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舱一落地，梅云栖还没来得及解开身上的安全带，就被在外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潮彻底淹没。
一支支话筒在摄像机的闪光灯下冲锋，看起来似乎比感染区的子弹还要恐怖。
唇枪舌剑之间，尽是些无法立刻回答的刁钻问题。
梅云栖勉力应付了片刻后，实在是无力招架，甚至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她仿佛成了聚光灯下的一座展品，那些人恨不得将她的所有信息都扒个干净。
她推开已经戳到脸颊上的话筒，尽己所能地踮起脚，在人群中搜寻妈妈的身影。
她的耳朵永远比眼睛先一步找到妈妈——
“梅梅！”
梅主任人生中的第一次违纪，就是今天她一时情急，忘记了要在公开场合穿上那件黑袍。
可梅主任一收到穿梭舱的消息，根本无视纪检科的警告，几乎是立刻丢下手里的机密文件，从休息室一路飞奔到了穿梭舱的落点位置。
她连气都还没来得及喘匀，就迭声呼唤着女儿的小名。
然而，梅云栖独自朝她扑了过来。
她的身后空无一人。
梅主任心里猛地沉了一下，余光似乎瞥见一抹白色的衣角从自己视线之内飘过，若隐若现的消毒水味仿佛一张催命符，让她的心情骤然间凉了下去。
但梅主任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深知债多不愁的道理，因而她还是抛弃了那些杂念，先是用力地抱紧女儿。
确认她从感染区平安回来后，梅主任才将她带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才开口问道：
“陈——”
抬头对上半空中的摄像头，已经脱口而出的话在嘴边紧急刹车，梅主任咽了咽口水，换了种说法，含糊其辞地问道：
“其她人呢？”
梅云栖与妈妈心意相通，当即明白她的话中所指的人到底是谁。
临走前，是杨念楚将她送上穿梭舱的——
梅云栖按着杨念楚给她系安全带的手，低声道：
“你们……你们不走，我也不想走。”
杨念楚抬眸看了她一眼，用力将安全带扣紧，手背在她的耳垂处轻轻蹭了一下，温柔地笑了笑：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就算不相信我，也得相信陈荀呀，对不对？我向你保证，你回去做完一套系统的检查，我们就能回来了。”
“到时候，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穿梭舱的门缓缓合上，梅云栖最后看见杨念楚向她挥手告别，而陈荀慢悠悠地转过身，神色复杂地看着杨念楚……
待梅云栖照葫芦画瓢地说完陈荀的计划，梅主任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把女儿一人安置在休息室，说自己“去去就回”。
临走时，她又叮嘱道：
“去医院做检查的事，一定等我回来再做安排。”
……
“来了？”
黑暗的会议室里骤然亮起灯，明雪薇正倚在窗边，一边慵懒地抛着手里的小石子玩，一边从窗外俯瞰管理局全貌。
梅主任推开门，缓步走了进去，站定在了长桌的另一端。
她低下头，只见长桌上倒好的茶水一口未动，旁边放着一些用补剂加工出来的点心，也没有得到她的分毫青睐。
落地窗正对着一条连通长廊，人来人往，没有一刻清闲。
最常见的还是研究员，她们抱着厚厚的文件，步履匆匆，偶尔与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擦肩而过，也不做任何眼神交流，恍若是陌生人一般。
乍一看，时空管理局内的一切都是那样井然有序，生生不息。
“这里是唯一不可能被她们监视到的地方，委屈你了。”
敷衍的客套后，梅主任直接切入正题：
“感染区即将小范围时空崩塌，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明雪薇闻言，冷冷地抬眸，手中的石子脱手掷出，几乎是贴着梅主任的耳廓擦肩而过。
可梅主任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只是重复追问道：
“这件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明雪薇忽然笑了，背着手，神色轻慢地走近了些：
“哦，我说呢——”
“一向小心谨慎的梅主任，怎么会一反常态地派出紧急穿梭舱去接女儿，就不怕被那些多管闲事的人说假公济私了吗？”
“原来是知道些秘密，却不及时告诉我。”
她微微欠身，笑意一冷：
“我们之间交易的诚意呢？”
梅主任的头脑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她勾唇一笑，把垂落在耳边的碎发轻轻一捋：
“认真说起来，最先知道的，难道不是你吗？”
“至于是谁告诉我的，你不用知道。面对你这样的对手，总得允许我给自己留一张底牌。”
明雪薇笑着点了点头：
“也对，这样确实公平。既然如此，我们之间的交易也算是圆满完成了吧。”
“你的梅梅已经完全回来了，心愿已成，我接下来要干什么，可就由不得你管了。”
梅主任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明雪薇等了一会儿，没有套出答案，便也不再多费时间。
她转过身，轻车熟路地推开暗门，却听见身后飘来了梅主任的回答，只有简短的一个字：
“好。”
明雪薇刚离开不过几分钟，会议室的门又被人推开了，一阵冰冷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像是混在空气里的名牌。
梅主任皱了皱眉，转过身：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叶筱竹冷笑一声，摘下手里沾血的手套：
“主任言而无信，我只能暂时扣下一些宝贵的东西作为担保。”
她扬了扬手里的金属姓名牌，笑意渐收：
“把那些没用的新人都给我撤回来，加派你手底下全部的精锐行动组，用紧急穿梭舱运输，立刻落点ABX-3。”
“至于执行指挥官，不用你管，我已经安排好了。”
“这次不是建议，是威胁。”
梅主任嗤笑一声，这种命令的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发号施令惯了，第一次被除了女儿以外的人指使，倒有种特别的新鲜感。
“你就不怕我把你豢养异能体，违法提取血清，谋害院长的事情公之于众？”
梅主任抱臂侧身，冷冷道：
“如果你敢动梅梅一根手指，上述的每一条罪名都够你死一次的了。”
再次看向叶筱竹时，梅主任的眸色中竟然出现了些许轻蔑的挑衅：
“信息就在发送栏里，只要我按下那个键，叶医生——你恐怕就要在这个世界上身败名裂了。”
叶筱竹耸了耸肩，收起手里的姓名牌，快速道：
“我只给你半个小时的调人时间。”
她转过身，轻轻笑了笑：
“第一，梅梅从感染区回来，需要隔离观察一段时日，闲人勿进，这是规定。作为她的主治医师，我有全部的用药权。”
“第二，恐怕梅主任最近关心则乱，没有去审阅调查报告吧，真正犯了你说的那些罪名的人，另有其人。”
“第三，如果陈荀回不来，我不介意让所有人一起死在时空裂隙里。”
梅主任盯着她的背影，咬了咬牙：
“疯子。”
叶筱竹转过半个身子，明暗交织的光影下，她的浅笑莫名让人觉出一股子阴寒来：
“这样的话，梅主任最好别惹我这个疯子。”
离开会议室，叶筱竹看了看掌心上的秘密通讯器，脸色才略微缓和了些。
……
送走梅云栖后，陈荀带着杨念楚，一路赶往剩下三个目标人物的所在地。
天色一片漆黑，探照灯是她们行进间唯一的光源。
杨念楚略微低下头，避开脚下一块锋利的刀刃碎片，探照灯白炽的光芒投射在她与陈荀紧握的那只手上。
明明安全绳数量充足，可陈荀就是没有再用安全绳。
根据陈荀的解答，她觉得手牵手行动效率更高。
杨念楚知道陈荀在说谎。
可是她也没有刺穿这个拙劣到有些可笑的谎言，因为这样紧握着手，是为数不多她能感受到被陈荀需要的时候。
杨念楚知足常乐。
陈荀拉着杨念楚躲入一块石板后，抬手关闭了头顶的探照灯，手势示意杨念楚也关掉。
灯光熄灭，一只触手就朝着石板试探性地卷了过来。
陈荀从腰间拔出一把刀，握在右手，随时戒备。
可她牵着杨念楚的手也没有松开，甚至自然而然地背到了身后，大有一种要让异能体一只手的意思……
或许是因为时空崩塌在即，感染区内的异能量比平时更为紊乱。
大量堆积的异能量齐齐开始互相反应，释放出的冲击波能够直接把一栋好几层高的楼房给生生震塌。
这种情况下，异能体也格外躁动敏感。
它显然是察觉到了活人的气息，但是故意没有一下子揭露出她们的藏身之处，而是假装撤退，瞬息之后，立刻杀了个回马枪——
气息消失了。
石板碎裂，碎石之下空空如也。
……
“怎么回事？”
杨念楚抬手掸了掸面罩上的泥土，挣扎着站起身子。
陈荀没法立刻回答，她的头在坠落时磕了一下，隐隐作痛。
但她只是揉了揉，随即立刻起身，打开探照灯，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刚刚不小心落入了一处陷阱，地图上没有标记——”
打开地图，陈荀短暂地愣住了。
她们的位置和目标人物几乎完全重合，简直是如有天助。
地道蜿蜿蜒蜒，看不到尽头。
尽管有防护服保护，可陈荀还是不断地收到异能量值超标的提示。
时空小范围崩塌的前兆，就是会释放出大量的异能量，还好她们落入了地下通道内，不然要是还在地表，估计防护服也撑不了多久。
杨念楚扫了一眼表盘，开口道：
“管理局那边的消息，她们说紧急穿梭舱可以在地下落点，位置根据穿梭舱发射时我们的定位来确定。”
“我们还有三个小时。”
陈荀“嗯”了一声，随即示意噤声。
一下有一下的敲击声……
不止陈荀，杨念楚也听见了。
似乎还有呼救声。
陈荀确认了目标人物的位置，随即从腰间拿出一个仪器，开出一条缝隙，让声音能够传过来。
对面露出一只眼睛，眨了一下：
“你们是谁？”
陈荀回过头，对杨念楚递了个“你来”的手势。
杨念楚只能凑过去，回答道：
“我是时空管理局的救援人员，你们情况如何？”
缝隙里换了一只眼睛，上下打量了杨念楚片刻，仔细地确认了一下身份后，才回答道：
“还好，我们暂时没有人感染。”
陈荀都来不及说话，对面又换了一个人：
“我们被带进了密室里，还以为要被抛弃了呢。”
“不过，管理局为什么要分派两批人来感染区？”
陈荀皱了皱眉，示意杨念楚问个明白。
对面得到回答也愣怔了一下：
“那个人是探员，也没说自己是谁，但她说是情报科负责人姚明珠的意思。”
此话一出，陈荀立刻反应过来。
她冷笑了一下，抬眸与杨念楚的视线相撞，在探照灯下，以口型无声道：
“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