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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  别离时

    除夕。

    山南西道郡,郡属东南端的一个小镇胡家镇。世事变迁,二十余年的兵连祸结虽然还没从百姓的记忆中完全消散,但是孩童们在街坊上的嬉笑声,稀稀落落响起的爆竹声,马队缓缓行过留下的铃声,这些平静中慢慢流淌的时日让百姓每个夜晚可以安心在床上入睡,不用再担心半夜被战马嘶鸣声、甲胄撞击声甚至惨叫声惊醒,不用再和亲友躲到山上苦守天明。

    胡家镇的城墙边,摆着一排“交椅”,白发苍苍的老头们坐在交椅上,靠着城墙根晒太阳,摆龙门阵,看着马队驮着一箱箱货物穿过城门出去,吧嗒两口叶子烟。

    胡家镇原本是没有“城墙”的,只是个延续上百年的小村庄,和周围其他村子一样都是种地、养鸡养牛,有些手艺人靠着当地出产的楠竹编些竹篮、竹筐和竹篓等等小物件过活。当年藩镇作乱之时,一伙被打散的乱军流窜到镇上,抢了粮食、宰杀牛羊。夜最深最黑的时候,乱军吃下混入迷药的酒菜昏睡在祠堂,村民们背着娃、牵着老父老母,在村长带领下悄悄逃出村去。他们怕乱军滥杀无辜,更怕可能随乱军到来的那些传说中的“妖士”,为了活下去,他们虽然不敢杀人但是可以下迷药,村里人多少都认识一些山上的草药,有些煮在汤里,喝下去不会要人命但可以让人睡上几个时辰不会醒来。现在他们只能放弃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外出逃难也许能逃出一线生机。

    整个山南西道郡四面环山,中间一大片凹下去的平原,城镇、村落集中在这片宝贵的平原之地。

    逃难前,村长和几位年长者合计了一下,村里老弱妇孺也多,晚上漆黑的也没法在山路里走得快,还是先走大路,尽快远离那群烧杀抢掠的乱军,待天亮后,再绕道进到旁边的大山,在山里躲个十天半月,等到没有追兵,再下山去其他村里想办法。

    谁曾想拖家带口逃出去不到五里地,迎面就又碰上一支队伍!先是隐约听到“踏踏踏”的声音,像是从前头山谷传来。很快的,似乎还在大家停下来辨认这是不是马蹄声,似乎就在大家左右询问是否听到声音的一两句交谈的时候,这声响已经来到前方土路拐弯的地方。此时是下弦月,疾风吹着云层不断略过漆黑的夜空,月色忽明忽暗,只见前面阴影绰绰的黑影上下起伏,黑影中又闪现着一片片白光。

    “遭啦,又遇到当兵的”村长嘶哑着嗓子,挥着手说“快,快,到路边去,到路边去”。土路旁是枝丫丛生的灌木林,腿脚灵活的直接跳进去,走得慢的被家人拖拽着爬到路边,尽力把身子缩在草木之间。

    这是一队骑兵,跑在前头举着旗杆三四骑冲过去后,随后七八骑是穿着银色盔甲的人,后面还跟着几十人的步兵。许是村民们在灌木林踩断树枝的声音被听到了,其中一位穿银色盔甲的人抬手示意后面的骑兵停下,再派几人到路边查探。眼看查探的人举着长矛就要用力刺向树丛,一个胆大的村民大喊“军爷饶命”。这声大喊,瓦解了村民的恐惧,濒临死亡,大家豁出去了,带着哭泣声的求饶此起彼伏。被抢劫、 死亡压抑的精神在这一刻瓦解,村民们不知道是为活下去,还是想到无法活下去,发泄般的哭泣、嘶吼着“饶命”。

    终止这场混乱的是“光”。骑兵的首领让人点燃火把,燃烧的火把在黑夜中带来光明,拉回村民们涣散的意识。发现这些人暂时没想伤害他们,村长被搀扶着颤巍巍的直起身子,说他们只是附近的村民,村里遭了难这才逃到外面。

    没想到这队骑兵竟然是朝廷的队伍,追杀叛军来到这里,而他们追杀的乱军就是几个时辰前抢掠村庄的人。

    等村民们带着朝廷的队伍回到村子里,天色已经大亮,前一晚吃饱喝足后酣睡的乱军正在村里烧火做饭,他们以为村民被吓跑,原本计划准备些吃食就到下一个村子去打劫,一路南下回到藩镇老巢,没成想还没出村就被朝廷的军队给抓了。那些乱军本就是战力不足被打散的,凭着人多又有刀弓箭叉等武器,欺负欺负普通老百姓还行,面对全副武装的朝廷军队,为了保命全都束手就擒。

    朝廷的军队来了,又走了,听说是要继续南下剿灭藩镇的老巢;村里有几个胆大的年轻人,跟着一起走了,说是要去建功立业、光宗耀祖。村子里又恢复以往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日子就像田里种的庄稼,四季有变化,却又年年重复着同样的变化。说到变化,最大的变化是几个月后,县太爷带着朝廷的指令,在村子周围修起了一圈高高的城墙,城墙上挂个大牌子“胡家镇”,县太爷还留了衙门里的差爷、教头和兵士在此地。城墙把村子北面的一大片山地也圈进来,山上修了一座“长清”观。村里的老人说,当年来到这里的朝廷队伍里有“得道仙人”,看到胡家村的山上有仙气,在山里发现了不得的东西,把此地围起来是为了聚集仙气,修建观宇是要为国祈福。

    在后面连续多年的战乱中,胡家镇因一直是朝廷的练兵之地,又有坚固城墙环绕,避免了流寇的抢掠,渐渐的繁荣起来,从一个小村庄,逐渐发展成当地的交通要道。再后来平定了藩镇之乱,百姓们安下心过日子,地里一季接着一季产粮食,谷仓渐渐堆满,来往的商队多了,镇上的土路变宽了,客栈、坊铺也多起来了。就像今天这个日子,除夕日,家家户户团聚的日子,还有商队在赶路。此时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客栈、坊铺都已经打烊,只有一队马帮商队正要出城,马脖子上系着的铃铛随着一摇一晃的节奏发出清脆的“铛铛”声,守城门的小兵照例手下了商队头领悄悄塞过来的一袋铜板,瞟了一眼车节和县衙门的文书,也没细数人数,斜着眼睛抬抬下巴,示意他们可以出城了。此时有三个着青色罩帔、头梳修士发髻的人刚刚进城,侧身站在城门边等马帮过去。

    这个商队有七八匹马、十五六个人,多是身材魁梧、胡子拉碴的大汉,其中有一人身形高挑却不壮硕,虽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粗布衣服但却给人一种文质彬彬的感觉,他旁边并道走着一人,比他矮上一头,脸上长着络腮胡,但是看步伐、身形却没有常年跑商路的粗狂的感觉。站在城门边的三位修士都注意到这两人,从装扮上来看这两人与商队中其他人无异,但两人竭力掩饰的气质在修士们眼中看来,是截然不同的,特别是更矮的那人,那人身上有“气”,这“气”正是他们此行要找的人才具备的。

    三位修士中脸白无须,看起来最年轻的一人微微侧身对站在中间的老者说“师叔,你看到了吗?”。被称为师叔的老者皱着眉头,他早已看出此人身上透出的“气”,意味着此人就是他们要领回山上的人选,但是此人身上却缺少师父所选中之人应有的标记,还是不要惊动他们,以免暴露此行目的。老者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待商队最后一人出了城门,三人才转身继续往城里走去。

    临近晌午,各家各户开始吃团圆饭,街上几乎看不到一个人,三位修士虽没有交谈但却很有默契的加快脚步,一直走在中间的老者身形一晃,脚下吹起一股很小的旋风,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的脚离开地面一寸左右,像是被一股力量拖举着往前送。随着老者前行的速度加快,身旁两人脚尖在地上一点,双脚腾空寸许,紧跟在老者身后,虽然两人不知道此行的最终目的地在哪里,但是师父是亲自向师叔面授机宜,师叔自然是知道应该在哪里才能找到那人的。

    三人在大街上前行五六百步,在岔路口停下,老者抬头望向东北方向,一团淡淡的紫色霞光适时闪现,就闪了一刹那,老者敏锐地捕捉到这一闪而过的光芒,示意两人跟上,随后双手结印往腿上一点,身形已晃到前面三十丈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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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家镇是个不大不小的镇,二十多年前山上建了修道的观宇,百姓口口相传求子很灵验,再加上商队来往此处频繁,镇里住家的、做生意的人渐渐多起来。再后来县太爷致仕后来胡家镇修了做宅子,联合县城里的乡绅们捐钱建起了一座书院,镇上的百姓不论识不识字,说起书院都带着与有荣焉的笑意,要是有子弟在书院那更是巴不得让见人就聊上几句与书院有关的事情。曾经的县太爷不仅牵头建了书院,又捐钱修了在田间修了几座水车。县太爷虽然姓胡,但本家不在胡家镇,镇上百姓虽没有大见识,但性情淳朴,有人待他们好,他们便也掏心掏肺的回报,所以胡老太爷一家在当地颇有声望。

    镇上有点家财的人都将宅子修在镇里东边,三位修士跟随霞光的显示,运用法术在片刻之后来到一座朱漆大门前,这就是曾经的县太爷和他儿孙现在所居之地。

    他们三人按照师父的要求在午时到了胡家,但胡家却没有如师父预料的那般接他们进门。不敢怀疑师父的安排,那就只能是胡家在此事上出了变故。年轻的修士看了一眼老者,缓步走到大门前扣响门环。

    门环刚被扣响,旁边角门立时打开,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探出头来,看到他们三人的装扮,一时惊讶没忍住说出来“啊,老夫人说的果然没错”,话没说完立即闭上嘴,快步走上前装作不知道三人的来意,客客气气地问清楚三人的身份和要见的人,遂迎进前厅堂。

    正厅,三位修士已经喝了两盏茶,上首端坐着的老夫人与他们唠嗑的车轱辘话说了两箩筐,从三十多年前初识老者的师父到老太爷十多年前西去,到老夫人是如何感念师父仗义援手帮助老太爷维护了一方百姓的安全,话语间满是赞赏、感激和老一辈人的怀念,但就是一句不问他们此行的目的,也一字不提师父要求他们履行的承诺。

    老者终是明白临行前师父对他说的“胡夫人虽是女流,但切不可轻视。以礼晓之以礼劝之,自是更好,但若行不通,也不妨用世俗的方法一试。”这句话的深意了。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胡老夫人,面目和善,言辞温和,但在他们三人身份是“阨門山”掌门的弟子朰通修士、徒孙清荆修士、清蒲修士,奉命前来请胡家履行三十多年前的契约--胡家挑选一名子弟送往“阨門山”修行之事,这位胡老夫人既没有表示要履行契约,也没有表示反悔,而是一直说着不相关的事情,似乎是人老了喜欢追忆过往,又似乎是人老了有些糊涂,但决口不提挑选子弟之事。

    朰通修士的性子实在是不喜与人虚与委蛇,有话直说,能办或不能办要直接给个干脆的,能耐着性子听她唠叨两盏茶时间,已经是看在她是师父旧友的面子上,朰通修士正了一下衣冠,端正形态这就准备直接告知胡老夫人,如果他们不交出被选中的家中子弟,意图毁约将有什么后果,就在这时,从堂外风风火火走进两人。

    其中一人身高七尺有余,身形极瘦削,掐银丝锦缎棉袍穿在身上就像挂在竹架上空荡荡的,这人一脚刚踏进门内,就大着嗓门说“母亲,家中有贵客,未免母亲劳心也为了表示郑重,儿子们也该陪着母亲一同见客。我和六弟来迟了。”向胡老夫人顿首行礼后又向三位修士行礼,主动表明自己是胡老太爷的三子,这位胡三爷似要与修士们再说些什么,但紧随其后走进来的是胡六爷,在向胡老夫人行礼后,母子两人眼神对视片刻似是早已得到母亲同意,胡六爷开口便是请三位修士先用过素斋、休息一番再做打算。

    朰通修士忍不住在心中冷笑一声,脸上仍挂着目无表情的神态,“胡夫人,师父在三日前修书一封,想来贵府已经收到。老夫人也曾听闻在阨門山山门前跪拜但求,被选中者进山修行这,每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贵府子弟若有幸进入阨門山修行,除妖卫道,乃是幸事,也可保府宅平安。”,说到这里,朰通修士半抬眼皮看了一眼胡老夫人,又收回眼神,眼睛似看向前方又似什么也没看,但他眼角余光已经看到胡三爷和胡六爷的神态,一个是掩饰不住的急切,一个是若有所思,“鄙派一直履行当初的约定,贵府自然也是信守承诺。”,朰通修士双眼直视胡老夫人“毕竟,一举一动,皆有因果。”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胡老夫人眼见此事也不能马虎过去,但也不想轻易被拿捏,“我的确收到你们师父的来信。胡家人做事最讲究“信用”二字,虽然先父已故去多年,但当年受你师父恩惠,我们自是要报答的。你师父在信中说会由“金辉使者”来选人,你们中哪一位是金辉使者呢?”

    老夫人这番话一出,就是表明态度要让他们挑选人了,朰通修士也不再计较他们之前的态度,还得赶在申时将人带着上路,向他们解释道“金辉使者不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人,乃是鄙派的神器,师父的信到达之日,神器已经到贵府,它会在停留在被选中之人的附近。我们就是看到它发出的灵光,才找到的贵府。”

    这一番话语解开了胡老夫人今日的疑惑。三天前,家中仆人在院中的石桌上发现一封信札,交给管家的胡二爷,胡二爷解开后发现里面是一张空白的信纸,原本没有在意,只以为是家里哪个子侄顽皮,随手放在书房,待晚上去向胡老夫人问安的时候,见几个孩子都在胡老夫人房内,便随口说起此事,孩子们都说不知。一向不管家中琐事的胡老夫人,不知怎的对此事却有了兴趣,让他把信札拿来。这一看把胡老夫人惊到了,连夜让胡二爷把六爷从乡下庄子上喊回来,三人一起在书房商议到下半夜。

    这么大动静,同住在府里的胡三爷怎么会不察觉,他一向认为老母亲偏心,家里的产业都让老二、老六把控着,老二倒也罢了,毕竟比他年长,他对这个哥哥还是比较服气的,可是老六呢?比他年纪小,除了嘴巴甜能讨母亲欢心,其他也比不过自己,哼,还事事跟自己唱反调。胡六爷从他二哥那里套出话,大概知晓了是胡老太爷当初曾经救助过的一位修士,现在是阨門山掌门人,来信要从家族中选出一人送到阨門山修行。胡六爷可从来没想到,一直以为自家仅是在当地有些名望,靠着祖辈经营和与周边官商联姻积攒下一些人脉,虽说小有势力,但他胆子再大也就敢在县城里横着走。突然知晓府里居然还能攀上被朝廷仰仗的门派,还要亲自来家里接人走,这是何等的荣光啊。胡三爷脑筋转得飞快,自从老父亲仙逝后,自己又不被老母亲重视,家里的产业也不让自己沾手,万一将来分家,自己这一房岂不是什么好处都捞不到。哼,郁郁不得志多年,这次天降机缘,可不能错过啦,谁不知道只要家族中有阨門山的弟子那就是打通了朝廷的路子,各地官员少不了要来奉承巴结,到时候,哼哼。

    虽然不知道山中几时来选人,但是胡三爷这几天难得的没有出去遛鸟打晃,而是悄悄跑到山上的“长清观”打听阨門山一派挑选弟子的规矩。他还没琢磨出个头绪,没想到才两三天,阨門山的人就到啦,这就到了?那阨門山距离胡家镇有两千里之遥,如果走陆路要十天才能到,这怎么就到了呢?胡三爷还没想好如何把自家儿子给推上去呀?老母亲只找二哥、六弟商量,这不是明摆着要把他们两房的儿子推出去嘛。气煞人也!

    所以当胡三爷听管家悄悄托人告知他“有贵客”登门,他立马就赶来啦,总是要在仙门前给自家儿子挣个好的出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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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朰通修士说山门自有神物来挑选入门弟子,这下让众人很是好奇了,比较在收到的信札中可没说得如此详细。朰通修士说了神物显现的方位,是在内院之中。内院住着的各房女眷,但修士们仅是到庭院中去,并不进入房内,倒也无妨。于是胡老夫人和众人陪同修士们来到内院。

    短短一段路,各人虽不言语,但心中却是不同的思量。

    刚走到内院居中首位的胡老夫人的院门口,就听到院内隐约传来女子的哭泣声和吵闹声,伴随着一道悲伤到快破音的哀鸣“找不到我的儿,我今天也不活啦”,胡老夫人一贯平静的姿态也被吓到了,两个儿子虽不知发生了什么,看到母亲身形不稳赶忙上前扶着,朰通修士抬眼看了看院子上方,发现指引他们的霞光在这院内上空闪现了几下,便放下心来。

    进到院中,只见一群仆妇站在院中,窃窃私语,胡六爷咳嗽两声,众人看到主家来了,低下头默默的退到两旁。此时胡老夫人也顾不上几位修士,扶着胡六爷的手快步屋内。

    一位穿戴华贵但鬓发散落的夫人瘫坐在椅子上,双目垂泪,四位年纪相仿、穿戴不俗的妇人围在她身边轻声安慰,旁边坐着一年近四旬的男子,手上用力捏着一页信笺,脸上的神色既有担忧也有怒气。另有七八个年岁不同的孩子手足无措地聚在一起,神色担忧但又不敢上前。众人见到胡老夫人走进来,也都欲言又止的模样。

    胡老夫人看着场面,立马就冷了脸。她以为是老二家不愿意自家孩子被送去仙门,所以当着众人的面吵闹,但碍孙辈还在这里不便发作,于是看向孩子堆里最年长的姑娘说“珊姐儿,你带着弟弟妹妹去你们院里,”突然少了一人“大姐儿呢?”,被称为珊姐儿的姑娘是二房的二女儿,孙辈中排行在三,着急的想说什么,但还是先看一眼父亲,也就是坐在一旁紧皱眉头的男子--胡老夫人的二儿子,嗫嚅着“姐姐她………她,她……”。一直流泪的妇人撑着椅子站起来,嘶哑着嗓子说“母亲,瑶儿走了,被逼走啦”,“乱说什么,孩子们都在这里。”胡二爷紧跟着站起来斥责妻子,深深地叹了口气,手上的信笺又被捏皱了一些,他示意二女儿把信拿给胡老夫人,似乎都没有力气走到老母亲身前。胡老夫人看 了信笺的内容,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还是不敢相信信里写的内容,颤着声音问“瑶儿她……派人去追了吗?还不快派人去追!”胡二爷回到“老七已经带人出去寻了。将才老七派了几人回来,听守城的门吏说今天出城的只有一个商队,大概,就两刻钟之前”,“那还来得及,来得及,想来老七是能追上的。”“回来了一拨,还有一拨追出城去了。”胡老夫人还没来得及舒口气,一直默默流泪的妇人说“母亲,今天叔伯兄弟、妯娌姐妹都在,我要问问为什么就要让瑶儿去那什么山上,她一个姑娘家,都到了议亲的时候,却要逼着她去做……去做那孤寡的什么道人修士,为什么啊?!她是你的亲孙女啊”这一番话说得断肠催肝。几房的妯娌虽然不清楚事情的原委,但在之前听二嫂子与二伯的争吵,又悄悄瞟了几眼信笺的内容,也猜了个七七八八,猜到可能是家里要把二房的长女也是胡家第一个孩子胡康瑶送去仙门做修士,胡康瑶不愿,尽然跟着书院的一个书生在除夕这天离家出走啦!大家还来不及细想,胡康瑶虽然跟着书院的女先生一起做些教书识字的事情,但女学子的院落和男学子是分开的,她什么时候与男学子有了来往?一个从小被教导知书识礼,一贯循规蹈矩的姑娘家,怎么就敢做出与男子私自奔逃的事情?难道真的是不愿去山上做修士,被吓到了,宁愿逃出家?唉,众妯娌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人找回来。

    胡老夫人不忍看到二儿媳如此伤心,又担心大孙女的安危,本想宽慰几句,突然一下感到头晕目眩,身子晃了晃就要往后倒去,幸好坐在椅子上,一直站在身旁的胡六爷赶紧伸手扶住。见此情景,妯娌里最年轻的一位连忙说道“这都晌午了,母亲还没用饭,孩子们也都饿着,要不还是先用饭吧,饭菜早都备好了。”胡老夫人说“罢了,先摆桌吧。老七媳妇,你去备一桌斋饭。”被唤作老七媳妇的妇人,不仅容貌在众妇人中最显艳丽,而且行事大方爽利,对院中的仆妇交待几句,稍后就在两个侧厅为家人和修士分别布置好饭菜。

    一年一次的除夕,原本应是家人欢聚一堂,尽享天伦之乐,可是今日没有喜笑晏晏,没有交杯换盏,只有小心翼翼的沉默和心事重重的等待。大家食不知味的囫囵吃了些饭菜,胡家几位大爷继续陪着胡老太太等仆人的回复,其他女眷先陪着二房媳妇回内宅。

    长辈们是愁云惨淡,孩子们的担忧却消解得很快。女孩子围坐在靠窗的榻上,一个圆脸盘子,嘴角长着一颗美人痣,眼神顾盼之间非常灵动的女孩子劝慰着坐在中间的女孩“三姐姐,你不要太担心啦,派出去的那些人一定能把大姐姐找回来的。”说话的胡六爷的双生子女儿胡康芙。又一个面容清瘦的女孩细声细语的说道“大姐姐是最妥帖最周到的人,她肯定不是有意让二伯父和二伯娘担心的,说不定她现在已经后悔啦,正在赶回来呢。”坐在中间的那位看起来稍有些年长的女孩感激的看了看妹妹们,想说什么但心里堵得慌,姊妹的劝慰是好意,但她已经预感到长姐很可能不会被寻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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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家出走的是自己的同胞亲姐姐,昨晚姐姐与她在房内聊到很晚,给她说了家里一些往事,说已经故去的祖父曾经认识一位本领很强的修士,这位修士帮助祖父剿灭妖士、获得朝廷嘉奖,所以祖父才能因军功被赐为六品大员,连带着胡家其他远近亲戚们也跟着沾光,从普普通通的一方地主逐渐成为官商两界都有千丝万缕人脉的大族。现在那位修士要求胡家履行当年和祖父的约定,要求胡家选出子弟送到山上去修行。“这是多好的事嘞,前阵子我就听书院的人说阨門山在广纳弟子,县衙门还派人陪着那些仙人一起的嘞。我听说啊肖家村有人被选上了,他们村长还到县衙门去送礼感谢县太爷呢。”胡康姗以为长姐也是听到书院那些学子的议论,毕竟长姐经常与书院的女先生一起到县里去给县太爷家的女眷教授女学。“可是如果是我们家必须选一个人去呢?要是被选中的人,不愿意呢?”听到长姐这话,胡康姗打个哈欠,不以为意的说“要是把咱们三弟选上了,他还不高兴得跳到房顶上去!他就不想在书院读书,就想出去闯荡那啥,对喽,闯荡江湖。呵呵呵,最好把他选上。”看到长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胡康姗以为自家姐姐那从小就有的杞人忧天的劲儿又上来了,宽慰到“你就是爱瞎操心。家里好几个弟弟呢,要是三弟不想去,还有三叔、六叔和七叔家的弟弟们。哎呀,哪轮到我们操心呀,有祖母和父亲他们。”说着说着一转念想到父亲和母亲正在与本郡诸卫折冲府的林大人家议亲,“哎呀,不管是哪房的弟弟被选中阨門山弟子,都是我们全家的荣耀,等将来啊姐姐嫁进林家,林家人都要高看姐姐和我们家嘞。”这些私房话、小心思也只有和长姐单独在一起时才敢说一嘴,可不敢被长辈们听到。胡康瑶听到二妹这一番又是打趣又是关心的话,心里更乱了,若是在半年前,对于将来的夫家,她是全凭父母做主,可如今她也只能感叹世事无常,造化弄人,饶是她这般循规蹈矩的女子却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就在两天前,父亲告知她为了完成多年前祖父与阨門山修士的契约,她要代表家族成为阨門山的修士,不仅与林家亲事要作罢,而且两天后就会来人接她走。母亲自是百般不愿,不仅因这桩亲事是母亲娘家一番运筹才谋划成功的的,是母亲尽全力为她找到的“最体面最般配”的人家,而且还因为一旦成为修士,在山中修行期间要守清规戒律、断情绝欲,虽然待到出师后可以入世做回俗家弟子,可那时她已不是碧玉年华,哪里还能有合适的谈婚论嫁之人。母亲不解为何只能是自己的大女儿进山,父亲也不清楚当年的因缘,只说当年祖父与那位修士约定的是胡家第一个孩子。

    这件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啦,她从未曾想过将要以这种方式离开家,听到母亲与父亲的争吵,更是心乱如麻。就在她得知此事的当天傍晚,她奉祖母之命去山上道观奉瓜果贡品,在下山的路上,遇到半年前到书院进学的学子,也是她在心中悄悄仰慕的人,两人如往常般客气且克制的行礼、问候,然后一同走下山,不知为何就谈及修士在全国广纳弟子的事,不知为何她把自己被家族选中将要进山修行的事告知对方,不知为何两人竟然商议好要赶在明日晌午前就逃出城去。

    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想明白昨日发生了那么多事,她怎么就突然之间答应要和一个才认识半年时间的男子私逃离家。此时她觉得自己太冲动啦,她应该再想想,她应该找母亲商量,她应该……“啊,头好痛”每每一想到这些,头就好痛,她身上在腰间摸索,摸到一块月形玉佩,手指在摸索着上面的花纹,心里渐渐平静下来,刚才让她头痛的那些事,就像被风吹走的烟雾,慢慢消散无踪。她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不要想了,不要想了,顾郎已经安排好了,明天我只要和顾郎一起出城就好,和顾郎一起走就好了……”看一眼已经睡着的二妹,胡康瑶混混沌沌的回到自己屋内,迷迷糊糊的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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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康姗自是不敢把长姐在昨晚与她夜谈的事情告诉弟妹们,一是她自己也没理清头绪,二是她心里总觉得长姐突然离家这事透露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的古怪。

    “二姐姐,今天来的那三人真的会法术啊?”一个软糯糯的声音把胡康姗的思绪拉回来,她低头看着趴在自己腿上正抬头看着自己的女孩,女孩子一双清澈的眼睛透出好奇、神往的神色,这是七叔的女儿,在家中排行第八。胡康姗摸摸她圆圆的脸盘子,“嗯”了一声,点点头。

    听到这一声“嗯”,八妹的眼睛里像要迸出火花,一下直起身子忙不迭的问道“就像话本子写的那样,会飞,会捉妖怪,会变出好多东西的那种法术啊!”。面容清瘦的那位女孩赶忙看了看窗外,略带一些责备的说“八妹妹,你又看那些闲书,要是被七叔母知道……看你怎么办”。嘴角带颗美人痣的女孩抿嘴笑了笑,带着狡黠的眼神说“六姐姐你就放心吧,八姐姐聪明着呢,她才不会把话本子藏在自己无力。”听到十妹要透露自己的小秘密,八妹伸手就要去捂她的嘴。

    屋内几个女孩正在打闹,屋外游廊下或坐或站的四个少年之间的谈话更像是在畅谈未来。

    事情发生才不过两个时辰,但胡三爷的独子胡广健把这几天隐约听到的父母之间的争论,父亲喝醉后含含糊糊说的一些话,再结合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把事情猜个八九不离十。不同于父辈间为了各自利益的暗中较劲,孩子们之间的感情更纯粹,彼此并没有什么秘密,所以胡广健把自己知道的、自己所想的都告知了弟弟们。

    阨門山一派的威名在民间广为流传,他们勇斗妖人、匡扶正义的事迹在话本中、在茶肆说书人口中广为流传,手持仙剑怒斩妖怪,既能光宗耀祖又能游历江湖,这等快意之事正是少年们憧憬的。

    得知阨門山修士亲自上门挑选弟子,这其中彰显的权势、荣耀还不是少年们看重,他们想到的是“自己如何才能被选上”。修士中不乏修为高深的女修士,在镇压藩镇之乱后,朝廷钦封了数位功绩卓著的女修士。看现在的情形,似乎已经内定了大姐。几位少年商量之下,一致认为不能错过这送上门的机会,要去搏一搏,万一,万一就把自己选上了呢。既然能选中大姐,说明胡家自带仙缘,他们身为家中子弟不也沾了仙缘嘛,仙人再多带几个也不是啥大事儿吧。少年们想得还挺周到:既然长辈们一开始就瞒着他们,就是不想让他们去,至于为何不想他们去,想来想去也就是长辈们认为他们年纪小、看不起他们呗。所以为了此事能成,不管大姐去或不去,他们都要一起去求仙人带上他们。几人还约定好了,如果有人落选,那被选中当弟子的人,可不能忘了家中兄弟,可要把仙门法术悄悄传授一二。

    这边商量得高兴,好像他们马上就要入仙门、学法术成为得道高人啦,比过年放爆竹都要开心。在屋内,八妹绘声绘色的给姊妹讲着在话本子看到的仙妖大战的故事。

    从胡老夫人的主院那边急匆匆走来几个仆人,到正房请几位太太去主院,又交待让小姐少爷们都要一同前去。询问是否大小姐被寻回来了,却说只见到七爷带着家丁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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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七爷是断定大侄女跟着商队走的,因为大侄女留下的信中写的是已有意中人,不想被父母安排嫁人,又惊闻自己要被送往仙山修行,心中惧怕,所以和意中人一起先回此人老家,待父母、祖母消气以后再回家请罪。而今日出城的只有那一伙商队,大侄女很可能是和引诱她私奔之人乔装打扮为商人混入其中。想起大侄女的写的这些,要不是字迹与其相同,他真是不愿相信这封前言不搭后语、毫无章法、愚蠢至极的信居然是看着长大的十七岁侄女所写。其中是否还有其他隐情,只有寻回人之后再仔细盘问。商队虽然有马,但驮着重物走不快,其余人仅凭脚力也走不了多远,所以胡七爷扬鞭策马追在前头,其余家丁都落在后面。

    胡七爷骑马追出城不足五里地,他就发现事有蹊跷。因为刚出城的时候,马蹄印很明显,隔几米就能看到马粪蛋子,但是三里地之外,马蹄印就消失了,他一直追到十里亭,都不再见到马蹄印、马粪。而出城的大道只有一条,道两旁是庄稼地,地里庄稼早就收割完了,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他问了路上遇到的几家农户,都说没见到有什么商队经过。这事越想越不对劲,又想到大侄女是被仙门选中之人,这个失踪会不会跟已经销声匿迹的妖人有关?思及此处,他立即调转方向赶回城内。

    人没有寻回来,可能是自己离家也可能是被挟持,胡二爷要以被挟持为由进城找县太爷加派人手在周边寻找,胡二爷自去处理此事。可是,眼下还有一件事要立即决定--选谁去阨門山?

    胡老夫人要求此事暂缓,毕竟被仙门选中的孩子是自己离家出走,不是胡家有意违背誓约。胡老夫人的话不仅没得到修士的首肯,而且自己的儿子也是急不可待,马上就要敲定此事。胡三爷马上把自己儿子胡广健推出来,他可不管老母亲是什么脸色,打定主意要给儿子谋个好前程。

    胡六爷一向与这位三哥不对付,看不起他不学无术又挥霍度日,而且母亲在诸子中最偏疼他,但是他常为自己不是长子感到遗憾,既非长子,又无管家权,纵使有母亲的疼爱,将来分家之时自己这一房也没有多大的获益。此次天降的好机会,若是不能抓住,他怕是要懊悔一辈子,所以胡六爷毫不犹豫站出来举荐自己的儿子。

    两人这番吵闹持续下去似乎要翻脸,朰通修士按捺不住涌起的阵阵厌烦,但此时又不便发作,只好在心中默念三遍静心咒,平复心绪。眼看启程的时辰快到了,不能再耽搁,他的右手抬起,聚集气息在掌心,轻轻拍在右腿上。外人看来只是轻轻一拍,但这一拍子下去,以他的掌心为中心,一股常人看不见的气流震荡开来,扩散在整个房间,众人看到桌椅、花架等物件无端地晃动了几下,吵得正在兴头上的胡二爷、胡六爷感动身体被什么东西猛推了一下,各自倒退一步跌坐在椅子上。

    “诸位稍安勿躁。胡老夫人,依照掌门人与贵府的约定,今日,贵府必将有一人随我上山,入阨門山一派修行。”朰通修士特意加重“必将”二字。

    胡老夫人的盘算是趁此机会拖延此事“胡家自是愿意履行当年的承诺,只是你们掌门送来的信中写明是要我的长孙女,可是,你也知晓我孙女被人挟持而走,待我寻回孙女自会通知贵派,仙人若是愿意留在鄙地,也可襄助我们一二。”

    “老夫人一再提及同意掌门的信中所说之事,现在不妨拿出掌门的信,再看一看吧”朰通修士心中暗道:师父果然神机妙算,在我下山之前已经算到有此变化,已备下应对之法。

    胡老夫人不疑有他,派人拿来信札,出于谨慎,在递给朰通修士之前,她自己再看一遍。没有看出什么异样,直到看到信尾,竟然多出了几句,大意是如果长孙无法前来则由派遣的“圣物”选择一人作为交换,若有不允,在收到此信当天即可烧毁此信,阨門山将收到消息,则誓约解除。

    胡老夫人的脸色瞬间挂不住了,又急又气,着急的是时间紧迫,无法寻回大孙女,又要佘出去一个孙子女;生气的是自己就是被骗了,这封信她看过多遍,两个儿子也看过,没有这几句话,这些字肯定是刚刚才显现的,对方搞这阴谋诡计摆明了是无论如何都要找胡家要人,眼下自己又想不出办法破局。想她从年轻时就陪着夫君走南闯北,不说见过世间百态,但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现在居然就因为多年前的一个“誓约”,要赔上孙辈的一生,怎能让她不气不悔?

    看到母亲神色不对,胡六爷立即上前询问,胡三爷也不甘落后,两人都看到信的内容。“娘,信上不都写了,大侄女去不了,就其他孙子去。要论排行和能力,都该我家健儿。”此时胡三爷是第一次看到这封信,信上简单几句话,就是让胡家还当年的“因”,至于缘起于何事,信上倒没说,他斜眼瞟了一眼胡六爷“要是六弟非要让九哥儿也跟去,我这个做叔叔的也不会硬拦着,到时候让健儿多照顾照顾着弟弟。”胡六爷听他三哥说话就是来气,眼看着又要吵起来,朰通修士不急不缓的说道“掌门已请出“圣物”到贵府,它,来选出上山之人。现在请诸位移步到院中,自见分晓。”

    院中南侧的两角各种两株黄桷树,主干粗壮需要三人合抱,现在是深冬,树叶凋零,只剩苍劲的树枝伸展开来。朰通修士径直走到东南角的一棵黄桷树下,抬头向上看去。众人也随着他的眼神抬头看,天空灰蒙蒙连只麻雀都没有,树枝光秃秃的也看不出什么特别。

    就在大家疑惑之时,胡七爷家的八妹悄声对身旁的姊妹说“你们看到树上亮闪闪的那个小东西了吗?”胡康姗眯着眼睛看了看,没看到什么东西“没有啊,你看到什么了,是不是看错了?”两人说话的声音虽小,修士们可是听得悄悄楚楚,三人齐刷刷地转头看向这边,八妹感觉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赶紧低下头,轻轻扯着胡康姗的衣袖。

    朰通修士看向她们说“这位小姑娘,请到树下来”。八妹假装没听懂是在说自己,胡老夫人刚才也听到两姊妹的谈话,曾经历过相似异象的她顿时就明白了,曾经的“因”所结的“果”应验在八妹身上。她温和的对八妹说“小荷,仙长请你过去,去吧。”声音温和得就像平常嘱咐她天冷多加一件衣服。

    听到祖母温和的话语,被唤作小荷的八妹心里放松下来,但她还是看了看和叔伯站在一起的父亲、母亲,心里想着待会自己又免不了被一阵唠叨。

    走到朰通修士身前,小荷拱手做辑行礼,朰通修士直接问她“小姑娘,你看到树上有什么东西呢?”小荷回头看看长辈们,再转过头低声说“我看到树上有个东西在闪,看不清是什么样子。”顿了顿,又说“以前没见到树上有,就刚才才看到的”。朰通修士点点头“你把手伸出来,摊开手掌。”小荷虽然奇怪,但还是照做。“把手抬高一些。对,就这样。不要怕。”

    小荷把手伸到头顶位置,摊开手掌,正想着这是要做什么呢,突然之间就见树上金光一闪,带着金色光芒的小球飘落到手心。小荷本能的一缩手,那小球还是稳稳的在她掌心,像被黏在手上,金色光芒渐渐褪去,小球缓缓展开,竟是一朵玉簪花。小荷惊奇的看着手中的花,再看看仙长,仙长仍是一张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

    无需朰通修士多说什么,所有人已然明白--胡康荷就是被“圣物”选中之人。

    坊间流传着许多赞颂阨門山的故事,这些故事在口口相传中虽然被不断加工、夸大,但也让世人得以窥见这个门派的一些事情,人们最津津乐道的除了斩除妖人的故事,还有就是阨門山挑选入门弟子、派系传承的各种传说。此时出现在胡府的“玉簪花”就是曾在传说中被提及的“圣物”。

    留给胡康荷与家人道别的时间很短,胡七爷夫妇百般不舍,但是阨門山一则有朝廷的特许,二则是整个家族的使命与无奈。他们俩人也只能自己安慰,阨門山是准许弟子出师后可以选择“入世”,回到家中与家人团聚,可自行嫁娶,这也是为何达官贵人都愿意把族中子弟送入阨門山的原因之一,入得阨門山,既是名门正派出生又得到朝廷认可,若是男子,将来在仕途上,若是女子,将来在婚配上,皆有所助益。

    可为人父母者,哪能不担心幼子远行。胡七爷夫妇俩想拉着女儿嘱咐几句,再安排一些路上所需的衣物、钱财,可是朰通修士却说不能时辰快到,不能再耽搁,需要即刻启程。胡七夫人本就不是软性子,女儿突然就要离家远去,正是伤心之际,管他是不是什么仙人、会不会得罪仙门,手绢使劲一擦眼角,两眼瞪着朰通修士,带着哭腔就嚷嚷开来,哭诉他们不通人情、依仗权势任意妄为,越说越来气。胡康荷本来还沉浸在自己被选中的震惊中,看到母亲不顾礼节的当众怒骂,赶紧和父亲一起上前劝慰。另一边胡三爷和胡六爷围着修士询问能不能再把自己儿子一同捎上。一时之间院子里吵闹不休,朰通修士最是厌烦吵闹的环境,闭上眼睛,紧皱眉头,手上掐出一诀,默念口诀,凭空出现一堆烟雾,烟雾迅速散开、合拢,把三位修士、胡康荷围在中间。烟雾看似很轻盈,却像一道高墙隔绝了其他人的声音,胡康荷突然就听不见母亲、父亲的声音,看到其他人的嘴巴在动,却什么也听不到。朰通修士不是不通人情世故,只是常年远离凡人修行,原本就不喜言辞到如今变得更加寡言少语。他自是明白父母对子女的牵挂、担忧,但在他看来能入阨門山是莫大的荣光,同门的师叔、师兄师姐们也会照顾好这些晚辈弟子,家人实在无需担心。他少有的耐着性子把这些话通过雾墙传到众人耳中,末了再添上一句“行完拜师礼后,会送家书回来,你们且耐心等待”。

    一口气交待完这些事,朰通修士看看跟随在身边的两位弟子,用眼神示意他们可以准备启程了。

    在众人看来,烟雾逐渐聚拢、缩小,三位修士和小荷的身影逐渐模糊,几个呼吸之间,烟雾消散,四人不见了踪影。

    今日一别,不知何年再相见。小荷懵懵懂懂地踏上了未知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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