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可思议的一点,各种症状都表明小李是自杀,说白了,自己跳楼死的。
“绝对不可能!”姬漫兀地站起,一字一顿道,“小——李——是——他——杀。”
祁忌耸肩:“你这副口气跟我杀他一样。”
实际上,姬漫的确看谁都像凶手。
“请平缓情绪,除了你,没人会给他报仇。游戏里神秘东西多得是,我不信其中没有使死人复生的。”
他充耳不闻,祁忌惊疑地审视他的充耳不闻。
“说实话,”易一诺开口,“现在更为重要的是出副本,这是最后一天,而校长宣布要延迟放学,我们却私自逃出禁闭室。”
“嘿,老师!对,我。就是这儿,麻烦过来一下!”
祁忌突然挥着手朝一位路过老师大呼小叫。
她僵了几秒,还是上前询问:“同学,怎么了?”
“你不知道一批学生被关禁闭了吗?铁门坏了,肯定有不法分子混进学校,有意破坏学生自省,一定要严查!”
“这可是大事儿,”教师立马严肃神情,“我会让学校给予你们嘉奖。”
“这个还是算了,”易一诺闷笑,“我们现在更想上课。”
“好学生!”
才怪,祁忌这时蹲下身,正对着学校的竖排插座,若有所思地摩挲下巴。一个邪恶的想法在他脑内呱呱坠地。
不巧下节就是物理课,老师吆五喝六,拍桌子。
不,很巧!他眼睛亮了。
计划暂时中断,他被迫休息。
侧脸正好对着马志鸿,半节课过去祁忌才悠悠转醒。他没有起床气,只是习惯多趴一会儿,发现座位上根本没有同桌的身影。
马志鸿也在昨晚死去了。
生为中国人,虽然道德枷锁松很多,更多时候要落不落还半个晃悠,自己也很头疼。但祁忌还是很少有这种“人类被迫害死”的感受,在李晓晨(刚从他好朋友口中得知)和马志鸿身上他都能体会,这也许是喜欢这个游戏的原因。而对于肉畜玩家那样的贱畜,他直接或间接也搞死三个。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祁忌反而是那个更能领悟“生命不易”的人。
继续睡半个小时后,他尾随物理老师至实验器材室。
导线,导线,导线。
一行一排扫过,心仪对象还没出现。
他走到最里边,然后转弯——
“咦呀?”他叫出声。
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在物理老师背上。
在“神经元”扑脸时,早有防备地掏出玻璃板甩到地上,左大腿猛发力,匀称轻薄的标本凭空出世。触手延伸的同一秒,拔腿就跑向其他的器材架子,还是没放弃目标。
看见导线,大手一揽,揣怀里往教室的方向疯跑。
他就不信这物理老师不想见人了!
至于在它身下的尸体,他草草观察,的的确确是马志鸿,错不了。
祁忌堪堪停在教室门口,差点没刹住车。后边已经没人影了。
……那也不是人吧。
他在逃跑时就有一个问题,如果说表里世界基本相同,为什么尸体不同步?从来没有玩家死在表世界(存疑),而里世界的尸体在这更是从来没见过,除了今天。
想起“人形怪物”和“神经元”两个贪吃鬼,只能说不是没有,是早吃完了。
谁能有它们会吃呀。
所以,马志鸿一定是在12点左右死的,时间短到“神经元”来不及处理尸体。
“你是唯一一个在昨晚死的玩家。”他边说边捏导线两端,插入竖排插座。
“不过嘛,在表世界死掉也说不定?”又饶有兴趣地补充,“没人这么蠢吧?”
之所以说“唯一”,因为他并不认为小李就这么简单地死去,祁忌好像把系统想的太万能了,甚至有些崇拜?姬漫却持比他消极的态度,令人费解。
祁忌坐在地上,看它冒出电花逐渐燃烧,面上一辣后知后觉站远些,紧随而来的是一声砰!爆炸在整个教室膨胀般开花,掀起的火星子抱着团击打天花板,海浪状澎湃的生命力不断往中心汇集,又在火的鼓励下卷起新高潮。
他仰面看那片天花板渐渐熏得焦黑,觉得那才是火焰本来的颜色。楼上学生大概的感觉如同被遗弃在地狱灼伤那样莫名其妙还很痛苦。他们犯什么罪了?
楼下则更为严重。
一时之间全校师生都耐不住了,操场上人头攒动,他则隐藏那显眼的身高深藏功与名。
他只是万千想早点回家见母亲的苦学生中的一个。
发生这样的大事——据校方说是跳闸——校长提前放假,广播让全体学生来操场,他要作演讲了。
在茫茫人海中,他一眼锁定姬漫。
姬漫这个人,名字怪得不适配,长得倒不错。脸有少男的嫩,唇珠比寻常人明显,圆滑到每个见过的都有扣下来的冲动,以破坏不和谐。祁忌在天台想过这真像一滴泪。眼黑大于眼白,四眼一瞪直让人发憷。和他待久了自然而然能晓得这丫比小李阴多了,从气质到长相肌体。小李腼腆归腼腆,还是个很积极的。
死感没祁忌重。
祁忌不开心的时候,像行将就木的老人,一闭上眼跟死了没两样,随时随地躺在棺材里,平日睡觉呼吸也放得缓,仿佛担心惊扰身旁什么人。
说起棺材,他问:“你背个灵柩累不累?”
姬漫一脸没缓过去:“放系统背包里怎么会累?”
他能看见他背后衣物的痕迹,平整地凹了下去。系统背包确实有这个功能,真有兴趣可以自己感受重量,或者他根本没有交给系统管,自己携带,只是套了层隐形膜。
哎,想多了头疼,不如他死了好友那样轻松。
祁忌又回了大部队,跨11个班交流的战绩成功得到老师一顿狠批。他听得很认真,不明白怎么换老师了,从最初的黄班主任到齐老师还能理解,她被肉畜玩家刀了。那个英语老师呢?
“同学,你一直看着我干嘛?”
“齐老师呢?”
“我是你们的副班主任,他就先不负责了。”
“这样,谢谢。”
他还是很有礼貌的,能对着一只“神经元”应对自如,态度不卑不亢。不仅仅因着对方没伤害他,而且,只有他能看见。
好奇怪,祁忌扫视一圈,所有校长老师都是“神经元”,大小参差而已。玩家也喜气洋洋,一副日子熬出头的模样,这种情况非要说,是他接触披皮“神经元”后才有的。
游戏毕竟是游戏,总有玩法和机制。
面上洗耳恭听校长侃侃而谈的他,开始思索他和其他玩家有什么不同。
无非是积分多了一些,经历多了一些,弄死的人多了一些,见的老师也多了一些。
等等。如果说选择是自己的事儿,老师却是不受控制的他人啊。
随着时间推进,表世界向里世界转化,他又为什么不能因着副本而掉SAN同化呢?既然两个世界都会再次刷新,那等他出了副本一切也会正常起来。
想通后,他跟着周围人为校长的粲花之论鼓掌。
40分钟后,所有学生午饭没吃立刻回家,玩家左等右等也等不来出副本。
“难道少不了家长的参与?”
一个幸运的玩家骂得难听。
话落没多久,诡谲多变的人影竟在校门口无目的地晃悠,更死人的是,保安开了铁门。
所有玩家戒备起来,时间一久发现这群大白脸无面孔还高高瘦瘦的怪,似乎各自有针对的目标,它们行动过慢,即使如此玩家不敢轻易接近,与之周旋着。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攻击它们,竟是料想以外的脆皮,那人一兴奋砍倒一片,轮到想接近祁忌的怪物时,他却挥手制止了。
“别伤了我妈妈。”
在一片哗然下,他依恋地缠上她手臂:“妈妈,我朋友家长今天没空接他,让他和我一起走吧。”
众人痴痴望他随着远去的步伐愈来愈苍白的面色,感到毛骨悚然。
在他身影要散不散之际,他像察觉少了什么,转头勾了勾手,仿若艳鬼,动作轻快得如同没给过任何暗示。
他口中那位朋友还呆呆的,独属于他的怪物早已被砍死。
继承小李全部的姬漫待在原地,能感到腹部有东西在茁壮发育,它的上面是肚脐,而他现在才发觉。他不敢看,估摸了解是个球体。
跟大理石“R”字上端那样的球体,从小李那儿继承而来的形状。
他紧紧心,快步跟上祁忌。
2.
“我天!”祁忌一身喊,一起溅出来的是膝盖。不明白所在地,他做出第一个愚蠢行为:瞎黑乱爬。本以为有新手保护村的他直接卷进人流了!
也没爬几步啊,他汗言。
避免踩踏事件,顺着人流是唯一应对办法。
其实跟狗刨没什么两样对吧?
他被赶着爬,一分钟后,也可能是五分钟,人群齐齐平稳安静,他知道就是现在!睁开眼,原以为离姬漫太远,没成想转身一看,还是他。
环身一周,没站稳的比比皆是。
祁忌好不容易起身,忘记自己太靠前了,再说面前那么多空地本身就不正常。
一位陌生女人双手一横,将他往后推。祁忌一阵趔趄躺别人身上了,不痛,但能发现股故意收手的劲儿大,也没放什么警告性质的狠话。
他恍然抬头,真正睁眼看世界后,建筑连带着世界仿佛要倾颓,而且他感到视野缩成一点,围绕中心旋转,像放电影一般,速度渐渐加快,画面不停颤抖着。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女性。他不太明白这是个什么地,忽视层层观众,有个状似布道坛的位置,质地均匀的灰色石像毗邻它,立于穹顶之下,高高在上。一位年轻少女被绑在笞刑架上,一副犯罪受刑的模样,仔细辨认,亦能察觉她有精神类疾病,肉.体上也少不了。
少女皮肤溃烂,大小不一的毒瘤遍布于裸露的□□,衣物下的部分可能更为严重,它将丝绸打湿,分泌树胶状液体。天灵盖则千疮八孔,堪堪系几绺红发,似乎抓着淅沥的发丝,就能扯下全部头盖肉,达成不见血的分尸。
她身旁的年长女性——显然占据主导地位——面沉如水,眼中像是蓄着寒水。
他一个也不认识。
“认识才怪了。”祁忌冷笑着拽住姬漫,低声道:“你去哪?”
他脸色苍白:“人太多了,我先走。”
等他真试过才惊觉这片区域被控制。
“这帮娘们儿什么来头?”
有人克制不住恐慌问。
“这么多女的能干什么,猎巫呗。”
祁忌望一眼,那少女脚下有大捧的干柴,只等火烧。
“什么是猎巫?看着不像,哪有女的主持?”
“你新来的不知道,女巫坚信被火烧死后能涅磐重生!”
祁忌再深深望去,还真品出耶稣受刑那意思来了。
重生?
他意有所指地看姬漫。
他脸色更白:“别扯了,男的当不了女巫,想和她们合作必须得割完了,我才不会让小李这么干。”
“我也没说呀,再说孩子哪有命重要,他割了也是男身男心。”
“别扯。”
年长女性一簇簇削去少女提香红的长发,它们散在脚底,成为助长火焰的凶器。
冲天大火仰面而起。
她隔着火光窥见她眼中含泪。
她的死相并不狰狞,如同站在自己的灵柩旁为灵魂祈祷的牧师,更像恨不能挣开双手,高举臂展,回应天父的召唤,她发出死亡的声音:“我的主啊,主啊,你为什么离开我?”
她口腔长满脓包,一张一合间明晰可辨,围观众人替年长女人呐喊:“别让口气熏着上帝!把火灌进她嘴里,快!”
她死了,有点突然,观众感到好刺激。
姬漫越来越不舒服了。
祁姬谛视年长女人,她的黑发依旧完整。
这个人似乎不信教,也不恨少年,更多是表现一种失衡。
“我不信上帝,那让我觉得罗莎蒙德是个祭品。”
终于说话了,他长舒一口气。
“我谨代表女巫团,宣布在此处罚八十命肉畜玩家,无论组织立刻执行,请将他们带上来。”
原来不是处罚她?底下人炸了。
看得出,她们办得很仓促,情绪迸发也最激荡,很多人还没拉上来就被杀,大多是撑不了那么久,达成稀稀拉拉死一地的结局。
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观众开始逃跑,姬漫反应尤为剧烈。
祁姬停滞在原地,他还是很陌生这世界,但“人”是他极为熟悉的生物,一伙人向女巫发起围攻,没什么水花,立即被另一较为正式的队伍镇压。
他们明显为女巫一方,多数成员却为男性,难道都被阉了?
“审判所?”他读出一名上校的的肩章,异端审判所?那不是处决女巫的吗,祁忌深觉历史变迁太久,猫和老鼠还能好上,更别提汤姆是杰瑞下级,看他们任由年长女人支配那样。
他于乱流中不避不闪,有异派玩家甚至好心地踹给审判所成员,不料对面立即对他施展魔手。
哎哎哎哎哎?!
感受后颈如出一辙的疼痛,他后知后觉:这群审判所成员和闯进副本控制玩家的是同一批!
好消息:不止抓了他。
坏消息:姬漫也被抓。
不对啊,祁姬一蹦三尺高,哪有这种玩法,只面向男的且抓阄选人?
“老实点。”
一人将他拽得死牢,他哼哼唧唧装柔弱。
祁忌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入狱!
“老天……”他低喃,真的懵了。
他还没好好看游戏一眼,就目睹一场受刑,然后趁乱被抓。
途中全程面朝下被带进监狱,同批次的罪犯堆在一起,和正式犯人有所不同。
祁姬从长官暧昧的态度中明白有出去的机会。也对,还没判人刑期呢,阿鼻地狱尚且有期限。
终于得空朝外看,对比精神萎靡的姬漫,衬得他兴致勃勃。
监狱很先进,采用全景监视机制,随时随地能对上狱警巡视的目光,和现实没什么不同。周身像是置身于硬黑石块或钢铁之中,从内部向外界窥探,感觉被这座巨型钢铁怪物吞下腹去,鼻尖始终萦绕淡淡红色铁锈的腥味,脑袋被空气中的湿气泡得发胀。
“在这所监狱,人都得石块一样漠然了。”
祁忌闷闷嘟囔,鼻子阻得慌。
“你说什么?”喉咙干涩,姬漫闭嘴咽口水,舌根更苦了。
渐渐的,时间过了很久,祁忌困死了。
他躺在姬漫身旁,坏心眼地不让人家睡觉,先是拨乱对方手指,得不到反应后攥着手掌玩,想着把它放哪儿有玩头。
昏暗间,不争气的脑袋记起某本书上的内容:“每次鞭子的甩动,都要倾听是否有挨了鞭子的呻吟。”偷偷笑了起来。
成功得到狱警一鞭子。
他面如死灰,强压呻吟,安分了。
时间一久,意识到姬漫的手还握在他掌心里,就往自己断耳上放。他伤口结痂便没再缠绷带了,不然长进肉里有他好受的。
“姬漫?姬漫!……还睡?我耳朵好没好,出了这儿一定会吧,毕竟是游戏。喂,你知道在现实里我要如何治愈吗?医生可以取我的肋骨架雕刻成耳朵模样,放入手臂,等血管发育完全再切除,安回耳孔,你信不信?”
没讲几句,一个失眠人就忍不住提醒他。
他感到奇怪,这是正常人吗?他爬过去俯身听姬漫梦中呓语。
脸色微变,任由姬漫抽回手护住肚子,祁忌试探性摆正他身体,他立即抗拒地侧身,脑袋左右摇晃,发出敲地响。眼皮死活不肯睁开。
“醒醒!”他陡然拔高声量,没管失眠人不赞同的目光,迅速拉开姬漫上衣,一只眼睛狠狠攫住他!
“你又怎么了?!”
“我从不知道肚脐上会长眼睛!”祁忌这声喊巴不得将全监狱叫醒,“长官,他不对劲,请放他出去看看问题。”
他效率极高地将姬漫拖到铁牢门前,那儿好歹有微光。
在冷光的批判下,那只眼球更显骇人,这绝对是属于亡命狂徒的一只眼,还带着思想,四处乱瞪。
他一根手指凝在上方,愣是不敢戳,生怕连着姬漫的神经,他一有往下的趋势,它就像在撕咬姬漫的神经末梢,他也跟着疼。
闻讯而来的长官不心急,他站在牢门前,仿佛带着一种新的兴趣盯着祁忌。
祁忌卯足了劲撕扯他的衣领:“你没听见吗?人命关天的事你毫无表示。”
他讥诮:“想让我放你们这种肉畜玩家?我怎么清楚是不是在装病。”
“眼睛是用来看的,”祁忌说,“而且我们不是肉畜玩家,你们抓人的逻辑很邪。”
他听都没听:“松手。”
想着惹恼他可能没出路,行,他放手。
长官蹲下.身,越过栅栏抚摸眼球,姬漫同时发出痛苦的哀嚎。
“奇了,味很冲嘛。”
祁忌很赞同,肚脐眼周围的黑色肿块正散发浓烈恶臭。
“你跟着点什么头,把他拖出来。”
他照做。
那人又揶揄上了:“瘦刮刮的,搬得动?”
祁忌拼命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