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星意醒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深邃的黑暗,仿佛无边无际,将他紧紧包围。手脚也动弹不得,感受到自己所在的地方在微微晃动。只能听到汽车疾驰而过的声音,他确定自己被锁在车厢里了。
刚刚一直紧绷的身体顿时放轻松,他懒懒的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准备小憩一会儿。
但没过多久,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不是轻敲,而是破门而入的撞击。那声音响亮刺耳,足以让人想象到外面之人动作的粗鲁和急切。
江星意不悦地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车门倒塌以极快的速度坠地,林眠倒挂在车上。
他应该想灵活的窜进来,但似乎力度没掌握好,结果在落地时不由自主地翻了几个跟头。
车内四处散布着各种工业零件。江星意耳畔突然响起了一连串被放大数倍的巨响,那是肉、体与钢铁以及地面激烈碰撞、来回滚动的声音。
最后林眠用手勉强撑着整个身体才不至于倒下。他从地上爬起来时脚踝发出骨擦声,车外猛烈迅疾的风刮入车厢,呼呼作响。
但江星意还是听见了他这细微的响动。两眼紧紧盯着他。
而林眠自始至终没吭过一声,他的身上布满了无数新伤,轻微的仅是擦破皮肤,而严重的,尤其是手心部位,伤势深重,皮肉翻卷,甚至露出了骨头。
小腿处也血流不止。
他倒是不在意,跟个没事人一样在江星意面前晃来晃去。江星意只感到头疼,用眼神示意他停下。
林眠可能也感到疲惫了,便不顾形象地蹲在江星意对面,两人静静地凝视着对方。
回答了他刚才问的话:“没事啊,也就有点瘙痒,不碍事的。”
江星意的视线紧紧锁定在他腿上那不断涌出的鲜血上。他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无声地闭上了嘴。。
林眠饶有兴致的凑近他,“手脚被束缚的感觉很不好受吧,我可以帮你解开。”语气中的蛊惑意味明显。
江星意警惕的看向他:“你有什么目的?”
他笑起来,眼睛里闪烁着点点星光,如同银河宇宙般璀璨夺目。
“角落里有个圆柱形的钢管,药箱就在那里面,你去帮我过来怎么样?”
江星意心想刚才不是挺有能耐的,现在知道让我帮忙了,嘴上还要逞强。
但表面上他爽快答应,在林眠给他松绑时,他好奇的问:“你就不怕我跑了?”
林眠满不在乎的说:“如果你能跑走就不会被我们绑到车上了。”
地面上的金属零件散乱无序地摆放着,部分间隙狭窄到仅能勉强通过,且金属的棱角尖锐,严重妨碍了江星意向前的步伐,迫使他每一步都需格外谨慎。他完全确信,自己原本所处的位置是他们有意清理出来的空间。
想到林眠从这上面滚一遭,还能爬起来和自己平静地对话,确实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可想而知他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
在拿到药箱后,转头的一刹那和林眠四目相对,他眼神里还带着未消散的探究和打量。
江星意装作没看见,走回去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他。林眠上药时还时不时抬起头看向他。
江星意实在忍无可忍:“专心涂你的药,刚刚还不是笃定我不会跑吗,现在看我这么紧是怕我这个大活人消失不成。既然不确定又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进来,就是想成能耍帅是吧,你以为你是孙悟空?真可惜刚才没摔死你!”
林眠被训的低下头,让人看不清神情,等到江星意气快消了时,他才缓缓开口:“一,我并不是担心你会逃跑,我只是感到疑惑。从一开始,你就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抗,而且你的态度异常冷静。难道你事先就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吗?二,我们目前处于高速公路上,作为一个守法公民,我们不能在这里停车,但我知道你会在这几分钟内醒来。迷雾对待不同体质的人功效时常也不等,效果因人而异,对于你来说是十分钟左右。”
江星意紧锁眉头:“你试过?”
他点点头,很不要脸的说:“前阵子一直在暗处观察你,为了确保计划万无一失,总要有所尝试。”
“你在我身上试了两次?”
林眠思索一会儿,说道:“可能有时晚上我不在场,会有其他人接替我留意你的一举一动。我不确定他们会采取哪些行动。不过,你怎么知道?”
江星意呵呵一笑:“你们动静太大了,我在睡梦中都能感受到,加之,这种迷雾有着若有似无的香味,很容易就猜到了。”
说到这,他又提到刚才的问题:“所以你早有预料?从一开始你就表现得异常温顺和淡定,这似乎不是一个对情况一无所知的普通人应有的反应。”
江星意眼睛一刻不停地紧紧盯着他:“我父亲这件事都已经上新闻了,却没有人找上门,网络上也是丝毫没有被人提及,警察一直也没有来巡查问话。就只有个别亲戚的几句短信,这并不符合常理,一切都显得太过平静,难道我没有理由怀疑是有人在背后布局。”他语调平缓,听不出情绪。
林眠粗略的将受伤严重的地方缠上绷带,把药箱扔到一边。
他嘴角弧度上扬,神色怡然,但语气里颇有怨言:“这么谨慎呐,显得我们很蠢呐,这么早就暴露了。”
“身为一名杀手,刚开始就被自己的暗杀对象所发现,你还真是丢你们组织的脸。”江星意坐在他旁边。面露讥讽。
林眠不赞同地嚷嚷道:“对于我们两个人来说,我不是杀手,你也不是暗杀对象!我们是委托来接你的。”
江星意不理解的指了指地上之前绑他的绳子,又不禁扶额:“将我迷晕,捆绑住,是来接我?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林眠坦然和他对视:“没办法,再不清楚你是何种态度,还是要小心为上。但果然和资料上写的一样,很符合我们组织的标准。这是我特意准备送给你的见面礼,就当它是‘惊喜’吧,我够有诚意的了。”
江星意明白过来:“所以你没有第一时间把我绑走,就是想试探我?”
他并未否认:“对呀,当然还有一点,觉得你会很有意思,没让我失望,不枉我在你家磨蹭了十多分钟,不过,你最后说的话让我很生气,”说到这,他的笑容带上一丝凉薄,眼里蕴含着怒气,“我要你重新评价我老师的作品,现在这里是我说了算,你识相点。”
江星意嗤笑一声:“你说了算?还真有脸说,在自己地方受重伤,恐怕也就只有你林眠了。”
他冷哼一声,眼神凌厉的看向江星意,“别扯开话题,我有的是方法整你,只要你最后没死,我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别墨迹了,你就说我老师写的书是无与伦比的佳作。"
江星意翻了个白眼儿:“林眠,你幼不幼稚,以为自己还是三岁小孩呢,我不说你又能怎样?”
他听后,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蜷缩着身子,把头埋在臂弯处。江星意又觉得胃疼,遇到的一个个的都是什么人,早晚有一天要被活活气死。
他踢了踢林眠,态度冷硬:“我说,你这算什么男人?跟个毛孩子似的,一点男子汉的风范都没有,长这么高个子真是白搭了。”
林眠只是倔强的说:“你按照我刚刚教你的重新说一遍。”江星意不为所动,并看向车外。
车窗外的景色迅速地向后掠过,直至消失在视野之外。凉风嗖嗖的往车内灌进,使他手脚冰冷但也让他的意识格外清醒。
最后他还是败下阵来:“你老师的作品最好了,全世界第一好,无与伦比的佳作。”
他没有时间在这上面浪费了,打探对方的底细才是目的。
林眠抬起头,嘴上挂着得逞的笑:“江星意,你原来吃软不吃硬,早说啊,也不至于让我说的那么难堪,我这么善良的人,可是会内疚一辈子的。如果你想的话,可以把我当做三岁小孩儿看待。”
江星意低骂道:“真是个神经病。”
平复好情绪后,他问道:“你们组织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盯上我,还是和江国胜脱不了关系吧?”
林眠一秒变正经:“嗯,你父亲之前曾找我的老师求助。他曾因赌博而借下了高利贷,随着利息的累积,他一直逃避还款,直到无力偿还。债主在黑、道那有关系,他们派人来,作为惩罚,砍断了他的两根手指,并警告他必须在规定时间内还清债务。我老师自然不会无条件地帮助他,因此你父亲签署了一份协议,同意让你为我们组织工作效力,作为交换,他得以清偿所有债务。这本应是一个双方都受益的安排。"
他舔了舔唇,停顿片刻,继续道:“但他的贪婪没有止境。在最近一次因嫖、娼被捕后,他再次找到老师,希望老师能帮他解决问题,甚至提出用你的表弟作为交换。但是,他似乎没有意识到,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加入我们的组织。我们组织之所以能够长久存在并且不受威胁,是因为我们只接纳有价值的成员。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是没有资格提条件的。所以,老师最终决定对他采取了极端措施,把他杀了,将遗体丢弃在组织附近的一个废弃水沟里。你到时候要亲自去看一看吗?"
江星意摇了摇头,“呵,平时对自己亲儿子不管不问,漠不关心,只有到绝境时才想起,将我作为交换的筹码。甚至不惜用自己亲侄子来做交易。说是死有余辜也不为过。但你们这么明目张胆的公然行事,等到了你们组织,不会一眼望去全是腐烂发臭的尸体?”
“当然不是,我们每隔两三天都会向水沟中倾倒具有极强腐蚀性的液体。这种液体能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将尸体完全溶解,现在那里应该只剩下一堆森森的白骨了。”
“真就不怕哪一天被人泄露出去,然后被发现?”
林眠像是听到了笑话:“被发现又如何?警方也不敢轻易介入搜查,他们不会自找麻烦。”
车子正在疾速前行。
江星意在思考他所说的组织的来头,最后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就听林眠抱怨道:“哎,为了把你接到这儿来可花费了我不少心思!”
江星意对这个很感兴趣:“哦?那你说说有多费劲。”
于是他开始滔滔不绝起来:"首先,为了防止警方找到你,我们动用了各种关系和人脉,并采取了一些策略。接着,我们侵入了你几个亲戚的手机,通过微信试图引诱你出来,计划在路上将你带走。但你并没有如我们所愿,一直待在你那小屋里不肯出来。无奈之下,我们决定主动出击。资料上显示你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很难对付。为了防止你有其他逃跑计划,我们在你的房子附近租了住处,入侵了你家的监控系统,想要彻底了解你的行动模式,确保我们的计划能够万无一失地进行。"
“你和我说这么多是真的觉得我会加入你们吗?未免有些太过自信了。”
林眠不说话,只是朝他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突然他抓住江星意的手腕迫使他向后倒去,受伤的手力气也是不容小觑。
江星意危险的眯起眼睛,膝盖使劲向里面的后背踹去,然后又精准提向他因骨折而肿胀的脚踝。
林眠猝不及防的单膝跪地,桎梏的力道也随着松懈几分,江星意趁此机会,挣脱他的钳制,一脚狠狠的蹬向他的胸口。
他觉得腿要废了,阵阵疼痛也随之而来。
当他即将失去平衡倒下之际,他试图抓住身旁任何可以依靠的物体,却什么也没抓到。无奈之下,他只能依靠向后仰的身体姿势,双手半扶半抓着左侧的车壁。
左腿敏捷地插进了车辆与金属件间的狭窄空隙中被紧紧夹住,这才勉强保持了身体的平衡。
而林眠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但他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一丝不快,依旧笑的无辜。
江星意面无表情地抽出腿,却不慎擦过一旁因翘起而锋利的边缘。
随即,几道曲折的伤口立刻显现出来,鲜血开始渗出。
腿部的轻微颤抖已经变得难以忽视,痛感愈发明显。
他松开手时就看见他所触碰过的车壁部分已经凹陷,上面还留下两道显眼的血印子,江星意手上血淋淋的一片,情景令人不寒而栗,足以想见他刚才施加的力量之大。
江星意坐下,胳膊往前一伸,提起地上看起来要散架了的药箱,自顾自的清理起来。
林眠缓过来后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倚靠在树立着的钢管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喂,你还真是不客气,不知道用别人的东西是要经过允许嘛!”
江星意头也不抬的回怼:“我只知道谁弄出来的伤,就应该从那人身上讨回来,再让那人负责身上的伤口。”
“道理确实是这样,但你不也打伤了我,现在我浑身都疼啊,怎么办?”
“活该,你手欠能怪谁?”
林眠笑的肩膀一抽一抽的,“你来这里也是有目的的吧?”看似在问,但语气却十分肯定。
江星意手上的动作一顿,但很快又恢复如常,问道:“什么意思?”
林眠开始自己的分析:“实际上,以你的身手完全可以从我现在的情况下跑走,而不是被你父亲当做交换的筹码去到不正常的生活,陷入一个不确定的未来,生死未卜,你看起来似乎已经像命运妥协。但你偶尔的反抗又显示出你并未完全放弃”
江星意听后,莞尔一笑:"这辆车上并非只有你一个人,而且在我不了解你们组织的具体细节的情况下,轻率行动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每走一步,我都必须事先考虑周全,不是吗?你是‘God’组织的一员吧。”
林眠咧开嘴笑的愈发灿烂:“小兄弟,你真是不简单,竟然知道‘God’,我还以为要等到我亲口告诉你,你还真是会给我惊喜。不过你怎么就觉得我就是呢?”
“很简单,按照你说的,能有这么大权力的就只有‘God’和‘C析’了。‘C析’的成员通常不会在白天公然行动,他们喜欢在夜晚悄无声息地执行任务,更不会明目张胆地闯入别人家中绑架。”啧,有些大意了,接下来可能会很麻烦。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作为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对这些了解似乎不太寻常。别告诉我你只是通过查阅资料得知的,仅有能找到的资料内容上都是片面的,含糊其辞,难以辨别真伪,更不用说像你这样详细地描述了。”林眠的语气中充满了明显的怀疑。
“详细?”
林眠的追问中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当然了,你说的对,‘C析’的行动情况确实如此,但除了‘God’成员熟悉他们外,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江星意始终保持着原先的笑容:“我之前见过‘C析’的成员,我们后面成为朋友后,对他们组织也有所了解。”
“是吗,‘C析’和我们一直以来都是对手,痛恨的敌人,你还和他们其中一位是朋友,这是我们组织的大忌,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我们因为一些事情,已经断绝联系了,也没再见过面,你不用担心。如果你对我还是有所怀疑,那就把我放了,我觉得我对你们来说也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嗯,不过,你父亲已经将你签给我们,并且我们也看重你的能力,你也说过和‘C析’里的人不再有联系,我姑且相信你,希望你也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江星意眸光沉沉,沉默良久,眼神中闪烁着一丝狡黠:“放心吧,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我不打算再采取任何行动。”毕竟,我对你们组织也很感兴趣。
“哎,反正现在也闲着无聊,我跟你讲讲我们组织的辉煌成就吧,让你多了解一下我们组织。”
“不需要,我可不想听你变着花样夸赞你们组织曾经的‘辉煌成就’。”
林眠瞬间炸毛:“什么叫做‘曾经的辉煌成就’!我们组织一直在其他组织团体中一直享有极高的声望,即便是‘C析’这样的组织,在‘God’面前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存在。”
江星意没理他刚才的话,没头没脑的问了他一句:“你们是全天24小时都盯着我吗?”
“当然。”
江星意嗤笑道:“哦?那我我之前在学校的时候你们有人监视我吗?”
“那倒也没有。学校总归是人多眼杂,不适合再派人暗中观察你,但也是个相对安全,不会发生意外的地方,所以我们会掐好时间在你放学后继续跟着你。当然,我们不是变态,你去洗手间上厕所,洗澡,我们也不会看,最起码要做到尊重你的隐私,给你留一些私人空间。”
江星意心中微微一动,呼出口浊气,将地上的绳子拿起来。
“看样子快到了,你把我再重新绑起来,我觉得还是保持原样更合适。”
他按照原先的方法将江星意的双臂牢牢捆绑,而本应用来绑住双脚的多余绳索,则被他用腰间的匕首切断。
嘴里嘟囔着:“我知道,虽然是接你来,但一直绑着都是无奈之举,你别介意,很快你就自由了。”
火车开始缓慢前行,进入车库,外面响起一阵喧闹声。
江星意最后在林眠耳边轻声说:“为监视我黑了我家监控这事。记得补偿我精神损失费和赔偿我监控的钱。不是说为我们的友谊打下基础吗?钱就是最坚实浓厚的基础。”
林眠不服气道:“我们也可以不做朋友的!或者可以不打基础的。”最后五个字他咬的极重。
"哦,不过即使是朋友,我们也应该在金钱上保持清晰。毕竟,我们将来还有很多交易要做。不要让我们在初期就产生利益上的不平衡。否则,我总有办法从你那里找补回来。"
说完,还没等到林眠的反应,就被人粗暴地拖拽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