念楚同意给她点时间，让她和傅蕊说个明白，可是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的时候，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没有得到回答的梅云栖低下头，眼前模糊，心中酸涩，她轻声重复道：
“为什么？”
“我们说好的，为了基因改造的项目，为了能让大家都活下去，你知道的——”
梅云栖用手背抹去眼泪，说道：
“我们就差一点点了，这次回去，如果顺利，就可以知道异能量感染后的解决办法，也许感染者就不会失控异变，世界上就不会再有异能体了……”
傅蕊笑了一下，轻声道：
“梅梅，别天真了。”
成为异能量感染者后，她的感知能力变得越发敏锐，在逃亡的路上，那些看似从天而降的异能体，其实她都早有察觉。
只要毁掉手提箱里的血清就好了，她不想害了梅梅，也不想害了陈荀。
被感染是她的不幸，应该由她一个人来承担。
可是，事到如今，她再也没得选。
感受到地面上方的震动，傅蕊笑了一下，向前凑近了些，盯着梅云栖的眼睛：
“你还有多少时间？就算真的研究出了些什么，又能救多少人？”
“我可以……”
梅云栖话还没说完，右手就被傅蕊紧紧地握住，用力之大，让她有种自己手掌上的骨骼要被捏碎的错觉。
傅蕊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眼球里逐渐漫上血丝：
“那你救得了我吗？”
一滴血从她的眼眶里滑落出来，滴在了梅云栖的手背上。
“就算被从感染区救出去，我也会因为感染了异能量，而被再次送回来！”
“至于研究……呵，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梅梅，我没得选。”
梅云栖张了张嘴，她眼睁睁地看着傅蕊皮肤上的血管根根暴起，瘢痕一点一点地从锁骨处爬到脸上，瞳孔里的光芒在逐渐消逝……
正在研究救援路线的陈荀余光一扫，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她和杨念楚一前一后地转身，只看见傅蕊像个气球一样膨胀起来，身体被撑得越来越大，几乎已经到了爆裂的边缘。
杨念楚拽着梅云栖的衣领，把人往后拖了一段距离。
“砰——”
傅蕊的血肉骨骼冲破皮肤，整个人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般，炸为血淋淋的碎片。
满地狼籍，小小的地下室内一片寂静。
梅云栖擦去鼻尖的血迹，看向身边的杨念楚：
“她，她……”
还没等她说出个所以然来，陈荀眸色一冷，转头看向地图。
只见原本分散开来的异能体在一瞬间又重新聚集到了一起，将照相馆一圈又一圈的包围起来，与此同时，头顶上方的机关传来“嘎吱嘎吱”的响声，砖石的碎屑淅淅沥沥地从天花板上落了下来。
梅云栖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我们暴露了？”
“不对，照相馆的地下室连我都不知道，明明已经把定位器损毁了，怎么可能……”
陈荀皱了皱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向杨念楚：
“穿梭舱到了吗？”
杨念楚走向那一地血泊，脚步蹲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
陈荀挑了挑眉，将小机器人的头拧了下来，露出里面一个小小的照相机。
她将照相机拿在手里，盖上防护服的面罩：
“你先把梅梅带出去，剩下的人我自己来想办法——”
手指从血泊里捡起一片芯片，杨念楚来不及擦拭，直接收进了口袋里，拿出手枪上膛，对准破门而入的异能体，利落地扣动扳机。
……
梅主任开完会，满脸疲惫地回到自己的休息室，接连的应付和周旋已经让她精疲力尽，生死未明的女儿更是让她根本不敢闭上眼睛。
陈荀的能力她当然相信，她害怕的，是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得了好处就翻脸，出尔反尔。
刚刚脱下身上的黑袍，休息室的门就被人打开了。
“不请自来，多有得罪。”
梅主任想起方才会议上关于医院的传闻，神色一滞，僵硬地转过头：
“在医院内秘密豢养异能体，违法提取感染者血清的人，是你？”
她想了想，恍然大悟似的喃喃道：
“原来，你和她们是一伙的。”
叶筱竹走了进来，在梅主任的对面坐下，脸上甚至还带着点礼貌的笑意，可眸中的寒光却是越发浓烈：
“她们？”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她们。”
叶筱竹从一旁抽了个纸杯，给自己到了点茶水，慢条斯理道：
“四个小时后，ABX-3的时空会迎来一次突发的小范围崩塌。”
“那里是感染区，里面的异能体化为乌有不足为惜，但是——”
她故意留个悬念，抬眸看向梅主任，笑了笑：
“执行员陈荀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接了个ABX-3感染区的紧急任务。”
最后四个字她刻意加重了些语气，像是在提醒些什么。
梅主任面无表情，心中却已是掀起一番惊涛骇浪。
时空观测科是她手底下的部门，可是，小范围崩塌的消息她却从来没有在报告中看到过。
而叶筱竹一个医生，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派陈荀和杨念楚过去，只给一队刚从训练营里出来的新人作为支援，恐怕你根本没指望她能救所有人。”
“你商量好了让那些人放过梅云栖，至于陈荀和其她所有人，都只不过是你手底下以往万一的兜底策略。”
叶筱竹身体往后一靠，双手交叠着，随意地放在身前，以一种极为松弛的态度看着面色紧绷的梅主任，轻声笑了笑：
“这个表情，是我猜对了吗？”
梅主任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和明雪薇联络的事情，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甚至关于救女儿的细节，她与明雪薇之间都是书面交流，从没在管理局内以言语走漏半点风声……
见她这个神态，叶筱竹心下了然，也不用等她回答，垂眸冷笑道：
“不管是救人，还是借机除掉杨念楚，都和我没有关系。”
“我来这里，只是给梅主任提一个微不足道的建议——”
“在时空崩塌前，立刻让陈荀带人从ABX-3撤离，不管救了多少人。”
梅主任冷笑一声，站起身，在桌子上敲了敲：
“叶医生，虽然我管不了医院的事，但院长和我是有救命交情的同学，还轮不到你在这里教我做事。”
叶筱竹笑着耸了耸肩，摘下白大褂上的胸章，放进口袋里。
梅主任回过神来的下一刻，她已经被按在了身后的档案柜上，颈部的静脉处抵着一根针管，只要叶筱竹的手晃一晃，针头就能刺破皮肤。
“院长？”
叶筱竹仍是笑着的，只是笑容看起来有点阴寒：
“想去感染区陪她的话，你也可以试一试——”
“比如说，用对付陈茹的那套老办法，害死陈荀。”
……
照相馆坍塌的瞬间，陈荀挣扎着将杨念楚和梅云栖从废墟里带了出来，避开已经有些躁动的异能体，她们躲在一处露天的废墟里。
西边的太阳正在极速落下，卷走了感染区里最后一点不落的光明，黑暗渐渐地席卷了天幕，狂风卷起残破的垃圾，呼啸着在低空飘舞。
陈荀打开头顶的探照灯，确认暂时安全后，徒手扯下来一块破旧的雨棚作为遮挡。
方才拼死也要带出来的相机落到了杨念楚手里，梅云栖坐在一旁，呆呆地抱着手提箱，眼神已经完全放空，看起来是在逃亡中离家出走的灵魂还没有彻底归位。
“老师，干什么呢？”
陈荀调整了一下探照灯的角度，给手枪换了弹匣。
杨念楚头也不抬地说道：
“傅蕊的身体里，有一枚芯片。”
身旁两人异口同声道：
“什么？”
杨念楚扣下相机的开关，原来这个长得和照相机一模一样的东西，就是个小型投影仪，机器人展示出来的所有地图都是储存在这个小小的投影仪里的。
“时空即将小范围崩塌……”
杨念楚和陈荀心有灵犀地对视了一眼，只见陈荀的眸色逐渐黯淡下去，最终只归为了一声有些自嘲的嗤笑：
“哼……”
“我就知道。”
腰间的通讯器猛烈地震动着，杨念楚不得不从陈荀身上收回视线，站起身，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
接起通讯，杨念楚回答道：
“是我。”
“有什么事吗？”
听完通讯器里的话，杨念楚顿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听出杨念楚语气不对，陈荀抬眸看过去。
结束通讯，杨念楚走了过来，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
“是好消息呢，穿梭舱到了。”
陈荀冷冷地哼了一声：
“梅主任？”
杨念楚看了梅云栖一眼，朝陈荀轻轻地摇了摇头：
“梅梅还在呢，你……”
陈荀拿起相机，把芯片取出来丢还给杨念楚，冷笑道：
“她知道自己女儿获救了，自然也不会管别人死活。”
“但我既然接了这个任务，就要对目标负责。”
她重新调出地图，指了指越来越靠近的三个点：
“剩余的3个目标都在附近，更何况，在极夜的环境下，异能体活动受限。”
“四个小时，足够了。”
杨念楚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开口道：
“那就先把梅梅送回去，再加调一个穿梭舱。”
陈荀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了杨念楚的意思。
她低下头，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了一些弧度。
杨念楚心里知道，梅主任那么着急，多半是有人出面要求撤离。
她还没有那么金贵，多半是与陈荀有关的人。
所以，梅主任才会放下狠话：
“要是陈荀敢抗命，不管用什么办法，半死不活也要把她立刻绑回来。”
可陈荀不是会妥协的人……
这一次，杨念楚选择站在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