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摇曳,蝉隐匿在树枝之间,与蝉鸣一起热浪滚滚袭来。
祝生坐在母亲的小三轮上,母亲踏着脚踏板,衣服下摆被风吹起了些,拂过后座女孩的脸颊,搔搔痒痒的,她的两只手紧紧抓住侧边的栏杆,轻轻抿了抿唇,快速的往脸上蹭了蹭
小三轮摇晃,女孩小小张了张口,手又死死的抓着有些蜕皮的栏杆。
整个人还是不受控制得往后倒了倒,咚一下,身后传来一个闷哼。
”你个麻烦精,坐个车都不会,要把我撞死吗。”骂骂咧咧的尖锐女声响起。
女孩不禁瑟缩了一下,她知道她麻烦到妈妈了,她忙想扯住脸边的衣摆,跟妈妈表示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
可是车子总是晃动,她松不开手。
背后的声音不停,透过耳旁的热风刺进祝生的耳朵里,尽管女人已经很小声的嘟囔了,或许是因为她开不了口,听觉格外好。
她脑子昏昏的,听到的零碎词语,在杂乱的脑海里,总是串不上线,烂糟糟的混为一团。
寄宿,特殊人,封闭,钱……
她做不了答,一下就想到妈妈带着姐姐满面春光的从爸爸的皮卡小摩托上走下来,脖子上的红色领巾格外耀眼。
眼前的路边很多树都被砍掉了,光秃秃的黄土坑,大到可以塞进一个她进去,街景一直在她眼前消退,无端的粉尘迷蒙了街道。
她想:还爷爷家好,爷爷家有好多果树,空气好。
山里的人总是想走出大山,总是觉得山外的世界缤纷多彩。
她小时光着脚丫,躺在藤椅上,望着高高悬挂在山头的月亮。
她问爷爷,山外有什么好的吗?
爷爷轻轻吹了吹杯中的热茶告诉她,山外没什么好的呀,山里多舒服,小县城小镇那些地方都不给养小鸡,一点都不好玩。
祝生想了想毛茸茸天天扑腾在圈子里的小鸡仔,笑的咯咯直叫。
这个初夏,她被送去了一个牢笼一样的地方。
黑灰色墙壁上还挂着几片半脱落的墙皮,四周围满了高墙,高墙上还有密密麻麻的电网。
妈妈告诉她,这是她的学校。
爷爷说接受教育的地方,门口的大石头上有着掉漆的金字。
柳青镇特殊监管学校。
开学前一天,她被塞了一个牛皮袋子和一个天蓝色的书包,书包上画了一朵小茉莉,很清新,唯一不足的是花瓣上有一点黄色的痕迹。
她一点一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往牛皮袋里塞。
祝安早早开学,柳青镇统一都是住宿式的学校,这个浅蓝色的小书包是姐姐曾用过的,她在家里那一排相片上看到过。
姐姐笑容灿烂,背着小书包回眸一笑,嫣然回首,阳光下她的皮肤白皙,透着粉,酒窝浅浅。
祝生的衣服很少,除了刚到时,祝母给她买了几件开衫以外,就是以前在爷爷家的碎花小衣。
前些日子,祝母还给她了几件姐姐的旧衣服,这行为在镇子上不少见,家家户户总是大的穿新的,小的穿旧的,再小的缝缝补补也能穿。
她听大人们调笑,隔壁小圆家就是如此,他家有三个小孩,最小的孩子身上的衣服有着许多布料不一的补丁。
好像穿了不止七八年头了。
她捏了捏衣服的荷叶领花,默默将其叠好规规矩矩的放入牛皮袋里。
这所学校的宿舍条件不差,一间住六个,不带独立卫生间,洗澡要去外面排队。
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小柜子,祝生将她从家里带来的蓝色巧克力盒子带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放进柜子最角落。
祝生的室友看起来都十分内向,对于她这突如其来的“插寝生”都没什么反应,就是向她点了点头。整个寝室,甚至于整个学校都似乎被蒙上一层雾。
夏天的雷阵雨来得又急又凶,黑云一瞬间压住地面,刮起的大风带来粉尘,树叶摩擦地面沙沙作响。
这个学校的特殊被高墙遮住,雨滴成水串落下。
只有其中的人才能得知秘密,这里的孩子都是特殊的,祝生不敢多注视他人,很多人都少一只手臂或者腿,有些孩子淌着鼻涕,有满头白发皮肤苍白的人,她看见一个坐在台阶上发呆的人,眼窝凹陷,眼眶没有眼珠子,黑漆漆的结痂在眼睛上十分突兀。
祝生有点反胃,眼眶湿润,怪不得这个学校不让家长进入。
原来“特殊”是这个意思。
因为她不会讲话,是个哑巴,所以她也是特殊人。
他们都是同类人,就像她在感知他人的时候,他人也是如此觉得她的。
她站在讲台上,感觉目光刺在脸颊,所有人都像在打量他。
她攥紧书包带子,粗粝的触感摩擦,教室里的桌椅老旧,不知道是哪个同学挪动了身体,桌椅发出一道尖锐的响声,顷刻之间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后排,头发被剃的极短,整个人弓了起来,站在讲台上的祝生甚至从正面都能看到他的脊柱高高地耸起。
祝生被安排在教室后排的正中间,插班生没有多余的位置,她自己一个人坐着,教室后面总有蚂蚁在爬,地面上有黑乎乎的污渍,走过还觉得黏腻,桌椅也是不配套的,桌子上有坑坑洼洼的小洞,像是被铅笔凿的洞,周围还有一圈反光的黑色笔迹,摸上去一层铅灰。
班主任在讲台上交代了几句就出了门。
新同学,祝生,乡下来的,不会讲话。
这四个词好像概括了祝生所有,简单,直接。她心里不知名冒出的情绪,随着教室上方叽叽咕咕转动的老旧风扇晃动,飘飘然。
老师前脚刚走出班级,后脚教室里桌椅挪动的声音随之响起,椅子被拖动,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祝生吓了一跳,正在擦着桌面的手停顿了一下,椅子就被人踢了一脚。
整个人都晃动了一下,她抬起头,身旁,有一个高大的男生,眉目狠戾,皮肤黑漆漆的,眼睛有些下三白,看的她发怵。
“让开,死哑巴。”男生嘶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祝生连忙站了起来让开了一条过道,下一秒,那个男生就走了过去,一脚踹向那个脊背如同小山一般的男生,男生发出惨叫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同学都坐在位置上有些只是静静坐做着自己的事,有些直直盯着那场面,祝生站在原地,不敢动。
那个男生被拖了出去,脸上全是眼泪和血,嘴里呻吟不断,一直说着“我错了。”
高大的男生斜睨了她一眼,逐渐远去时,祝生才看到那个男生背后写的字。
秦禹重度暴躁
那是学校定制的校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属校服。
后来,祝生才知道那个男生被打的原因,是因为秦禹讨厌噪音,男生是个多动症。
同学已经见怪不怪,尽量不发出噪音,只要事不关己,就可以高高挂起。
学校效率很快,校服在下午就送到祝生手里。
黑色的校服,比她身型大两码,本来就瘦削,套在身上更是空荡荡的
衣服布料还有些硬,厚厚的,背上的印花是刺上去的。
祝生语言障碍
她小心叠好衣服,她想,至少写的不是哑巴。
第一个晚上注定难眠,她在想为什么新的环境和爷爷说的不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