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席卷了离山,绵延的山仿佛白色波浪起伏,萧瑟的风从远处一路呼啸到离山脚下。
一个身着朴素棉服的孩子小脸冻得通红,抓着一把比人高的扫帚,慢慢地将雪扫到一旁。
“鸣呦,有人来找。”胡子头发都花白的掌门笑嘻嘻的,拎着一葫芦,没个正形地靠着破木门。
鹿鸣呦抬起眼眸,安静地看着掌门,浅色的眼眸很是澄澈透明。
“掌门爷爷,是师父吗?”9岁的孩子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来,嘴却毒得很,“我还以为师父早把徒儿忘了呢。”
鹿鸣呦拜师的时间,可以追溯到五年前。那年黎安城闹了饥荒,疫病横行,尸骨几乎铺遍城里的地砖。统治者派了医者来救,可是疫病横行的厉害,于是黎安城就被封了城。那些达官显贵早就借着关系走了,只有无数的百姓,在这里出也出不去。
死的人多了,怨气也多了,于是出现了很多东西。
走不掉的怨灵,越来越多,吸引了那些平日里不出现的污秽。那些污秽来了,要吃人,死的人便更多了。
死去的人不想离开,要留些东西,于是那些痴嗔爱恨就都留在这座城里了。
这座城后来成了鬼城。
鹿鸣呦生在一个富饶的家,疫病来了,大家都走了,朋友,老师,还有亲戚。鹿鸣呦的父母购进来很多粮食和药材,想救一救这城。能救就救,不能救就走。
可是没走掉。
父亲病重,去了。
母亲被那妖怪吃了。
鹿鸣呦那年四岁,便无父无母了。他被母亲藏起来了,看见那妖怪抓住了母亲,然后是滴落的血。
窗外是风雪,凄厉的风声总在鹿鸣呦闭上眼时响起。
那个冬天过去,鹿鸣呦再也没睡过一个好觉。
人们常说,黎安城是被神仙保佑的,黎安的名字都是神仙取的。灾难来的时候,都相信神仙会来救。
确实来了,不过太晚了。鹿鸣呦想。
那真是一个神仙模样的人。
向上扬的桃花眼,一身白得通透的长袍,乌黑的发丝散落着,眼中含着悲悯。
那些污秽被那人打散了,他在城里来来回回走了两趟,把死去的人都安置好了,那些冤魂也渡了。叫嚣的风雪没有让他沾染丝毫。
然后鹿鸣呦看见他站在面前,一双深邃的眼眸无波无澜,朝他露出一个生疏的笑来:“我命中有一缘,你是我命定的徒弟,你可愿?”
那个冬天走到尽头了,仙人背后的树木冒了些新芽。上一年挂上的灯笼已经破破烂烂了,只剩风中飘零的红色。
鹿鸣呦在雪中跪的笔直,行了拜师礼。
木枫把鹿鸣呦拎回离山丢给掌门,鹿鸣呦就在离山脚下当了五年扫门弟子。
而现在———木枫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徒弟。
鹿鸣呦跟着掌门走出来,看见木枫坐在桌旁,正把一壶茶煮得冒白气。
与五年前相比,木枫的一头黑发已然全白,白的像离山上的雪,没有一点污秽。
“师父。”鹿鸣呦平静地站着,乖乖巧巧地唤了一声木枫。
木枫一幅没睡醒的样子,眼神没有焦点的游走,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回:“嗯。”
然后是一盏热茶飘在鹿鸣呦面前。
“接着吧,你师父的茶万两黄金也难求呢。”掌门说着,毫不客气地端走一盏,得到了木枫的一个不轻不重的眼神。
鹿鸣呦小心地端着茶,说来奇怪,本来滚烫的茶到手上居然变得温热,银白的茶叶在水中起起伏伏飘动着,像悦动的精灵。
鹿鸣呦不太喜欢喝茶,可这茶香的很,有一种冬季植物的清香,于是也凑到茶杯口喝了一口。
木枫敏锐地捕捉到了鹿鸣呦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
原来喜欢喝茶。木枫愉悦地弯了弯眸子。
喝完茶,鹿鸣呦就要离开这里了。掌门不舍地拍了拍鹿鸣呦的棉服,念叨着:“好好照顾自己。”
木枫没给他们太多的告别时间,拎着鹿鸣呦上山去了。
鹿鸣呦扫了五年的外门,这是第一次看见山上的风景。
空旷,寂寥。
天太冷了,没有嬉戏的鸟雀,只有雪,一望无际的雪和被雪压住的松枝。
无尽的长阶和风声。
鹿鸣呦想。
这里太孤寂了。
还是山下热闹。
你看,我还没上山,就已经想山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