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冉昀稚又带她去了南边的高尔夫球场,这会儿有人正在里面玩儿,他们沿着外围转了大半圈,到了下午三点多,明雾说要回家,冉昀稚就送她回家。
冉昀稚把车开进小区,车一停稳,明雾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在进单元门时停下,回头看从车里出来的冉昀稚,停了几秒,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身上楼。
冬日的夜风格外冷,但冉昀稚好似从明雾回头的那一瞬间感受到屡屡春风。
元旦过后,学校又开始忙起来,明雾加班加点,手脚再快,也只能保证在晚上十点下班回家。
与她的忙碌不同,冉昀稚好像无所事事,每天都会等着她,跟在她的车后一起回小区。
小区保安后知后觉问起了明雾:两人是不是认识,明雾没有正面回答。
黄玫瑰每天都能收到,消息也准时准点,就连人也必然每天跟她打一个照面。
换做别人,明雾必然会报警,这的确是一种骚扰,但她没有被打扰被跟踪的恼怒,只有一种怅然的情绪在心底默扩散。
因为这个人是冉昀稚,所以她似乎轻易的原谅了他的行为,甚至还给他找理由,这不是跟踪和控制,是关心和保护。
时光穿过回忆,绕过从前的不快,与大学的场景重叠,那些深埋在她心底深处的情绪无可抑制的再次咆哮而出。
重蹈覆辙,明雾吞掉酒杯里最后一口酒,脑袋在腾云驾雾的轻飘感里,拿出手机找到冉昀稚拨通视频,那边几乎是没有一秒的犹豫接起来。
明雾看到屏幕上的冉昀稚,穿着黑色的泛着流光的丝质睡衣,她问:“你怎么知道我酗酒?”
初到法国,异国他乡,怀揣着逃避的心理,明雾束手束脚的打算开启一段新生活,但那些骚扰的短信,合成的语音,总在每一个深夜将她的睡意肆意打散。
她很难睡满三个小时,总在不断的噩梦中醒来,身体明明已经很累很沉重,但意识仍旧清明。
她可以清晰的听到室友在客厅轻轻哄猫的声音,鱼缸里循环水滴滴答答的声音,窗外车辆驶过的声音。
任何的声响都能搅动她脆弱的神经,这些声音混做一团,变得嘈杂、怪腔怪调,最终轻飘飘落在她的耳膜,让她再也无法入睡。
一夜夜的失眠,让她面上黯淡无光,但这种憔悴并不让室友害怕,因为她们的形容比她更为憔悴,因为每一个夜晚她们都在聚会,在烟酒中度过。
在一次室友的聚会中,她在满室缭绕的烟雾中,忍着长期睡眠不足的恶心,喝了第一口酒,是度数不高的啤酒,不算好喝,味道发苦,跟在国内喝的有点不一样。
她在过往二十多年里,每一次家庭聚会,朋友聚餐,都是喝水喝果汁,啤酒也只是偶尔尝一口,她贫瘠的饮酒史,让她并不排斥这种味道。
一开始是杯,后来换成了瓶,她总撑着最后一丝清明,跌跌撞撞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蒙着被子,沉睡过去,然后在天光大亮中醒过来,兴奋到心跳都加速,就因为夜里没有幻听,没有噩梦。
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了,她虽然不再跟室友喝酒,却学会了在床底放一箱啤酒,在每一个深夜里喝一瓶,数量逐天增加,最多的时候,她能一夜喝掉一打,到了后面她不再满足于啤酒,开始喝白酒。
靳媛对她大方,担心她在异国他乡照顾不好自己,总是给她打钱,她拿着那些钱,去买一瓶瓶酒。
喝得多了,鼻子舌头都变得灵敏了不少,她还参加了一个鉴酒协会,每周去一次,每次去都能喝上五到十种的酒品种类。
但不管她再沉迷酒精,她也总会把自己收拾得清爽干净,不会错过每一次课,按时交作业,虽然不爱社交,没什么亲近的同学、朋友,但她仍然有自己的节奏。
那段生活持续了半年,在目睹室友酒精中毒送医急救后,她开始考虑戒酒。
一开始总是很难,身体已经被驯服,到了时间点不喝上一口,就浑身的痒,像是蚂蚁在皮肤里面轻轻的挠,她根本没办法处理。
好在租住的公寓条件还算不错,独立卫生间里有一个干湿分离的浴缸,她泡在冷水里企图得到缓解。
在一开始的五分钟是有用的,但时间长了,皮肤对体温适应了以后,无法抓挠的痒再次出现,她就添加冰块,痒感消失了,她也被冻得感冒。
那是一次失败的戒酒经历,不仅让她频繁的感冒,还让她重新回到噩梦之中。
她不想被噩梦包裹,只能减少酒精的摄入,期待以此减少身体的戒断反应,也不必成天感冒吃药。
这种方法是有效的,但太消耗时间,半年过去,她很好的控制了两边的平衡,并且开始看心理医生。
她很难在陌生人面前吐露自己的经历,她只是跟医生说自己的孤单,自己的酒瘾,在日渐熟悉中,她开始说起自己的身世。
父亲的早逝,让母亲成了一家之主,或许是家庭条件不错,加上娘家的支撑,母亲仍然是温柔的,她的生活也似乎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但人心总是难以预料。
邻居们也许只是出于一种好奇,一种逗弄,会在她独自出门买东西时悄悄问她:你知道你爸爸去哪儿了吗?你妈妈是不是有相好的了?你是单亲家庭,你没有爸爸,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邻居家的小孩儿比大人少了很多分寸,会追着在她身后喊她孤儿,说她爸爸死了。
不同于成年人的委婉,小孩子说话总是太干脆,太直白。
她曾经被小卖部的两个孩子一路追着到学校,一路上都是他们并不小声的议论她的话,说她爸死了,她妈搞破鞋,她以后肯定会被送去孤儿院。
托他们的讨论,学校里不少的学生也知道她是个没有爸爸的人。
她的同班同学,有些人带着好意小心翼翼的问她是不是没了爸爸,有些人嬉笑着问她没有爸爸是不是很幸福,不用被爸爸打骂是不是很开心。
这些事,她从来都不敢跟母亲说,她目睹过母亲抱着父亲照片,在夜里默默流泪的画面,听到过母亲拒绝外公外婆安排相亲时,压抑却又坚定的话语。
那时她或许不懂什么叫爱情,但她知道心疼,她心疼母亲流的泪,她只能将自己的情绪包裹起来,努力的不让它去影响母亲。
也许是幼年的遭遇,她很难接受同龄人的亲近,总害怕跟谁走近了,被人问起家庭情况。
她不愿意受人非议,更不愿遭遇背叛,所以她跟同学总是疏离,在蒋玲玲之前,她没有交心的朋友。
而她对蒋玲玲的喜欢,也是因为蒋玲玲是一个十分专注自我感受的人,她热爱自己,在这种热爱之下,她积极的去追寻自己的开心,她也十分关心朋友,但这种关心只停留在朋友是不是身体健康,有没有谈恋爱,其他的她并不多问。
蒋玲玲总是很有分寸感,在这种分寸感之下,又多了几分迷糊,就像她在八卦冉昀稚谈恋爱的新闻,在每天查看他的娱乐消息,在同学们的积极讨论,在她被同学怀疑是冉昀稚的女朋友时,蒋玲玲又反应迟钝,脑袋里从来没有联想过,她的朋友和那个跟她们好似隔了云端的男明星有任何关系。
心理医生说她的童年创伤,让她对人不再信任,她要学着去与人建立健康的关系。
那次对话后,她长达三个月没再去见心理医生。
从她在法国起,黄玫瑰的每一次出现都给她不一样的感受。
一开始是惊讶,惊讶之后只剩下恼怒,她迫切的想要逃离国内环境,逃离紧追不舍的流言蜚语,无孔不入的监视探听,那是一种被包裹着抽干空气的窒息感,让她连呼吸都是痛的,可冉昀稚轻而易举的又让她痛起来。
她对冉昀稚的恨,是从那支黄玫瑰开始的,然后在心理医生的解答中达到了顶点。
她意识到她的童年创伤,在遇到冉昀稚以后,被人从深厚的浓雾中一把扯开,过往被人指指点点和议论纷纷好像一夜之间都重新回来了。
她总是害怕在别人讨论冉昀稚时,她的过往也会被人挖出来,那些人会不会找到她的家,会不会问起周围邻居,邻居们会不会把她父亲去世的事情说出来,母亲知道了会怎样。
冉昀稚为什么从来都不问她的父亲?为什么感受不到她的恐惧?是他把她害得远走他乡,为什么又能堂而皇之的送来黄玫瑰?
她不知道冉昀稚想要做什么,但她的生活再次被打扰,戒掉的酒瘾好像又回来了,她不得不再次每天伴着酒精睡觉。
这次她把握了分寸,一杯,每天一杯,在喝完酒以后,她终于有了面对的勇气。
她把别在门把手上的黄玫瑰拿了进去,用剪刀剪碎,丢进马桶里,好像这样做了那些困扰她的事情,挥洒不掉的情绪就能一下子被冲走,干干净净,一点不留。
然而这样的自欺欺人,只到第二天她醒来。
短暂的痛快感,让她又有了勇气去见心理医生,也渐渐能开口,说出自己的隐忧,把那些恼人的刺耳的话一股脑的倾泻出去,她已经很疲倦了,她只想要一个解脱。
心理医生给她开了药,并勒令她在三个月内务必戒酒。
她有了处方,有了药,不需要她有自己的思想,只用麻木的听话吃药,开发其他兴趣爱好即可。
编织、叠纸、打游戏,她找了很多东西来打发时间,最喜欢的是跟同乡租船去海钓。
深冬雪天里,她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稳稳地坐在船头,有时候一坐半天钓不到一条鱼,但她却爱上了那种安静的冷肃的氛围。
每天一支的黄玫瑰不再让她感到愤怒,她平静的拿回屋,插在没有水的酒瓶里,等到枯萎变干,再一把丢进垃圾桶,连带着对主人的恨也一把把丢了。
海钓活动每周一次,她一次不落,一直坚持到回国。
她以为她好了,所以在机场她丢掉了所有的药。
回国至今,她除了应酬喝的两三杯酒,没再贪杯,在被原辛纠缠的那段时间,她偶尔失眠,开一瓶红酒,往往只喝得下两三口,纯粹为了助眠。
原辛解决以后,红酒也被束之高阁。
为了防止失眠多梦,她白天不再喝咖啡,茶也很少喝,夜里一杯温牛奶,一切都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