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清秋,玄霄门首席大弟子,自少年时拜至掌门苍禾仙尊门下,如今已二百余年。
提起凌清秋,世人多道一句少年英才。
作为同辈弟子中的第一人,凌清秋俨然成为弟子们追随仰慕的对象。奈何大师兄为人清冷端方,宛如高岭之花,不容冒犯。
苍禾是个不太负责的师尊,收了林沼为徒后,直接把她扔给了大弟子和二弟子。
凌清秋和尤惊葭活了一百多年,连异性的手都没摸过,被迫照顾起一个刚几岁的娃娃。
长老殿的长老们偶尔也来帮衬,师兄妹两个磕磕绊绊,也算养活了林沼,以及后入门的谢之迢。
哪怕是被大师兄带大的,林沼对上他还是有些犯怵,便是见着师尊也不会如此。
无他,凌清秋话太过少了,又成日冷着俊脸,林沼自小就和二师姐更亲近些。
凌清秋发来的讯息很快便消失了,林沼急忙回过去一条,表示自己知晓了,又问了嘴何时归宗。
她有些不解,大师兄归宗,需要先同她说一声吗?她还能不让他回来吗?
玉简响了几声,林沼呼吸一滞,停顿几秒才敢接通。
“......师兄。”
那头风声有些大,很快便消失不见,大概是被屏蔽掉了。
凌清秋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我明日大约巳时回宗。”他顿了顿,想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却张了张口,发不出声。
林沼应了一声,又等了几息,见他没有挂断的意思,又犹豫着开口:“师兄。”
“嗯。”
“师尊今日出关了。”
那边,凌清秋正御着剑向宗门赶去,闻言,少有的一愣。
他分明记得,师尊不该今日出关的。心中虽感疑惑,但他并未表现出来,只淡淡应了声,挂断了玉简。
他随意停在一处树林,没再急着往回赶。撑起结界后,青年端端正正坐在树下。擦拭过剑身后,他抚过剑柄处细小的划痕,不知在想些什么。
翌日,谢之迢的院外果然起了结界。林沼看了一眼,朝主殿走去。
主殿空荡荡的,她并未见到苍禾,大概又离宗去了。
林沼垂下眼睑,捏着袖口的布料,眉眼有一瞬间冷淡下来。转瞬,她又恢复成往日温温柔柔的玄霄门小师姐模样。
孤照峰是掌门及其亲传弟子的居所,其余几位长老各踞一峰。现在,除了闭关的谢之迢,孤照峰又只有她了。
又有什么关系呢?偌大的山头只有她一个人,她早就习惯了。
她转过身要离开,腰间的玉简响了起来。林沼一愣,苍禾的声音传了出来:“怎的这么早来了?”
如今才卯时正,他以为她至少要到辰时才会起身。
林沼摇摇头,又忽然反应过来他看不见,才出声问他:“弟子无事,醒得早,索性便起身了。”
苍禾收好刚取得的妖核,想起今日归宗的大弟子,又回她:清秋是巳时回来吧?我大约会晚些时候回去,不必叫他见我。”
林沼应了是,那边便挂断了玉简。
她捏紧玉简,指尖有些发白,半晌,抬腿朝山下走去。
玄霄门弟子众多,内门弟子与亲传弟子服制稍有不同。一路下来,林沼碰见不少内门弟子。
弟子们见了林沼,皆是笑着拱手,唤上一声“小师姐”。
林沼生得好看,性子又温柔,说话向来轻声细语,偶尔还会为小弟子指点迷津,掌门内事务后从不偏颇,无论内门外门的弟子,都极喜欢这位小师姐。
林沼都一一笑着颔首。
凌清秋回到山门时,林沼正为身边的小弟子讲解剑法。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沉默立在一旁,看着林沼微弯的眉睫。
解决了小弟子的问题,林沼行至凌清秋身侧,像是疑惑又像是惊喜:“如今才辰时正,师兄这么早便回来了?”
凌清秋看着少女,清楚地看到了她眼底隐隐的欣喜。他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还早,她才一百一十三岁,不是前世那个,至死都不愿再喊一声师兄的林沼。
他手掌微抬,想和尤惊葭常做的那样,摸摸她的头。可思及少女幼时,被他摸头后惊恐的眼神,凌清秋又收回了手。
“只是想着,我也历练了几年,该归宗了。”凌清秋拿出一早想好的说辞,自他离宗历练到如今,已有三年多。
林沼有些讶异。
三年半的时间,对于动辄上百上千岁的修士来说,转瞬而已。她以为,像凌清秋这样一心只有修道的人,少说要历练百年。
毕竟他离宗前,师姐曾问过他要去多久。林沼记得很清楚,当时的凌清秋眉心微皱,如平日教习一般说教道:
“修道者,自当以道为本。何况百年于你我,不过须臾。”
他冷情到,林沼几乎以为他修的是无情道。最终,她只是抿抿唇,沉默着点点头。
师兄这么做,自有师兄的道理。
师兄妹两人向山上走去。路上仍有许多弟子,却无人再敢主动问话。
林沼悄悄瞥了一眼身侧的青年,一如既往冷淡的眉眼。果然,大师兄还是大师兄,仍旧像朵高山之莲。
凌清秋的话在肚子里转了几圈,每每要吐出口又咽了回去。他暗自懊恼,在遥遥看见屋舍时终于忍不住,他佯作清清嗓子。
“昭昭。”
林沼侧头看他。
“我此番回宗,是为了你。”他把话吐出口,意外的直白。
林沼:?
她有些错愕,几欲控制不住表情。
那种在师尊身上所感觉到的怪异感,出现在了师兄身上。
见她怔愣又茫然,凌清秋停下脚步,很是认真地问她:“你对师兄,可有什么不满?”
林沼的表情愈发惊恐,她急得双颊微红:“师兄!你说什么呢!”
她只是有些怕他,可那又如何?这是一手将她带大的师兄啊。
凌清秋松了口气:“没有便好。”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昭昭,师兄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他仍然没什么表情,却显得话语如此真挚。
林沼这下是彻底愣住了。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她的年纪还不足十岁的时候,她曾在师兄的乌霞剑上留下过痕迹。
那时她听人说,曜石作为天下名剑的煅造材料,奇硬无比。正巧二长老景歧给了她一块曜石,她没有剑,便在乌霞剑的剑柄处刻上了几朵花纹。
后来被凌清秋发现时,他正给内门弟子授课。那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罚她在师尊殿内反省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时在场的内门弟子的窃窃私语传到了林沼耳朵里。
她以为,凌清秋因为这件事,不再喜爱她了。
哪怕一百多年后的今天,她也记得那天过后,她抹着眼泪去找他道歉,却被拒之门外的感觉。
林沼回过神来,扯出一抹笑看向他:“昭昭知道。我可是师兄师姐一手带大的。”
凌清秋见她这样,就猜她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他取出剑,伸到林沼面前。
“乌霞于我固然重要,可是昭昭,再宝贝的剑也抵不上你,当初你来寻我,我方除过妖回来,恐身上的伤吓到你,才不让你进门。昭昭,无论从前、现在,抑或是将来,师兄永远不会怪你,何妨说厌恶。”
剑柄上,赫然是林沼儿时留下的划痕。乌霞剑也嗡嗡作响,似乎也在说着不怪她。
林沼仍然没说话,她接过乌霞剑,细细抚过剑柄。
凌清秋自然是有法子去掉这些痕迹的,可他为什么不去掉呢?林沼不知道,她张了张口,却问不出来。
她想起当年,她把剑还给大师兄时,说这是她送他的花。
她又抬头看向凌清秋,笑中多了几分真心。
“师兄回来,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吗?”她轻声问。
凌清秋颔首,不置一词。林沼脸上的笑更大了,她揉了揉眼,再放手时眼眶微红。
“我们回去吧,师兄。”
这是她的师兄,是带着她从牙牙学语,到独当一面的长兄,是为她取名“昭昭”,希望她的一生光明灿烂的亲人。
苍禾回来时,林沼两人正等在主殿。
“清秋此番历练看来收获不小。”苍禾淡淡地夸赞道,“这次回来有何打算?”
凌清秋沉思了一会儿,道:“回师尊,弟子此番回来,短期内不打算再离宗了。”
苍禾挑了挑眉,他这大弟子,不以修道为主了?
林沼也有些惊讶,她深知凌清秋有多重视修炼。
苍禾也不劝说,反而点点头:“不走了也好。留下来多帮衬些昭昭,阿迢的修习也不可放松,多督促些。”他顿了顿,转而看向林沼。
“另外,看着昭昭,无要事不得离宗,便是要去,也要有人陪同。”他语气里多了几分严肃。
林沼还没反应过来,凌清秋已经沉声应是。
林沼:?
她欲言又止,心头的怪异感越发强烈。她离不离宗,有没有人陪同……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吗?
看着丝毫不关心门内事务的师尊,以及不再专心修炼的师兄,林沼生平第一次,担忧起宗门的未来。
入夜,林沼的玉简又响了起来。她有些惊喜,连声音都多了几分雀跃:“师姐!”
“昭昭,想师姐了么?”尤惊葭逗她,“师姐可是想死你了。”
林沼情绪内敛得多,闻言还没作声,那边已经接着道:“真可惜,还没给我们小昭昭招到上门女婿呢,师姐就要回宗了。”
她的语气说不上是遗憾,还是庆幸。
林沼觉得奇怪,下意识问了句:“你也要回来?”
尤惊葭顿住,林沼接着道:“师尊昨日出了关,师兄今日赶了回来。……难道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吗?”
尤惊葭沉默了几秒,再说话又是那幅吊儿郎当的语气:“大人的事,小孩子家家的少管啊。早些休息吧。”说罢,她挂断了玉简。
远在外的红衣少女收好玉简,抬头看看圆月,兀自嘀咕:“是最近么?我怎么不记得。”