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
林沼将剑刺进最后一只魔物的心脏,终于还了当地太平。
她面无表情地抽出剑,撒了些化尸水,很快,魔物的尸体化作腐水消失在原地。
她提着剑,走到一边的溪水旁,冲洗着听云剑上的血污。
剑灵刚除完魔,发出嗡嗡的铮鸣声。林沼多了些笑意,摸了摸剑柄,夸赞它:“听云,做得不错。”
腰间的玉简闪烁了几下,林沼收好剑,查看起玉简。
“昭昭,魔物除完便回来吧,掌门出关了。”是大长老万无忌。
玄霄门是仙界数一数二的门派,内门共计四位长老。掌门苍禾仙尊不喜杂务,十几年前闭关,将门派扔给座下弟子和门内长老。
林沼是其座下三弟子,在她之上,还有一位师兄、一位师姐,均已离开宗门历练。
余下的小师弟玩心大,明明和林沼仅相差一岁,天赋也极佳,却硬生生低她两个小境界。
林沼尚在襁褓之时,便被苍禾带回了宗门,因此苍禾于她而言,亦师亦父。
想起师尊平素清冷无波的面容,林沼掐了掐指尖,燃了张传送符。
她有些想师尊了。
回到主殿,几位长老均已离去,独留苍禾摆弄着桌上的法器。林沼冲他见礼:“见过师尊。”
苍禾抬头看她,似乎恍惚了一瞬。下一刻,林沼听见自家师尊冷淡却又不失温和的嗓音:“不必多礼。今日去清河县除魔物了?”
他抬抬手,示意林沼坐过去。
林沼坐在他下首,乖巧点头:“是。大长老昨日下的门令。”
“可有受伤?”
“并未。”
主殿再次陷入寂静,似乎师徒俩只有这些话可聊。等了半晌,林沼忍不住抬头看去,却见苍禾看着她,眼底似乎翻涌着什么。
“……师尊?”她迟疑地喊道,“您突然出关,是有什么要事么?”
苍禾当初闭关,她都做好了上百年不见他的准备了。
苍禾回过神来,看着自己主动认下的三弟子,按了按额角:“是有件要事。来。”
林沼起身,走到桌边。
桌上的法器散发着淡淡的柔和光晕,林沼自小也算见过不少好东西,自然看的出这些皆非凡品。
苍禾指着桌上,一件一件给她介绍。
“这是六幺环,神级防御法器,足以抵挡一个同虚境全力一击。平日可当个佩饰。”
“那瓶是十枚护心丹,二品,早年三长老炼的,可护住濒死之人的心脉。你留着,过段时日为师再找你楚师叔要些给你。”
“那一瓶是一品紫金丹,能解大多数的毒,你拿着备用。”
“那支簪子叫流月簪,天级神器,堪比你的听云剑。另有一件霓裳羽衣,已遣人送到你院子,亦是天级,元婴之上,化神之内,非全力一击皆无法伤你。”
苍禾活了上千年,手头的好东西不计其数,而今全部翻找出来,一股脑儿塞给林沼。
记得少女儿时最喜一些好看的事物,苍禾挑东西时还瞅了瞅外貌。
林沼错愕不已。见他还要继续,少女拽上他的衣袖:“师尊,够了!”
苍禾回头,颇有些疑惑。
林沼有些咂舌,桌上的东西,随便扔出去一件,都会引来修土哄抢。她平日都待在门内,自身亦有元婴后期修为,过多的防御法器于她而言,实在没什么用处。
“我不需要这些东西。师尊怎么想起来给我这些了?”
……难道这也算他说的要事?
苍禾难得被人堵住了话,一时有些怀疑,难道他很少给徒弟塞东西吗?
“给你你拿着便是,你师兄他们也有。”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了其他三个徒弟,“清秋他们去历练了?”
凌清秋,林沼的大师兄,年近三百,半步大乘,前几年离宗历练谋求机缘,甚少传回音讯。
尤惊葭,林沼的二师姐,年二百有余,化神后期,亦是苍禾的好友尤少杰的独女,去年离宗,走前还嬉皮笑脸地逗林沼,说要给她招个夫婿回来,害林沼闹了个红脸。
林沼点点头:“师兄三年前便走了,师姐去年也下了山。”她又顿了顿,“师弟……”
想到谢之迢,林沼欲言又止。苍禾看她一眼,心下了然。
“之迢也不小了,还这般懈怠修炼?”苍禾没什么表情,更像是无奈,“一会儿叫他来见我。”
林沼犹豫着称是。她去除魔之前,谢之迢也领了门令下山去了,看天色,他大抵又去玩乐了。
希望师尊莫要罚的太狠,她默默想着。
见林沼又沉默下来,苍禾有些失望,他更想知道,林沼过得怎么样。
他想起闭关时窥得的天机,又或者说,是前世的他们。
眼前的少女低眉顺眼地站着,一如既往的温柔乖巧,一如既往的,鲜活生动。
他探探林沼的修为,化神中期,她的灵力温和而强大,全然不似上辈子他出关时几近枯竭的模样。
苍禾闭了闭眼,将脑海中林沼濒死破碎的模样甩出,再睁眼时,又是往日波澜不惊的仙尊。
“你呢?昭昭,你这些年呢?”苍禾尽力放柔声音。他想知道她这些年过得怎样。
林沼又觉得怪异了。苍禾仙尊是仙界数得上的强者,在修真界鲜有敌手。才一千多岁的年纪,使得修仙论坛称他为“最有可能飞升的人”。
苍禾这人最不喜俗务,收凌清秋为徒后扔给他几本剑谱,偶尔才指点一二。
凌清秋小有所成后,教导师妹师弟的任务就落到了他头上。宗门之事也是,苍禾几乎全权交由长老殿,很少过问。
苍宋会问他们的现状,属实让林沼觉得怪异。毕竟师尊之前闭关过后,从来问过他们四人。
大概是这次闭关太久的缘故吧,她想。
抛去脑中的想法,林沼抿了抿唇,开了口。她说话一向轻柔,淡淡的语调,殿门处洒下的夕阳余晖,让这方屋殿多了丝温柔。
虽说林沼自记事起就拜在苍禾门下,可将她从幼崽养到稚童的却是长老殿的一众长老。
从林沼十八岁起,万无忌便试图教她管理门内事务,这回苍禾闭关,万无忌也当起了甩手掌柜。
林沼自百岁起掌门内事务,到如今已十三年。她没什么好讲的,只得讲讲宗门的近况。上至明年弟子大选筹备工作,下至后山兽谷新增了哪些兽种。
看着眼前足以独当一面的少女,苍禾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不累吗?”
他想问她,这样为了宗门上下奔波不累吗?明明她可以清闲地守在自己的山头就好,却还是揽过了门中大小事务。
林沼愣了愣,看到了他眼神中的一抹疼惜。
转瞬,她眉眼间仍是温柔的笑意:“是有些累。可是师尊,这也算是我的责任,不是吗?”
苍禾有些沉默,忽然生出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之感。最终,他没再说什么,摆摆手让林沼回去休息。
踏出殿门的前一刻,苍禾忽然又叫住她:“昭昭。”林沼回过头,却见苍禾又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有懊悔,有心疼,有思念。
“这段时日便不要离宗了,若实在有要事,也要告知于我,切记不可私自离开宗门。”
林沼下意识想问为什么,可触及师尊严肃的目光,她又咽了回去。反正她也不喜欢出门,也乐得清闲,便点头应是。
林沼走后,苍禾并未动作。他仍坐在原位,看着殿门处夕阳的余晖一点一点散去,最终只留下一片阴影。
他卸了力,靠在椅背上,半晌,叹了声气。
林沼回到居所,却见旁边的屋子仍灭着灯,不由微微蹙眉。她与谢之迢前后脚离宗,没道理他回不来。难不成遇上了什么意外?
方拿出玉简,还未来得及找谢之迢,忽然似有所感,林沼抬头看去。
少年一身远山蓝色的弟子门服,身形修长高大却不显粗犷,黑发高高束成马尾。露出光洁的前额,桃花眼微微弯着,淡色的唇瓣噙着一抹笑,一眨不眨地看着林沼。
“师姐,”少年跳下剑,手背在身后,冲她眨眨眼,“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疯玩了一天,回来还知道给我带东西?”林沼佯装嗔怒。
谢之迢笑嘻嘻地:“师姐最疼我了,莫要告诉长老啊。”说着,献宝一般递上一支糖葫芦。
林沼杏眼微弯,她确实很久没有吃过糖葫芦了。她伸手接过,放在唇边咬了一口,酸甜的滋味在嘴里炸开。
“再疼你也没用。师尊今日出关了,要你回来便去见他。”
看着少年错愕的表情,林沼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看师尊今日心情不错,你现在过去,兴许会罚的轻些。”
这话当然是骗人的。苍禾心情再怎么好,大概也会罚他挥上一万次剑。
谢之迢皱着脸,苦大仇深地朝主殿赶去。林沼看着他哀怨的背影,摇头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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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之迢方进主殿。便看见自家师尊坐在主位闭目养神。他恭敬叫人:“师尊。”
苍禾睁开眼看向他,明知他今日又借门令去山下玩了,却也没有责骂,反而示意他坐。
“见过你师姐了?”谢之迢点头。
苍禾并未提起他今日的作为,仍旧温和地看着他。
“阿迢,为师且问你,你修道是为了什么?”谢之迢愣住,少见地有些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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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林沼将要就寝,方坐上榻,玉简响了两声。
谢之迢的声音传了出来:“师姐,我要冲击化神了,这几日不用找我。”
林沼觉得惊奇,谢之迢居然不偷懒了?师尊同他说了什么吗?还未来得及回话,玉简又跳出一条消息。
“昭昭,我明日回宗。”
是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