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尖锐的蝉鸣声自太阳升起后一刻不停,在深绿高大的树木间辗转,唤醒早已斑驳墙皮的旧小区的生机。
手机铃声响起时明雾还在睡觉,她前天才回国现在尚在倒时差,凌晨醒了一次昏昏沉沉又睡过去,这会儿被吵醒,脑袋还蒙着,闭着眼睛摸到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了好几下才接通。
蒋玲玲从前嗓门就大,三年过去一点没变,她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语速快声音高,这会儿更是将这一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
明雾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话听了不少,却一个字都没往脑子里进,突然那边喊了句:等一下,音量高且尖锐,吓得她一激灵赶紧睁开眼,揉着鼓鼓跳动的太阳穴,靠着床头缓缓坐起来,仔细听电话那边的人说话。
“我们公司需要一名临时翻译,你要是有时间可以来面试。”
蒋玲玲大学毕业后回了老家,找了个专业对口的翻译公司上班。
不过公司老板不走寻常路,认识几个影视大佬,乘着中法文化交流密切的东风,走了另一条路。
公司主要是给中法合拍电影做随组翻译和法国制作方在华的人员接待,凭着人脉关系,这几年老板陆续拿下不少项目,公司规模也比之前扩大了一倍。
这次的项目早已谈妥,下周三法国方来华,电影要先在国内拍两个月,再去法国拍一个月。
法国方是一个二十三人的大团队,需要五名翻译进组做现场翻译员,一名后勤翻译员,一名资料翻译员。
蒋玲玲就是那名后勤翻译员,但不巧她姥姥昨天晚上病重进了ICU,她着急照看,请了假,公司倒是还有其他翻译,只是三个实习生刚来还在熟悉业务,另外三个老员工手里又有其他项目撂不开手。
经理知道她家里情况着急,准了她的请假,让她快快回家,工作的事不必担心。
以前也出过项目即将开始,员工临时有事退出的情况,蒋玲玲知道一般的解决方法就是急聘一位临时翻译,不过她有别的想法。
上个月明雾说要回国,估计以后就要在国内稳定下来了,问起了她国内就业形式和她公司的情况,她认为现在就是个好机会,她想让明雾趁这个机会跟她公司接触下,彼此熟悉一下,方便后续发展,为此十分上心。
“我跟经理提过了,他说只要你面试通过,马上就可以办临时工作证入职,下周一有个线上会议,正式把你介绍给法国方,周三就可以直接跟国内这边的制作方接触上岗。”
这样好的机会明雾自然不会拒绝,再三道谢后问起蒋玲玲她姥姥的情况。
明雾的舅舅在市一医院上班,正好蒋玲玲姥姥就在那家医院,她告诉蒋玲玲如有需要可以联系她舅舅。
挂断电话后,明雾也没歇着,立刻联系舅舅把蒋玲玲姥姥的事说了下,拜托他关照一下,还把蒋玲玲微信推给了他。
两通电话过后,明雾再无睡意,起床洗漱出来正好到了中午的饭点,她换好衣服出门。
明雾家在大学城的安置小区,她父亲是名军人,在她两岁时因公殉职,不久后她和母亲就搬来了这里,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小区的树木种植多年,枝干粗壮,树冠繁茂,在轻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伴着高低起伏地蝉鸣声,有种独属于夏日的喧嚣感。
出了小区大门,左右两边是一排商铺,明雾家当年买了三间,两间出租,一间她妈妈开了花店。
花店不大,只有二十个平方,不过后面还有一间仓库,收拾出来,前后倒也整洁干净,店铺开了十几年,生意一直很稳定,做的多是小区居民和附近学校学生的生意。
明雾到花店时,靳媛和店里的三个员工正在打包花篮,她看了一圈没看到家对门邻居刘阿姨的身影。
明雾走到靳媛面前问:“刘阿姨呢?”
“去买饭了。”靳媛刚做好一个花篮,直起身从茶几上拿手机给刘丹打电话,让她再多点两个菜,加一份米饭。
明雾在沙发上坐下,微笑着看靳媛,“靳老板生意兴隆啊。”
靳媛给她倒了杯温水,“多喝点水,你看你嘴唇多干。”她脸上止不住的笑,挨着明雾坐下,“不多睡会儿?”
“白天睡多了,晚上又睡不着了。”明雾抓着靳媛的手轻轻地摇,“妈妈,玲玲给我介绍了个工作,我下周一要早起去公司那边面试。”
靳媛把水喂到她唇边,“喝一口。”
明雾自小不爱喝水,也不爱用润唇膏,嘴唇不是干得起皮,就是干得开裂,她本人无所谓,反倒让身边的人替她难受。
盯着明雾喝了小半杯,靳媛才开口,“你才回来几天?不用着急工作。”
“不算正式工作,就是个临时工。”
“你自己决定吧。”靳媛拿湿巾擦手,“周六去公墓看你爸爸?”
明雾点头,“好呀,去了公墓后就去舅舅家,我都三年多没见过舅舅舅妈了。”
靳媛笑呵呵地说:“可不是,上周你舅妈还跟我说起你,本来我叫他们明天也一起吃饭,但他们都有事走不开。”
明雾的父母是本地人,早些年明雾一年在姥姥姥爷家过年,一年在爷爷奶奶家过年。
按理说跟两边关系都很近,但父亲这边的亲戚多,爷爷奶奶身边也不缺孙子、孙女,明雾性格不开朗,话也少,跟他们处得一般,日常也走动不多,关系并不亲密。
而母亲这边的亲戚,除了年节,周末也常常来往,关系更好。
她有一个舅舅一个姨妈,姨妈在她年纪很小时生病去世,也没结婚生子,现在家里很少提起,姥姥姥爷在她高中时相继离世,现在母亲这边的亲人只有舅舅一家了。
明雾出国三年,如今回来了,少不得要请客给亲人们报一个平安,靳媛跟婆家那边已经说好,订了明天的晚餐。
刘丹提着午餐进了花店,还在门口就笑着叫明雾,“哎呀,丫头醒了呀?早上我和你妈妈出门时看你睡得可香了。”
明雾和靳媛起身帮着把饭菜摆在临时支起的小木桌上。
“刘阿姨,好久不见。”
“是呀,好久不见了,再不回来,我以为你要在法国待一辈子了。”
靳媛让另外三名员工把手里的活儿放下过来吃饭。
附近有个明天开张的服装店,订了十个花篮,得在晚上六点前送过去,几人匆匆吃完饭,又去忙了。
明雾本来打算帮忙,但她笨手笨脚的在一帮熟练工跟前实在碍手碍脚,靳媛就让她回家休息,或者去附近商场逛逛也行。
正好明雾晚上想吃鱼,她记得离小区不远有个菜市场,步行十来分钟就能到,于是说:“妈,我去市场买条鱼,晚上做鱼吃。”
“好。”靳媛从收银台的抽屉里拿出一把遮阳伞给她,“太阳大,别在室外待太久。”
“知道了。”
明雾撑开遮阳伞离开花店。
大学城这几年几乎没有变化,走在熟悉的街头,听着熟悉的乡音,明雾的脚步越来越慢。
到了市场,明雾先去以前常买鱼的摊位看了下,发现还是原来的老板,选了条刺少的鱼,跟老板说好要片成薄片,她要做酸菜鱼,交代完就去隔壁菜摊买配菜,买完提着东西回到鱼摊,鱼已经片好装袋,她再拿了包酸菜鱼的料一起付钱。
天太热明雾怕鱼肉变质没有多逛,到家后她把食材放进冰箱,洗了手拿出手机。
路上响了好几次,她一直没管,点开微信是蒋玲玲发来的消息。
蒋玲玲把公司地址和联系人姓名及联系方式发给她了,让她周一早上九点半到公司联系汪珩。
明雾查地址看了下交通,估算了大概时间定好闹钟,回房间整理行李箱。
她回来时带了两个行李箱,这几天忙着睡觉倒时差,箱子放在屋里都没有打开过。
明雾本科毕业后,申请了法国的学校读研究生,一直在法国待了三年。
行李箱里最多的是书,明雾把书柜腾了四格出来把书塞进去,再把衣服根据季节分别挂在衣柜里,另外拿了两套职业装去洗。
她的职业装都是一个款式:小西装,配同色的包臀裙,是先前在法国工作时精挑细选的,价格有点小贵,但质感很好,穿起来贴合身线,而且洗了几次也没有变形、脱色,她认为这钱花得很值。
晾完衣服从阳台走到卧室里,明雾看到阳光洒满房间落下一片金黄,正好照在书架旁边的置物架上。
架上放着水晶球、猫猫存钱罐和一盆绿萝。
绿萝长长的枝蔓垂坠着,把下一格放着的照片遮了一半,那是一张全家福,照片有些泛黄了,但穿着军装的男人,笑容腼腆地抱着穿粉红色裙子的小女孩儿看镜头,一旁年轻的妻子挽着丈夫的胳膊笑得开怀。
明雾拿起相框隔着玻璃轻轻抚了一下,干净没有一丝灰尘,她把相框放回原位,旁边另有些拍立得的照片,多是她从小到大的生活随拍。
其中有一张她捧着束红玫瑰对镜头笑的照片,明雾定定看了一会儿,抬手把照片抽出来,从书架上取了本书胡乱夹进去,动作很快,只是指尖略微发抖。
明雾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着,被阳光烤得脸发烫,好久才缓慢转身走去客厅。
看时间还很早,明雾给家里做了个大扫除。
一番折腾下来已经七点,外面天还没黑,她又去厨房准备晚餐。
靳媛到家时八点半,一开门就闻到浓郁的酸香,她把手里的玫瑰花插到餐桌上的玻璃花瓶里。
明雾正在盛饭,听到动静,探身一望,让靳媛洗手拿筷子准备吃饭。
餐桌上靳媛说起刘丹的小儿子。
“今年六月毕业的,现在在科技园一家游戏公司上班,离这里远就租了房子在外面住,以前厨房都不进的,这才一个多月说是炒菜、炖菜都会做了。”
明雾点头,“在外面肯定没有在家舒服,什么都得自己来。”
靳媛很有感触,“就是,就说你的厨艺进步就很大,你上小学那会儿燃气灶都不会用,现在一个人能做一桌子菜出来。”
她心疼起之前跟明雾视频时她吃泡面的样子,语气愈发温柔,“这下回国了就不出去了吧?外国哪儿有自己家乡好啊?就是想吃个酸菜鱼配菜都买不齐。”
明雾垂着眼眸低声说:“嗯,不走了。”她给靳媛盛了一碗鱼汤,“喝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