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醒还是进了书店。
大抵是为了招揽顾客，书店里开着暖气，余醒颇有负罪感地默默地在心里向司机道歉，然后朝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的林予海说了声“谢谢”。
那人坐在她对面，手里捏着一张打印的卷子，正拿着一只黑笔在上面圈画着什么，也不用草稿纸，只是在卷子空白处打了几段草稿，便填了答案。
看着别人在面前卷，她却只能发呆的感觉确实不太自在，她舔了舔嘴唇，思索着该找个什么借口离开，至少不该让傅叔难做。
“无聊吗？”
也许没想到面前的人会出声，余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句“还好”，然后又连忙问道：“林同学，我是不是打扰到你学习了？”
原本林予海的眸子是直视着她的，在听见“林同学”三个字时不免稍稍垂目，然后说了一句答非所问的话：“刚才我喊了你名字，你也可以喊回来。”
什么意思？
余醒突然觉得她有些学艺不精，半晌也没理解林予海这句话的用意。
“我的意思是，”林予海重新与她对视上：“我们现在应该达到可以相互喊名字的朋友关系了吧？”
话都挑明到这种地步上，余醒再不明白也是傻子了，和林予海做朋友这件事她早就不知道设想过多少遍，但在那么多的场景里，她倒没想过这件事会先从林予海的口中提出来。
这对余醒来说绝对算得上是一个惊喜了，尤其是在她的天空阴云密布的时候。
“那...”她像是鼓足了勇气，低下头：“林...予海同学。”
片刻，她竟然听到从前方传来的笑声，她稍稍抬眸，只觉得林予海笑得好看，却不知道那人是被自己气笑的。
也自觉有些尴尬，这令叱诧风云的小余总不禁红了脸，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待到林予海笑完了继续看着她，她又将头微微低了下去。
“其实，”余醒怕林予海会误会自己的别扭，觉得自己不想做她的朋友，急忙开口解释道：“我很想跟林...同学做朋友的。”
再次失败的尝试，倒是把这个说法衬得没什么说服力，她也不敢抬头，就这样与林予海对峙着。
忽然，听见那人轻轻的一声叹息，就见那人支着下巴问道：“不开心？”
余醒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表现得这么明显，不仅傅叔发现了，就连林予海也看了出来。
她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展现自己的脆弱，便急忙否认，还朝着林予海笑了笑，像是在证实这句话的真实性。
“是因为考试吗？”
林予海像是没看到她赤裸裸的暗示，这令余醒的指尖都在轻颤，耳边忽然响起了刺耳的锐利声，像是指甲滑过黑板的那种令人牙酸的噪音。
“小醒，脸上要带着笑知道吗？”
“只有爱笑的孩子才能讨人喜欢。”
“笑啊！皱着眉给谁看！”
...
“余醒？”
她忽然惊醒，却发现林予海正错愕地看着她，见她回神连忙递给她一张纸，余醒下意识接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朝脸上摸了摸，才发现自己已经快被汗水浸湿了。
匆忙将汗水擦干，可身子反而抖得更厉害了，她不敢再去看林予海的眼睛，只想逃走，嘴里口不择言地说着借口，却在身后的人开口时闭了嘴。
“余醒，我可以抱抱你吗？”
见她没有说话，却停下了脚步，林予海便接着说道：“其实我最近很迷茫，甚至动了想学艺术的念头，可惜我没有实现自己梦想的能力。”
“所以我心情不是很好...我可不可以抱你一下？”
原来之前的那件事不是传闻，余醒也明白林予海这么做是在安慰自己，那颗空荡的心忽而变得肿胀，一瞬间，她竟然怕自己哭出来，于是慌乱地转过身去，却还是不敢看那个人。
最终，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好。”
拥抱短暂即离，甚至于算不得一个正式的拥抱。林予海只是虚拥着她，将她笼在了花店特有的香薰味道之下，那颗跳动得毫无节奏的心脏渐渐恢复了平静。
不知为何她突然笑出了声，也许在笑自己脆弱，又或许觉得两人现在的举动有些傻，但无论如何，她都向林予海说了句“谢谢”。
可她没注意到林予海那双紧绷到指节发白的手，此时那人只是毫不在意地回复了一句：“是我不高兴。”
很神奇，头顶的那片阴霾忽而拨云见日，自我调节了许久也不见到来的晴天被那人仅用一个拥抱就带来了。
于是，她笑着接道：“嗯，是我在安慰林同学。”
外面虽然不是特别冷，但刚脱离暖气的那一小会还是令人感到不太舒服，林予海推开了半扇门，让余醒适应适应再出去。
余醒心头一暖，但还是半开玩笑地说道：“林同学，我大概也没那么柔弱吧？”
林予海脑海里浮现了一瓶已经过期了的红药水，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总感觉这声“嗯”里夹杂着别的情绪的余醒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面前的人出声询问：“向星星许愿了吗？”
见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林予海补充道：“满天星。”
余醒这才想起被自己用来当书签扯得快差不多了的满天星，答道：“许了。”
就是好像不怎么灵。
后半句话她当然不可能说，而是反问道：“那林同学呢，最近有特别想实现的吗？”
“嗯，”原本没打算从这人口中听到肯定语气的余醒顿时竖起来耳朵，林予海顿了数秒后才缓缓开口：“而且已经实现了。”
她不禁好奇地追问道：“请问方便告诉我愿望的内容吗？”
那人笑着摇头：“秘密。”
余醒笑了笑，并没有在意，只觉得自己身体差不多适应了室外的温度，便向林予海道了别，那人朝她点了点头，但没有回去的动作，余醒走到门边发现林予海依旧在看着自己，便笑着朝她招了招手，才坐进车内。
一进车，她的笑容就消失殆尽，将中间的挡板拉起，她靠着座椅说了句“开车”，随后便阖上了眼。
在她身后，林予海还望着她远去的方向，像是意识到自己不会再看见那道身影了才转身进店。
心里装着事，也没想到自己会迎面撞上老板，发觉时，她不禁脚步一顿：“叔，你干嘛呢？”
“刚才我看那小姑娘上的车，”老板迟疑了片刻，试探道：“起码要上百万吧？”
其实林予海不懂车，但名牌车多少还是有些耳闻，估摸着差不多就点了点头，便听见老板倒吸一口气：“不是，小林，你这同学家里很有钱啊？”
见林予海再次点头，老板还想倒吸一口气却发现自己刚才那一下还没有缓过来，现在正卡得不上不下，这才作罢，他望向忙着帮他整理书架还时不时朝单词书上看几眼的林予海，问道：“小林啊，那你和她差距有些大啊。”
这家店开了有十几年，凭着跟旁边几所学校合作勉强维持着生计，老板算是看着林予海长大的人，也常常想法子帮衬着林予海，平时在他这里拿的教辅都免费。
但第二天，店里的桌子上还是会完完整整地出现几张崭新的钞票。
待他思绪回笼，就看见林予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拾好书架，此时正倚在架子上静静看着他。
忽然，那人笑了。
那笑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热忱和朝气，似一朵开在废墟里的向阳花，怒放且热烈。
“所以，还要更努力啊。”
次日，是一个阴雨连绵的周日。
英语家教评讲完上次卷子上遗留下来的问题，便急匆匆地赶向下一家，余醒目送她走后，才关门回到大厅，转头就看见余密城老神在在地坐在沙发上喝茶。
“你很闲？”余醒没好气地问。
余密城没品出她话里的不满：“啊，对，是有点。”
随后，他动作一顿，看了余醒一眼，连忙干笑道：“突然想起还要帮傅叔浇花，谢谢你提醒啊，小醒。”
就见他脚底生风，一溜烟地跑向花园，与傅翊拉扯了一番才拿到水壶的控制权，余醒看着他给那株名贵的月季浇的致死量，心里泛起阵阵无语。
她注意到傅叔在旁边拳头都硬了，便在心里默默给余密城点了蜡，然后上楼整理笔记。
一进房间，摄像头工作的嗡鸣声就显得格外明显，她静静看着它一步步转向书桌，笑着评价了一句“真敬业”，才拉开椅子坐下，盯着手中被画得密密麻麻的四级词汇表，脑海里却冷不丁循环起林予海昨晚的那句“我想学艺术”。
就像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同林予海有了共同点，余醒视线落在单词书上却又频频神游，突然一阵短促的铃声打断了她的游历。
是江女士的特别铃声。
她慌乱地调整起自己的状态，拿起手机，才发现江曼雨将手机解了锁，这让她明白了些什么，动作一顿，颤抖地点开聊天记录。
而江女士给她发的最新消息正是成绩单。
此时她没有点开的勇气，只好折中点开了王子斌的消息。
[ 成绩出来了？]
那边大概也是在看成绩，回得很快。
[ 醒姐，出了]
[ 我果然还是个普通班的命]
对面发了一连串“安详”的表情包，余醒却笑不出来，她握着手机的指尖发白，转而又问向了唐简。
[ 考得怎么样？]
唐简似乎没想到她会在线，发了满屏的问号才答道。
[ ？今儿怎么有空关心起我来了]
[ 一般吧，次重点的吊车尾]
安慰自己的环节已经过去，余醒不得不点开那个带着四中校徽的链接，屏幕正上的那个蓝色圆圈其实没转多久，但在她心中仿佛度秒如年，在成绩跳出来之前她似掩耳盗铃用手捂住，然后才慢慢移开。
考生信息显示完之后就是总分，她顿了几秒才似冲动般地移开手。
沈城四中的大考查分界面总是被人吐槽占用公共资源，一整个屏幕上只有分数和排名，这两个数据特意放大加粗，惹得人不想注意都难。
而此时这个界面上的数据一个三位数，一个两位数。
考生：余醒
考号：201601247
总分：617
校排名：64
她无法形容这种感觉，似乎并不是被喜悦紧紧包裹着的感觉，她反而释然到有些酸涩，就像是给她这几天的担惊受怕一个交代。
她终于能进英才班了。
看见两人来问成绩，她将截图发了过去，王子斌连忙刷屏“强”，唐简则放了几十个礼花，电子礼花还配着极为热闹的音效在她耳边炸开，她笑着骂了句“有病啊”，对面才稍稍消停一点。
[也不知道哪个人觉得自己考不好郁闷一整天]
[可以啊醒姐，还真让你考进去了]
[行了，我爹又找到一个可以骂我一段时间的理由了]
因为心情好，余醒难得地同她贫了起来。
[少阴阳怪气的，自己不努力，文曲星下凡了都费劲]
[我昨天其实去找林予海了]
就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石子，这句话一发出去，对面就炸开了。
[?]
[林大学神真有点玄学在身上是吧]
[还有你这么明显叫暗恋？别把人吓到了]
看到最后一句，余醒的睫毛颤了颤，打出去的一句玩笑话此时正静静躺在对话框里，她下意识看向摄像头的方向，随后将唐简这句话删除，便顺带清空了对话框，换上了一句：
[她可是我的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