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检测结果出来了。”

    “所谓的变异基因，其实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

    “如你所见，就是臭名昭著的杀戮因子。”

    “这是一种目前任何物理手段都无法逆转的基因突变，几乎也没有任何行之有效的办法通过人为的手段加以控制。”

    “虽然我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是，你知道的——”

    “在这个世界上，如今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吗？”

    陈荀眨了眨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回到了小时候待的小黑屋里，身边出现的人，是久久未曾与她说过一句话的姐姐。

    她努力地张开嘴，却发现自己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她只能看着陈茹的身影，视线不由自主地渐渐模糊起来。

    她太想姐姐了。

    哪怕这是梦，也让她多看姐姐一会儿……

    拜托了——

    ……

    陈茹把她抱在怀里，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大人。

    她像只受惊的小兽，用尽所有的力气，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全部的念想……

    局长翻了翻手里的档案，眸色沉沉，让人看不出她的真实想法：

    “那如果以后……”

    “我是说万一——她们都失控了，该怎么办？”

    一旁的蒙面人回答道：

    “这还用问吗？”

    “杀戮因子一旦占据上风，取得控制身体机会，那么她们就会毫无疑问地成为比任何异能体都要恐怖的杀人机器。”

    “具体点说，就是她们见谁杀谁，不论物种，不分对错，不分是非……”

    听到这里，陈茹本能地抬手捂住了陈荀的耳朵。

    无法言说的恐惧在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翻转了一圈，随即又被强行压了下去。

    她咽了咽口水，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在此时此刻表露出害怕的情绪来。

    局长嗤笑一声，把手里的档案一把拍回对方怀里：

    “我叫你过来，是让你帮我想办法的。”

    “再说这种毫无意义的风凉话，就滚出去。”

    局长也不管蒙面人的脸色怎么样，自顾自地接着说道：

    “如果我不想让她们活，只要在会议上顺了那些人的意就成了。”

    “为什么还要费尽周章把这两个小姑娘带回来？”

    “我时间很多吗？”

    夹枪带棒地发泄完，局长垂下头，叹了口气：

    “抑制剂我试过了，是有用的。”

    “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会冒着风险来找你想办法。”

    她摩挲着腰间的枪，冷笑了一声：

    “再说这些丧气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蒙面人叹了口气：

    “唉，你还是这样……”

    “这两个小姑娘和你非亲非故地，就算是和她们的长辈有些一面之缘的交情，那也都过去十几年了。”

    “物是人非，有必要这样吗？”

    局长抿着唇，无声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蒙面人耸了耸肩，冷笑一声：

    “好吧，我就知道你会这样。”

    “既然你觉得自己可以控制得住杀戮因子，不如就按你的想法试试。”

    “反正，长歪了的树苗都能被掰回来，基因里有变异成分的人，或许也可以通过某些手段给矫正过来。”

    她说的云淡风轻，可陈茹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抱着妹妹，开口说了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怎么矫正？”

    蒙面人低下头，看着陈茹的眼睛。

    陈茹将怀中的妹妹抱得更紧了些，小小的身躯因为紧张而不由自主地发抖。

    但她还是做出保护的姿势，虽然此时此刻的情景，她连自己都难以保全。

    蒙面人蹲下身子，伸出手，贴了贴陈茹的脸，又顺着陈荀的脸部轮廓勾画了一圈，才笑了笑：

    “这两个孩子，和她们的长辈一模一样。”

    “我改变主意了……”

    她回过头，看着局长，眸色中透露着一点阴寒，不急不慢地一字一顿道：

    “既然她们天性适合杀戮，不如借力打力。”

    “如果能成为一把横扫的刀，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一次祭刃，不如就从那个人开始。”

    局长还是没有应答……

    但后来的事，陈荀已经都知道了。

    她在小黑屋里被关了许久，每天都有许多虚拟的数字生命在一次又一次的测试中死在了她的手下。

    好在，陈茹比她更早地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便先她一步踏上了人生的正轨。

    作为杀戮因子的携带者，陈茹在考核中的表现堪称是天赋异禀，很快就将同龄人甩在了身后。

    她有着超出常人能力范围的体力，又有着临危不乱的冷静与机敏，在训练营中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最终压倒一众竞争者，以没有任何争议的优秀表现，成功当选了管理局内最年轻的首席执行员。

    比起现在的陈荀，陈茹当时的表现更为沉稳，也更有人情味。

    “感染者不杀”的原则，就是她在当时一次又一次的工作中潜移默化地确立的。

    只可惜，后来陈荀接任后，将这一原则彻底推翻。

    虽然震慑住了相当一部分的异能体，但也有不少误伤的例子。

    这都不重要了，至少陈荀保护了大家眼里该保护的人。

    这是她的工作。

    其余的事情，陈荀实在无力顾及。

    但从当时的视角来看，姐姐的成就，足以让陈荀即便不用努力，也能滋润地待在管理局过得很好。

    这样安稳地混吃等死，在这个世界里，已经是一件难能可贵的幸事了。

    一来二去，当时的小陈荀便无可避免地从精神上懈怠下来。

    一次又一次的“矫正测试”里，她的失控频率越来越高。

    到了最后，几乎每一次测试都是必败的结局。

    每次“矫正测试”结束后，几个研究员都必须要合力先把陈荀绑起来，才能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给她注射抑制剂，让她从失控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而每次清醒过来以后，小陈荀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张开双臂，用这个年龄小姑娘应有的天真烂漫，求那些研究员姐姐抱抱她。

    日复一日的“矫正”中，先崩溃的居然是那些研究员。

    她们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天真无邪又可爱讨喜的小姑娘，和实验中那个“杀人不眨眼”、毫无人情味的“怪物”是同一个人。

    这样的落差太大，她们无法接受。

    终于有一天，局长受够了每天都要堆积成山的辞职信，再也忍无可忍。

    她把刚刚出完任务，还没有来得及合眼休息的陈茹给一起拽了过来。

    监视器的另一侧，陈荀一无所知，她像以前那样，任由杀戮因子将她的身体控制，把那些用数据模拟出来的生命，用各种极致残忍的手段屠戮殆尽。

    杀完“人”后，，小陈荀仰起头，对着监视器露出一个令人胆寒的微笑。

    “矫正”结束后，陈荀照例在抑制剂的作用下逐渐清醒过来。

    屋里没有那些熟悉的研究员姐姐们，只有陈茹一人。

    陈茹半倚在门边，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陈荀朝她跑了过去，仰起头，甜甜地笑着：

    “姐姐回来了！”

    陈茹说不出重话，她蹲下身子，摸了摸妹妹的脸，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实在也不能再说出什么话来了。

    可能是刚刚的画面实在是太过震撼，陈茹忘不掉，甚至感觉自己似乎也隐隐约约有了失控的前兆。

    这是不对的，这是不好的。

    陈茹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

    她不想妹妹变成那个样子……

    最后，她干涩的喉间只能堪堪挤得出一句话：

    “小荀……”

    “如果今天被你拧断头的那个人，是姐姐呢？”

    “你还会这么做吗？”

    听到这句话，陈荀怔住了。

    下一刻，眼前的世界开始快速塌陷——

    她看见陈茹的脸越来越扭曲，身上缠了一层又一层的绷带，最后躺在床上，不能也永远不会再回应她任何一句话。

    再后来，她又看见杨念楚半跪在地上，任由锋利的刀刃刺穿身体的血肉，拼尽全力地将她控制住。

    杨念楚靠在她的身上，虚弱的声音里，带着点不由分说的坚定：

    “醒醒。”

    肩头的衣料似乎被温热的泪水打湿。

    她听见杨念楚哭着说：

    “求求你了，陈荀……”

    “你不能这样。”

    ……

    陈荀睁开眼，冷汗已经将身上的病号服完全打湿。

    湿漉漉的布料贴在后背上，刺骨的寒意渗过肌肤，一直深入骨髓。

    她坐起身子，手臂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清理过了。

    失控那一瞬间的记忆尚还历历在目，但是之后的事，她一件也记不清了。

    恍惚间，她感觉自己似乎还缺少了一段记忆。

    努力地回想了片刻，陈荀感觉自己的头都有些隐隐作痛，可还是徒劳无功。

    恰在此时，叶筱竹推开门，走了进来。

    她摘下口罩，叹了口气：

    “陈茹不在了，以后再受伤，可没有人会替你分担了。”

    “就算是有什么恩怨，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去赌。”

    “陈茹一次又一次为你换来的命，你就这么不珍惜吗？”

    她似乎又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你不要对不起她。”

    陈荀的眸色一凝，随即感觉眼睫又有些湿润。

    陈茹的死就像是扎在她心里的一根刺，划破的伤口早就已经在积年累月的思念中肿胀不堪，而此时拔出那根刺，却也必然会让她痛不欲生。

    她只能在无边的苦海中上下求索，直到所有的痛苦将她彻底淹没。

    叶筱竹看着陈荀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摆了摆手：

    “算了，我不该提这个的。”

    “陈茹不在了，说这些都没有意义。”

    “你以后注意便好了。”

    她让开身子，示意身后的程雨过来。

    程雨手上拿着一个仪器，轻轻点了点，面前呈现出一块半透明的屏幕来：

    “这是梅主任自爆后，身体内留下的芯片。童云让我转交给你，说里面是时空观测科有关能量乱流的真实数据。”

    “我初步读取分析了一下，做了一份简单的报告。”

    经程雨提醒，陈荀才想起来童云是谁。

    但陈荀还是不由得一怔，有些不可置信：

    “她还活着？”

    失控状态下，杀戮因子的威力是什么样子，陈荀心里还是有数的。

    巨大的悲愤之下，她几乎再难以控制这份基因里与生俱来的“恶劣”，而缺席的抑制剂往往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程雨思忖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

    “是杨念楚带的抑制剂，我没想到她还会随身携带这个。”

    陈荀移开视线，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看向了面前的屏幕。

    “所以，能量乱流不是时空中的自然现象，而是梅主任人为所致？”

    她蹙起眉头，进入了头脑风暴的工作状态：

    “异能量干扰器是怎么躲过……”

    忽然，陈荀想起了雪域列车那次，杨念楚盘问过的那位后勤科研究员。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多说，梅主任借着早已漏成筛子的后勤科，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干扰器混在了程雨等人的装备里，只等一声令下，便可引发能量乱流，进而导致时空轮回紊乱，穿梭舱只进不出。

    程雨看了眼陈荀的胳膊，说道：

    “既然已经知道了原因，任务点的异能量值也已经归零，不如我自己去吧。”

    陈荀摇了摇头，抬眸看向程雨：

    “她们大费周章，绝对不只是想困住几个研究员。”

    “这次的原因不查清楚，以后还会出现同样的状况。”

    “行动组的生命不是儿戏，安全区更不是可以轻易放过的。”

    程雨还想说些什么：

    “可是……”

    叶筱竹接上了她的话：

    “可是，梅云栖一口咬死是你在失控的时候杀了梅主任和局长，更何况，攻击童云的时候还有不少目击者。”

    “外面现在乱成了一锅粥，总之，情况对你没好处。”

    陈荀嗤笑一声：

    “关我什么事？”

    “梅主任跟明雪薇串通叛变的事情，就没有人清算吗？”

    叶筱竹耸了耸肩：

    “证据呢？”

    “童云除了给程雨送了个芯片，就再没有在公众面前出现过。”

    “就算是有童云给你背书，以梅云栖现在的架势，也不可能轻易放过你。”

    她抬手轻轻一点，关掉了屏幕，瞥了陈荀一眼，说道：

    “所以，比起这些，还是担心一下你会不会在哪天被梅云栖找人暗中做掉吧。”

    陈荀满不在乎地冷笑一声：

    “想杀我的人，加起来能绕地球几圈。”

    “她算什么？”

    “梅主任的事不是我做的，而且这次有人作证。”

    叶筱竹出声提醒她：

    “别忘了，这次拍板的人还是杨念楚。”

    陈荀哑然，她确实忽略了杨念楚这一关。

    “她……她现在……”

    程雨说道：

    “最近接二连三地出事，就在我来找你的时候，又有一处安全区沦陷了，加上纠察内鬼的事，她忙得分身乏术，暂时顾不上管这件事。”

    “只有梅云栖一人在闹，只不过她接了梅主任的手段，背后又有人推波助澜，才显得声势浩大罢了。”

    话说到这里，程雨顺势劝道：

    “只要先将若澄她们带回来，之后的事情从长计议就是了。发生了那么多事，你心里不好受，身体受的伤也没有完全恢复。”

    “暂避锋芒，也是缓兵之计。”

    陈荀摇了摇头，掀开身上的被子，翻身下床：

    “不。”

    “我等得起，安全区里的那些人等得起吗？”

    叶筱竹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轻声笑道：

    “我还以为知道了那些事，你不会继续同流合污下去呢。”

    “那、些、事……”

    陈荀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眸色瞬间冷了下来。

    她停下脚步，转过头，哼笑了一声：

    “叶医生，你是怎么知道的？”

    局长和杨念楚的录音，是明雪薇单独放给她的。

    她很清楚，即便是有第三个人知道其中内情，那个人，也绝对不可能是叶筱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